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上来》两三月

78、第七十八章

　　下午，王易霓和贺钧夫妻俩带着袁炎炎和李哲来到了病房，贺天毓知道，自己再过几天可能就要由市医院的精神科被送往专业的精神病院了，因为除了他，没有人认识薛铭。

　　随着薛铭的死去，一夕之间，所有关于他的痕迹都消失了，学校里查不到这个人，贺钧之前帮他办的各种假身份也毫无踪影，之前在医院做过的体检，也是查无此人。
　　薛铭，他就像山谷里的那道彩虹，只属于那个时刻的贺天毓，那一刻后，烟消云散。

　　贺天毓坐在床上，听着王易霓跟他说话，王易霓的语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温柔，她说：“薛铭我认识的，你还记得你刚开学的时候跑到我办公室去找我要花名册，还在花名册里搜了薛铭的名字。”
　　“还有。”贺钧接道：“有一天你军训晕倒了，你要去上课，后来又晕倒在教室，还是一个叫薛铭的同学将你送到校医院的，你记得吗？”

　　贺天毓在大家期待的眼神中点了点头：“记得。”
　　“记得就好。”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贺少。”袁炎炎走到床边，他小心地开口道：“咱们专业确实有一个薛铭，2班的，我们不熟，没说过话，你仔细想想，他怎么可能住到你家里去呢？”

　　贺天毓闭上了眼睛，他有时候真的觉得，可能自己真的疯了，从他认识薛铭的那一天起，从那场假装跳楼的恶作剧开始，他就已经疯了，此后种种，比如薛铭，比如易小九，再比如至善院，这些都是子虚乌有，都是他精神分裂幻想出来的。
　　但那些深深植根于骨髓中的思念，那个令他无数个夜晚翻来覆去的侧影，如果真是幻想的，那他宁愿永远都不要醒。

　　李哲见贺天毓不再理睬他们，顿时觉得有些心酸，一起长大的发小，突然就被诊断出精神分裂了，换谁都会有些接受不了，他轻轻拍着贺天毓的背，低声说道：“天毓，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王易霓更是不能接受，辛辛苦苦十八年，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儿子，突然就变成精神病了，她握住贺天毓的手，说道：“小天，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你的关心太少了。”说着，她开始啜泣起来。
　　贺天毓自然是知道，这跟王易霓没有任何关系，他睁开眼睛，用手擦去王易霓眼角的泪水，说道：“妈妈，我爱你，我会永远爱你。”

　　接着，他又抬头，对站在王易霓身后的贺钧说：“爸爸，我也爱你，我永远都爱你们。”
　　“小天......”贺钧觉得心上沉沉的，像有千钧重担，贺天毓从没让他操过什么心，如今，他不免也有些自责，要是能早些发现贺天毓的不对劲就好了。

　　“好了。”贺天毓轻快地笑道：“你们先出去吧，我会好好配合治疗的，不要担心我了。”
　　王易霓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好些话，这才被护士赶走，说快要到时间了。

　　贺天毓很少听到王易霓这样期期艾艾地说话，他刻意忽视掉脉脉的温情，只觉得悲凉，注定要失去的东西，此刻再去拥有，又有什么意思呢？徒天伤感罢了。
　　晚上，贺天毓吃完饭后，分到了一个苹果，他将苹果吃完后，便跟着病友一起做起了老年健身操。

　　在夕阳的余晖下，一群老头老奶奶，还有些年轻人，不分年龄，不分性别，都在操场上慢吞吞地甩着手脚。
　　贺天毓突然觉得，自己的老年生活大概应该也是这样，退休后，他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跟薛铭去公园散个步，中午一起做个饭，午睡醒后，晚上再一起练个健身操，薛铭可能不喜欢健身操，要么就练太极，太极好，他见公园里的好多老头老太太都在练。

　　这么一想，似乎年老并不可怕了，只要有人陪在身边，哪都不可怕，甚至死亡。
　　他无限留恋地看了一眼天边镀金的云朵，然后随着戏曲的声音停止，护士将音响搬走了，笑道：“今天就到这里，快回去睡觉了。”

　　病房里的冷气开得很足，隔壁的老头执意要跟贺天毓讲解自己的高超兵法，说自己一定可以一统中国。
　　“中国已经统一了。”贺天毓用手捂着耳朵：“不牢你费心了。”

　　“没有，没有，我这场仗还没打赢呢！”大爷生气地吼道，他冲着贺天毓发了一通脾气，用力地摇晃这床，等护士进来，呵斥他一顿后，他又负气地背对着贺天毓的方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沉沉地睡了过去。
　　贺天毓假寐了一会，等到外面安静了，查房的护士们似乎也去值班室闲聊了，他才突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老头的呼声有些响，不知梦到了些什么，四肢朝天胡乱抓了一通。

　　贺天毓慢慢地站起了身，他将被子推到地上，而后将床单扯了出来，缓缓地将床单搓成了一股麻绳，他用力扯了扯，不错，很结实，他透过病房的窗户，最后看了一眼外面，万家灯火，圆满团圆。

　　“爸，妈。”他在心中默念：“对不起了。”

　　他拎着绳子走到卫生间，卫生间的有一道横梁，他早就观察过，最适合上吊。

　　在外面搬了一个板凳，这是上午王易霓坐过的，此刻自然是凉透了，贺天毓踩在凳子上，缓缓地将绳子系在房梁上，打了一个死结，他再度用力扯了扯，不错，真的很结实。

　　一切准备就绪，他站在板凳上，透过一个小小的通风口，看到了夜色中的月亮，他从未觉得月色如此撩人，也从未觉得，夜晚的风，有这么冷。
　　他本可以像从前一样，装聋作哑地继续活下去，他会继续读书，毕业，工作，再在父母的期盼下认识一个女孩子，两人结婚，生子，等到一生自然的走到尽头，他满头白发地躺在病床上，看着子子孙孙。

　　但那不是他想要的，他已经逃过一次了，不能再逃一次。
　　薛铭为他放弃了那么多，他却总是瞻前顾后，他不能再这样了。
　　至于王易霓和贺钧，他对不起他们，也只能对不起了。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救薛铭，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像以前一样，去到他想去的时空，如今，唯有这一条法子，如果失败了，他便真的死了。
　　从前他还在疑惑，明明他是不能穿越的，每次都会导致全城瘟疫，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年，一直都是易小九在寻找薛铭，他只是贡献自己的寿命。
　　怎么这几次，他反而可以像易小九一样自由的穿梭了。

　　本以为是宝石变异了，现在看来，都是报应，欠的总归要还。

　　薛铭说，赵易已经死了，如果是真的，那这一去......

　　贺天毓用力摇了摇头，他不想再去想这么事情，勇气这种东西，最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坚定地看了看房梁，决绝地将头伸进了死结里。

　　他觉得喉咙一阵疼痛，紧接着，便呼吸不过来了，他拼命地想抓些什么东西，却什么都抓不到。
　　慢慢地，他停止了挣扎，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他看到自己凌空而起，但这回却没有回到那个潮湿的大海，而是盘踞在上空，像是被关押的幽魂，

　　他看着下面的自己的尸体，脸上已经被憋得有些青紫，舌头都伸了出来，怪丑的。
　　仿佛只是过了一小会儿，天便亮了，叫起的护士见贺天毓的床上一片狼藉，他疑惑地跑到卫生间一看，当即被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她身子僵直，眼睛睁的大大的，对着对讲机喊道：“快！快！12床上吊了！”

　　纵然外面是个阳光普照的天气，贺天毓依然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可见，鬼是不怕太阳的。

　　他见此刻自己还在这间病房里，便知道，这回是彻底凉透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阴间，牛头马面若是将他带回去，他还有没有机会见到薛铭。

　　很快，王易霓和贺钧便赶到了医院。

　　贺天毓有些不忍心看，他的这场赌博赌输了，其实对他自己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真正伤心的，自然只有自己的父母了。
　　他看着王易霓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浑身都颤抖着，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噗嗤噗嗤就往下面掉。

　　原来王易霓这么爱哭，贺天毓想突然诈尸，取笑王易霓一番，但他不能了，
　　王易霓不顾贺钧的劝阻，她手脚并用，快速地爬到了贺天毓的尸体旁边。
　　她将贺天毓抱在怀里，就像小时候，贺天毓一直哭，她便将他抱在怀里一直哄一样。

　　她温热的眼泪浇在了贺天毓有青紫的脸上，贺天毓突然觉得一阵晕眩。

　　鬼还会晕眩？他正奇怪时，耳边忽然听到了巨大的浪涛声，他重重地往下一摔，便掉进了海里。
　　耳边依稀还回荡着王易霓撕心裂肺的喊声。

　　贺天毓用力压了压心脏，将沉重的情绪压下去，随后他从海里爬了起来，这回，没有赵易，他看了看熟悉的红海鱼镇，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