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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逐鹿(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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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弓放下了,没有偏头看她。这淡淡的一句,将她从思绪中拉回来。那张侧脸逆着光,夕阳金色的余晖勾勒出他额前的碎发,俊美的轮廓看去竟落寞之至。
她的情绪一向藏得好,只是刚才一时没把持住。
“你确实该感到意外。”他又笑了,朝她看来,“方才我不过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蠢到放走它们。”
“……”
“没关系,反正明天还有一日嘛。”少年语气轻快道:“记住,你受人之托所要帮助的,是个杀人放火的恶人!”
太阳落山了,两人两手空空地回到营地。
今日没猎到鹿,看来要饿肚子了。
“六弟!”
不远处,从夕阳落下的地平线上走来一个人。
“五殿下?”小昭眼尖儿先看见了他,还看到他带来了什么东西。
——是一头鹿。
“你们没猎到鹿吧?六弟,我送你一只,不然你们今天没有晚饭咯。”五皇子冲他们友善地笑笑,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不用客气,我先走啦!”
小昭正想拒绝,就听到晏慎离先叫住了他。
“怎么了?”五皇子问。
“拿走你的鹿。”
五皇子愣了愣,小昭看出他很意外,又有些失落。他原以为自己和六弟关系还算可以,没想到他宁可挨饿也要拒绝自己。
“真正的猎人可以忍饥挨饿。”
五皇子笑了,“原来是为此,我还当六弟是和我见外。不过你能挨饿,小昭姑娘也可以吗?”
小昭即刻跟了上来表态道:“六殿下可以,奴婢自然也可以。”顿了顿,笑道:“对了五殿下,还未谢过您上次救命之恩!”
说着便要跪下,五皇子忙扶住她。
“举手之劳不必在意。你若想谢我,就把这头鹿收下吧。和六弟无关,权当是我送你的。我见不得姑娘家饿肚子。”
晏慎离:“怎么与本王无关?她现在是我的人。收什么东西,也得问过我。”
“六弟这话不对。小昭姑娘如今是你的侍女不错,可她也是她自己。若有朝一日她相思了,有人送她个手钏、发钗什么的,难不成也要经过六弟你的同意?”
五皇子半玩笑之语,晏慎离却听了心生恼意,“五哥,请你马上离开这里。”
小昭笑道:“五殿下别介意,我家殿下是这个脾气。您的心意领了,请回吧。”
“你家殿下?你才来他这里几天啊?从前也没见你这么称呼太子……行了行了,我走就是。”
五皇子讪讪地回去。其实在他看来这没什么,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为什么拉不下面子呢?
过了会儿,两人来到小河边,准备捉几条鱼吃,晏慎离忽然闷闷地问她:“你没有生气吧?”
“殿下何有此问?奴婢不敢。”
时间来到最后一日。
东方渐白。
小昭晨起,看见晏慎离正坐在山头,于清冷的晨曦中眺望远方。白色的帐子、山间的小路、飘零的落叶,在视线中组成一片孤独冷清的画面。
不一会儿,贺兰来到他身边,低头说着什么。小昭屏息,听得一清二楚——
“四殿下出事了!”
“嗯。”晏慎离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
“外头只说是染了风寒,但属下听说,非但胳膊腿儿,就连嗓子也废了!”
“哦。”少年把玩着手中的筚篥,“这次猎鹿赛,还真是高潮迭起啊。”
贺兰:“殿下一定要当心。这次魁首的奖励是龙泉剑,太子必会拼死争取,现如今四殿下已经遇难,殿下你……”
“没事儿。”他笑着起身,不经心地拍了拍衣上的草屑。
贺兰:“得出发了,属下去叫顾姑娘起来。”
他看了看天色。“还早,让她再多睡会儿。”
他们没看到她,小昭忙缩进帐子后。
贺兰不解,“殿下怎么……”
“你有什么意见?”
“……属下不敢。”
小昭假装又躺回榻上去,脑中想着四皇子一事。太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平日里看上去关系要好,关键时候也还是要自相残杀的。
先太子的旧物对六皇子来说如此重要,他到底是真心实意地重视那柄剑,还是正好以它作为夺嫡的理由?
来他这里还没多久,她能看出他的仇恨,却暂还看不出他的野心。
在榻上假寐,却依然竖着耳朵。帐外晏慎离和他的侍卫仍在说话。
“殿下,这顾姑娘才来几日,您就那么信任她,许多事都不叫她回避吗?”
晏慎离闻言默了默,摊开手。
贺兰看过去,只见他掌心里躺着一枚玉佩,不由惊道:“殿下何时……”
晏慎离:“你也认得此物。这正是她带给我的,她是母亲派到我身边来的,之前没来找我是因没有合适的契机。这玉佩就是她的信物。我仔细比对过,就是母亲身上的那半块,做不了假。”
贺兰一时磕巴了:“可……可她之前是太子的人!”
晏慎离:“办什么事都不容易,你以后要对她客气点儿。”
晨风寒凉,小昭转身拿了件披风给他。
他们和太子同时向最后一个地方走去——那儿是野鹿最后的藏身地。这几日围猎,鹿儿被一逼再逼,如今最有可能出没的地方便是西南面这块最茂密的深林。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不知不觉间,金橙色的光铺满了大地,小昭抬手遮挡太阳,前方不远处跃过一个灵活矫健的身影。它在树林中隐现,抬腿一跃,过了潭溪。
“殿下,鹿!”
晏慎离眼睛一亮,上箭拉弓。
“鹿如今很警醒,贺兰、小昭,你们去守住西面的谷口,以防它往那边跑。我在这边。”
鹿儿在另一头的岸边饮水,不时机警地抬起脑袋环顾四周。
晏慎离下了马,伏在深草茂林内,悄悄靠近。手中之箭,蓄势待发。
鹿儿忽然看向了他,眼里充满了惊惧,下一刻撒蹄就跑。
一箭破空而出。
却又有一支箭从另一边飞驰而来,将他的箭在半空打掉。他转脸一看,却见到了晏慎云。与前次不同,这回太子竟也是一个人。
晏慎离懒得理他,拔腿追鹿而去。晏慎云亦不相让,飞速跑来,追上他,从后一把将他狠狠扑倒在地,致他第二箭射偏了。
太子钳住他,冷笑,“荒郊野岭的,无人作证,猎鹿出点什么意外也正常吧。”
二人很快缠斗在一起,太子用拳头打他的脸,晏慎离却抓起箭,瞅准机会一猛子扎进他的左大腿中。
晏慎云疼得目眦欲裂,没料到他竟还有这个胆子,闷声道:“谋害太子,其罪当诛!”
晏慎离却笑着拿出另一至箭,再次狠扎进了对方的右大腿里,“荒郊野岭的,无人作证,猎鹿出点什么意外也正常吧?”
“你!”
“有谁看到我谋害你了?你又怎么证明这事是我做的?”少年漂亮的脸蛋上破了一道口子,迎风吹着辣辣地疼。
这头鹿、这个地方,是今天唯一的机会。
“疯子!你竟敢”
他一手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在这个无人的草野上。“十年前你陷害了皇长兄,如今还敢抢他的东西!我至今没有杀了你,你就该感到庆幸。”
晏慎云咬牙道:“先太子的事情,自有父皇定论!你有何不满,也不该冲着我发!”
晏慎离一把推开他起了身,“今日算你走运。再和你纠缠下去,鹿就跑了!”
太子想起身追赶,可双腿剧痛血流不止,根本动不了。他没有带侍从过来,还嘱咐了附近的侍卫,若听到有人喊人,绝不可擅离——原是想叫晏慎离出点意外无人作证,却不想事情反落到了自己头上。
……奇耻大辱!
小昭与贺兰堵住了鹿的出口,晏慎离随后赶到,扬手一拉,只听“嗖”地一声,那两只鹿儿应声而倒。
“太好了!恭喜殿下。”小姑娘声若银铃,笑着对他鼓掌。晏慎离看了她一眼道:“还没到最后一刻。这两支响箭,黄昏时候再放。”
心下一直提着的气终于松了松,他下了马,转头却看到女孩额前碎发微湿,发髻松散,簪钗半偏,绣鞋沾泥……一副美人落难的样子,竟叫他心里莫名地有些过意不去。
“贺兰,军中还有女子的干净衣裳吗?”
“当然没有。”
“殿下,不用管奴婢的。”她看上去是真的很为他开心,似是想着他就要夺魁了,自己怎么样都是无所谓的。
“为何不管?你既是本王的人,你的衣着就是我的脸面。”
贺兰疑惑地看向他跟了多年的主子。
“属下想起来了,要说女子衣裳还确有一套,看殿下舍不舍得。”
“说。”
“太后生前赏下的佳服,每位王爷府上一套男女装的,殿下可还记得么?”
“噢。若不是你说,本王早就忘了。那你去找出来吧。”
小昭:“既是太后所赏,只怕奴婢穿了不合规矩。殿下还是不必费心了,奴婢穿男子装也可以的。”
“既不合规矩,就把它改得合规矩。贺兰,先去备水,让小昭沐个浴。”
正准备去拿衣服的贺兰遂又折返到另一边去备水。
“等等。”
“……”贺兰再次定住了脚步。
“加上‘群芳髓’吧。”
小昭听着柳眉微蹙。
“群芳髓” 取百种鲜花的精华制成,是此地珍贵无比的香料。他舍得把那样好东西给自己用?
半个时辰后……
一股水雾夹着花香扑面而来,晏慎离骤然回头一望,仿佛进了群花丛,少女一身的露珠,莲步轻移过来。
露珠停留在她的青丝、香肩上,栖息在花瓣般柔软的樱唇上,从白皙如玉的手指尖滴落,随着长睫轻微的颤动而掉落,一颗一颗,晶莹剔透。有几颗滚落下来,沾湿雪白的鞋袜,空气里都飘散着幽兰的香味。
“殿下?”
少年如梦初醒般,眼见那美人拨开烟雾,走到了他面前。
平日里的小昭也美,香氛中出浴的她却更美,浑身如云似雾,绝色容颜被置于云雾的掩映里,身子如水做成的一般,柔软又迷离。启唇唤他,声若竹露滴响,婉转琳琅。
一连累了好几日,热水沐浴,确实解乏。只是……
她困惑着向他走去,诧异地看见他正坐在石凳上,石桌上摊着一件衣服、一些针线,他的手里竟还拿着把长剪子。
地上是些被裁剪了的碎布料。
六皇子罕见地笑得温柔,招呼她过来,“把花儿放在这里,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