《生下来，活下去！》三连最后一个兵

1、初到上海

　　郭瑞军走的时候是第八年，因为一次训练，腿瘸了，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项工作都存在着风险，而军人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承担着风险，轻则受伤，重则丧命。郭瑞军选择了退伍，部队提出要求，让他退居二线，稳保三期，然后三期转业回家安置工作，可是他自己主动选择了退伍，不给部队添麻烦。谭佳航是郭瑞军手下的一个兵，而谭佳航那时候特别不理解郭瑞军怎么想的，因为转业后，就有稳定的工作，稳定的收入，干嘛不要，谭佳航觉得他们又不是坏人，他们是为国家才弄成这样的，有一个生活保障怎么了？在特三连连长昏暗的房间里，谭佳航两眼含泪的问郭瑞军，为什么？郭瑞军用一种充满了杀气的眼神看着谭佳航的眼睛说因为为国家，我才不敢奢求。说完这句话，郭瑞军的眼神温和了很多，故作潇洒的说着我的军旅生涯都在奉献，我不想最后，自己抹杀了自己的荣誉，那么多的老兵奉献了一切最后隐姓埋名，我这算的了什么。而谭佳航不懂，谭佳航觉得，这是我为国家瘸的，国家该负责，这一切都是该得的。如果是谭佳航他自己，他一定会留三期，一定会选择安稳，他才不管什么国家不国家。谭佳航用一种可怜的眼神带着祈求的口气求郭瑞军留下来或者改变主意。谭佳航对郭瑞军说可不可以留下来，为了我们，为了你的以后。郭瑞军很严肃的说国家不养废物，我的荣耀容不下任何黑点，我的眼睛容不下任何沙子，你知道的，我等这一刻等了8年了，我现在终于要解放了，你应该支持我。谭佳航支持不了他，全连所有的兄弟都支持不了郭瑞军，只是所有人都只能无奈的看着郭瑞军离开了他们的生活。老郭的离开让谭佳航知道了，要走的人，是留不住的，无论你多么卑微的祈求，都留不住。
　　故事总是惊人的相似，让人不得不感叹命运轮回的齿轮，是那样的让人看不透。多年以后，和谭佳航有关，谭佳航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也同样没有想到，他终于明白了他一直思念的老郭，谭佳航因为任务导致左耳耳聋，再也分辨方向定位，声音来源，他自己也主动选择了退伍，国家还是提出了郭瑞军那时候那样的要求，只不过谭佳航比郭瑞军幸运，郭瑞军是因为训练，而谭佳航是因为任务，他们的区别在于一个因公，一个因战。当张民丰泪眼婆娑一样看着谭佳航时候，谭佳航知道自己该走了，因为当初郭瑞军就是这个时候走的，谭佳航的家人和部队领导一直给他做思想工作，让他留在部队，留完三期再走，而谭佳航坚决决定离去，也是直到这个时候，谭佳航才明白郭瑞军走的时候那句国家不养废物。而谭佳航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二等功，就享受特殊的待遇，他最尊敬和崇拜的部队，永远是那么神圣和威严，既然他已经无用，那么该离开，回到地方了。如果是以前谭佳航肯定会选择留下，可是这些年，他见过太多人默默无闻的离开，谭佳航觉得，那么多的老兵没有享受，凭什么他自己去享受？他没有那个资本，也没有那个资格。很多人还是劝他，像他诉说着地方的不容易的，地方的艰苦，这里面包括了谭佳航的家人，可是他还是要离开，因为他觉不允许任何人玷污他的荣誉，包括他自己，国家不养废物，哪怕他是为国家也不行。他这8年一直敢为人先，永争第一，充满着斗志，见第一就争，见红旗就扛，可是他已经无法再去参与任务，这对于他无法是抹杀了他的英雄梦。他想奉献，他很想继续留在部队，国家也愿意养他四年，可那是情分，他觉不允许他自己玷污他自己，继续留在部队，在他眼里，他觉得是自己在践踏着自己。他离开了，离开了他生活了8年的部队，带着很多留恋和不舍黯然的离开了。
　　谭佳航并没有准备好面对外面的世界，可是他自己选择了回到地方，回到家，他也选择了重头再来，可是当他真正面对重头再来的时候，他惶恐了，因为他不知道，要做什么，因为做什么从此以后，买票要排队，看病都要花钱了。谭佳航以为等待他的是家的温暖，家里人的各种嘘寒问暖，可是他错了，父母并没有没有好脸色，回到家，父母就让他把军装脱了，那朵光荣退伍的红花，他看见的时候，已经在垃圾桶里，他捡起来，小心翼翼擦去上面的灰尘，然后在看到的时候，又在垃圾桶里了，他看着那朵红花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捡起来，只不过这一次是小心翼翼的收藏。第一顿在家里吃的饭，谭佳航面对的是父亲的沉默，母亲的责备，母亲说谭佳航太意气用事了，这种事关系到一辈子，怎么能说回来就回来？回来干什么？还是在这个小县城里，一辈子都呆在这里……他们不理解谭佳航为什么放弃一个铁饭碗，谭佳航的父亲更是和很多人说过谭佳航会呆在部队一辈子了，结果这就草草的回来了，这让他觉得很丢人。谭佳航的老爸是个很要强的人，他没有骂谭佳航，只是谭佳航的母亲每天骂谭佳航猪脑子，放着稳定的工作不要，非要回到这个小县城，谭佳航的父母曾对他充满了希望，可是这一瞬间全成了失望，只是谭佳航并不后悔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他第一次感觉家这个环境，让他有些难受，难受的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原本就很迷茫的谭佳航，更是心灰意冷，未来的路不知何去何从。而谭佳航在这个曾经渴望的家里变的惶恐，他从来没有如此害怕他的家人，很多时候他都不敢回家，他每一次在外面的时候，就盼着天黑，天黑后回到家里，他只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敢和父母坐在一起吃饭，因为没有一点好脸色，环境太压抑了，谭佳航在外漂泊了八年，这八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家，想念父亲做的饭菜，老妈的唠叨，可是如今的结果，让他心冷了，只是匆忙办理完所有的手续，然后悄悄的收拾行李留下一封信和一部分退伍费就离开了家。
　　谭佳航拖着行李落寞的站在街头的十字路口，昏暗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他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他突然有点害怕这个世界，害怕眼前的黑暗，不知道要去哪里，迷茫，感觉除了部队，任何地方都是陌生的，他想起了曾经很多和他一起浴血奋战的战友，想起了他们一起曾经生活的画面，但是想了想还是别去打扰他们了，因为他现在特别不好过，这些年，习惯了在最难过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过，也习惯了不打扰。还有将近1个月就要过年了，谭佳航除了打打杀杀，手里没有任何技术，不知道做什么，也不知道去到哪里，突然发现，在部队这么多年真的和地方脱轨了，因为什么都不懂，想找工作，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好像除了保安和清洁工什么都干不了。他惶恐不安，他后悔了，后悔离开了部队，谭佳航想，如果我留在部队，此时此刻我应该在训练或者在和战友聊天，或者一起运动，但是只是如果，他退了，他真的退了，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地方人，从此买票再也没有优先，从此看病也要交钱了，从此那身绿色的军装再也和他无关，从此在征服宇宙的大军里再也没有他的名字了，想到这里他更失落了。
　　最终谭佳航坐上了去往上海的火车，因为他在服役期间一直想去看看大上海的繁华，一直没有机会，这一次终于有机会了，坐在去往上海的火车上，原本不爱笑的谭佳航，脸黑成了一条线，他有些后悔离开部队，他总是在想如果我留在部队，或许我以后就不用愁了，也幸亏自己离开了，至少最后我没有给组织添加麻烦，所有的难受我都可以承受，我也知道熬过现在，将来一切都会好的，可是这一次他感觉寸步难行，这种感觉就像当初走进部队一样。
　　没有了保障，买个卧铺都是一种奢侈，而谭佳航不敢这么奢侈，只是买了一张坐票，其实谭佳航讨厌漫长的火车，因为他在部队坐过9天8夜的火车，可是为了去到上海，他别无选择。火车哐当哐当路过很多地方，他以前经常坐部队的绿皮车，看窗外的风景，可是这一次，他再也无心看风景，因为接下来他要考虑很多，多到让他不敢想，可是他又不得不去面对，他需要一份工作，一份包吃包住的工作，工资无所谓的，包吃包住就好，他什么都肯干，也什么都愿意干，可是他连去哪里求职都不知道，他去上海，仅仅因为总是听很多人说起上海的美丽和繁华。
　　车停在了上海，他也终于来到了这座繁华的城市，谭佳航无数次在电视里，在杂志上了解的繁华都市，他终于来了，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开心，更多的是失落和落寞，这种失落是因为迷茫和一无所有，1月的上海有些寒冷，谭佳航看见很多穿羽绒服的人，看着他们忙碌的脚步，谭佳航特别羡慕他们，因为他们有去处，而他自己并没有，他也看见高楼大厦那些五彩缤纷的灯光，可是这些灯光有多美丽，他的内心就有多失落。谭佳航是个孤独的人，在部队是这样，如今回到地方仍然是这样。他没有什么大目标，也没有什么大追求，就想着找一份工作，包吃包住，工资无所谓的，先让自己活下来就好。这就是谭佳航的目标，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目标，他都不知道如何去实现，因为这个社会对于他来说太陌生了，陌生到没有朋友，没有熟人，没有记忆。
　　反反复复坐车，等谭佳航到东方明珠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了，东阳明珠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热闹，或许因为冬天，或许因为天色，路上只是零零散散一两个人，高楼大厦的霓虹灯照亮着这座不夜的城市，在他看来像个张牙舞爪的魔鬼，谭佳航站在东方明珠塔下俯视着上面，他想上去东方明珠，但是刚好人家最后一趟了，售票员客气的说着让他明天来，而谭佳航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军人有没有优惠。售票员看了谭佳航一眼说军人凭证件半价，100多，这相当于谭佳航在部队一个月的生活费了，谭佳航开始犹豫要不要上去，他突然有些恨自己，恨自己没用，也恨自己没钱，如果有钱，就不会因为自己喜欢的东西，犹豫不决了，如果有钱，或许自己可以做很多决定。谭佳航想过爬上去，爬墙是他在部队最拿手的活了，可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谭佳航没有上到东方明珠上面，只是一个人坐在下面的路边。周围的灯光，把每一个过路人的影子拉的很长，谭佳航看着影子，又看着天空，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在匆忙的行走着，谭佳航来不及看清他们的面容，等反应过来他们的背影也消失在谭佳航的视野里，高楼大厦的灯光，照亮着谭佳航的周围，这座不夜的城市，万家灯火，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为自己感到可悲，可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
　　夜已经深了，天空开始飘着雪花，路上的车还是那么多，他还是不知道去哪里，只是坐在路边从被挤的不成样的红塔山里抽出一根烟来点燃，突然觉得又累又饿又困，谭佳航还是坐在路边，他在想，或许有人从这里路过问他需要帮助吗？然后他会激动的说我需要，可是军人的血性不允许我这么卑微的活着，夜越来越深，他也越来越冷，雪花还是无情的飘落着，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并没有人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而他也只是在路边坐了一宿，人在孤单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以前很多东西，谭佳航很怀念在部队无忧无虑的时光，想起那些日子，他总会不经意的笑起来，可是那一切都过去了。
　　谭佳航的人生没有规划，他还是不知道做什么，天亮了，我没有去到东方明珠上面，他想去，可是他不敢，因为穷，他才不敢上去，谭佳航离开了，拉着行李箱，在离开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高楼和屹立在远处的东方明珠塔，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可是因为穷，他连喜欢的资本都没有，这一刻他的内心翻江倒海，他终于意识到因为自己的任性，他给自己选择了一条多么艰难的路，他后悔，也不后悔。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还是又累又饿又困，没有大锅饭的保障，不敢花太多的钱来吃早餐，在路边买了两块钱的包子，在大城市包子都比较贵，一块钱一个，谭佳航并不喜欢吃包子，可是我路过很多面馆，一碗面要几十块钱左右，路过很多网吧他想进去，可是看着外面的装修，都感觉不是自己可以进去的，因为听说大城市的网吧都特别贵，他尽量避开一些大路往巷子里面走，在一个巷子深处碰见了一个很小的网吧，招牌很破烂，连身份证都不要，谭佳航以为他可以在里面睡到自然醒，可是并没有，老板粗暴的推醒了他，问他你还上不上，不上把电脑让出来，别人还要上。而谭佳航只能边道歉，边拿着箱子尴尬的离开这个黑网吧。还是往巷子里走，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他只知道这种巷子一般都有房屋出租的，他是遇到了，可是价格，并不是他可以承受的，走在路上，谭佳航问一个路人，大爷，我想租房子，便宜的房子应该去哪里啊，那位大爷认真想了一下说，去闵行吧，那边的房子比较便宜。然后谭佳航花了10块坐地铁。以前每个月拿着卑微的工资，谭佳航不敢花钱，如今没有工作谭佳航更不敢花钱。坐在地铁上，看着地铁上时尚的男女穿着打扮，谭佳航有一种深深的自卑感。
　　无论在哪里都一样，包括谭佳航的老家，有特别富的，就有特别穷的，上海也是如此，谭佳航想在特别富的地方生活，想伴随着繁华，住在很高的楼上，看这个城市的风景，看川流不息的车辆，看灯光照射的城市，可是他并没有这样的实力，没有高学历，没有拿手的技术，他开始知道什么叫寸步难行，他感叹幸亏自己离开了部队，如果再晚几年从里面出来面对现在这一切，或许自己没有了现在的勇气去离开家，去流浪，去过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去面对如今的现实，但是他也后悔，因为几年后在离开，自己有了稳定的收入，一切都不用愁了。
　　谭佳航挤在一个不足和50平方的房子里，房租是每个月600，这个地方有卫生间，有厨房，只不过除了一张床什么家具都没有，连吃饭的桌子都没有，灰尘很厚，地也很脏，房东老板说着会来帮他打扫，收了谭佳航一年的房租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其实谭佳航不想租一年，可是老板说在这里最少得都是一年起租，不用交押金，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谭佳航既然信了，谭佳航不会知道他租的房子属于很旧很旧的房子了，租的人也并不多，所以老板害怕又要空着，直接骗他租一年。
　　谭佳航开始收拾自己住的地方，然后又从菜市场附近淘了些生活用品，毕竟接下来的生活要从这里开始，谭佳航不喜欢买东西讨价还价，从来都不喜欢，但是此时此刻他知道，省下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的，所以他不遗余力的在那里跟每一个商贩，小店老板讨价还价，经过一番折腾和来来回回几趟，终于把房间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