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上来》两三月

77、第七十七章

　　贺天毓心里咯噔一下，他觉得腿有些软，也不知道是爬山爬的还是吓的。
　　他在风车巨大的喘息声中缓缓转头，只见浓浓的雾气中，有两匹马正站在风车下，一白一棕，正悠闲地甩着尾巴，低头吃着地上的草，

　　“你吓死了我你！”贺天毓不由分说地给了薛铭的肚子一巴掌，他气呼呼地说道：“明明是马！”
　　“我没说是别的啊。”薛铭有些无辜：“我就是让你看看。”

　　“行。”贺天毓笑了笑：“会顶嘴了，有进步哈！”
　　薛铭笑了笑，说道：“走吧，再玩天就黑了，天黑就更危险了。”
　　“这么危险你还让我爬，你居心何在？”贺天毓说道。

　　“居心在你。”薛铭拉着他的手，眼里的雾气也很浓：“走吧。”

　　再往上，两人爬到了一个山坡上，举目四望，除了这个小小的山坡，便没有别的东西高过它了。也就是说，爬到这个山坡后，所有的路都是下山了，再没有向上的路了。
　　贺天毓原以为还要费好大功夫才能爬到顶，此时山顶却猝不及防地就在眼前，令人十分舒适，他安然地蹲在地上，好整以暇翻起了手机的相册。

　　一共有十张和风车的合影，相片里，由于海拔越来越高，雾气也越来越浓，贺天毓倒还好，薛铭可能是离镜头相对比较远，因此，他的脸渐渐地模糊，到第十张照片的时候，已经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像是迷雾中的幽灵。

　　贺天毓一转头，就看到薛铭正极其认真地看着他，这样认真的眼神他是见过的，因此也露出一口的大白牙，灿烂地笑着指着相片道：“让你靠近一点，你不肯，你看，都没照清楚。”
　　“下次我凑近些。”薛铭说：“不是还有三座风车嘛。”

　　“对啊！”贺天毓猛地站了起来：“这都已经到山顶了，怎么还是十个，还有三个哪去了？”
　　“可能在其他的路上吧。”薛铭说：“上山的路也不止这一条。”

　　“嗯。”贺天毓点头：“那我们换个方向下去，就可以把其余的三个都看全了。”
　　两人正要动身，天上突然响雷大作，四周空荡荡的，不像其他的观景山，有一两个避雨的凉亭，两人便只能如落汤鸡般没有方向地在雨中乱跑。

　　狂跑了一阵，薛铭的脸上有种不正常的潮红，他想起十七岁那年的某个晚上，他睡不着，于是出去闲逛，看到了正在打篮球的贺天毓，那样的活力四射，不管不顾的轻狂，那是他第一次心动。

　　两人气喘吁吁地跑着，跑着跑着，便都意识到不可能有避雨的地方，不如慢慢散步。
　　于是，他们不由得相视一眼，在雨中会心一笑。约莫十分钟后，雨后天晴，这座被迷雾笼罩的山脉，也终于显现出他真实的轮廓。

　　就在他们刚刚逃离的小山坡后方，伫立着最大的一座风车，那样大的转动声，他们刚才居然没有发现，两人又在灿烂的阳光中重新跑回原来的地方，贺天毓迎着山上吹过来雨后的凉风，还有一轮淡淡的彩虹，笑道：“看，大风车。”
　　“好大。”薛铭闭上眼睛感受着山上绝佳的景色，突然，他觉得心上一紧，便扭头看了贺天毓一眼。

　　贺天毓正笑的开怀，他见薛铭突然无限留恋地转过头来看他，于是笑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实在是太爱我了。”
　　“对。”薛铭点了点头，浅褐色的眸子慢慢的开始褪色。

　　贺天毓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他猛地向薛铭伸出手。
　　薛铭缓缓地向后退了一步，他看着天边的彩虹，笑道：“我很开心，从前我想跟你好好过一辈子，不受到易小九的打扰，不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杀你，从前我心软了，我没有杀了他，事情一边又一遍的轮回下去，我意识到我错了，这回，你可以高枕无忧地过一辈子了。”

　　“什么意思。”贺天毓甚至不敢用手去碰薛铭，他觉得他比天边的彩虹还要虚无缥缈。
　　“当我知道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我知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这次，我一开始就杀了易小九，你，你会不会嫌弃我，觉得我心狠手辣。”

　　“没有，没有。”贺天毓着急地喊道：“别人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你活着。”
　　“可是......”薛铭慢慢地走到悬崖边上，张开双臂：“我要死了，不要试图救我，天毓，留在这里，留在这个世界里......”

　　说着，他已经仰头倒下了悬崖，贺天毓觉得心上一阵抽痛，他疯狂地跑过去，却只抓住薛铭的一抹衣角，不过是片刻间，那一抹衣角也化成了灰烬，在阳光中飞舞。
　　“薛铭——”贺天毓嘶哑着嗓子不住地叫喊，但是已经没有人回应他了。

　　雨后的云明山是这样的清新壮丽，盛夏的彩虹横亘在山峰之巅，七彩流转，水汽充沛，躲雨的蝴蝶缓慢地舒展开身子，追逐着悬崖下那一颗颗尘埃，飞舞，跳跃，为生命，也为死亡。

　　人一生可以失去多少东西呢？又可以重复失去一件东西多少次呢？
　　若是相思入骨的爱人，失去一次就已经让人支离破碎，如何还能经受得住下一次呢？

　　贺天毓呆呆地趴在悬崖边上，总觉得这场景在哪里出现过，或许是在梦里。
　　只不过彼时，陈池站在海边的悬崖上，看着贺天毓突然跌下去，如此痛彻心扉，贺天也不知道，薛铭经历过多少次，这次，终于轮到他自己了。

　　又想起薛铭这些天的异常，他早该想到的，为什么总抱着侥幸的心理呢？
　　他真是恨死了自己，但是他不能跳下去，人是没有来生的，如果两人都死了，那便是死了，不会再有厮守的日子了。

　　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王易霓正在笨拙地用剃须刀给贺钧刮胡子，总是刮得不到位，贺钧一遍又一遍地矫正她的姿势，她笑的银铃似的，像十七岁的淘淘，那样天真不谙世事。
　　意识到门被人开了，王易霓转头笑道：“儿子回来了，吃饭没？”

　　“我有点不舒服。”贺天毓跌跌撞撞地往客房走去，他走到薛铭的房间，却发现房间里空空荡荡的，衣柜里也是空的，他记得里面有很多他给薛铭买的衣服，他像疯了一样，跑到客厅，大声质问道：“薛铭的东西呢？我们一起夹的娃娃！还有他的衣服！为什么都不见了，是不是你们丢了！”

　　贺钧一把握住王易霓有些颤抖的手，他将剃须刀放在桌上，心平气和地说道：“小天，你先冷静一点，你说什么东西不见了？”
　　“薛铭的东西！他的东西都不见了！”贺天毓险些哭了出来，他不懂，王易霓为什么要将薛铭的东西都丢掉，她难道一直都不喜欢薛铭吗？

　　王易霓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贺天毓身边，慢慢地拍着他的背，柔声道：“别急，小天，你先告诉我，薛铭是谁？”
　　薛铭是谁？贺天毓觉得自己真是彻底地疯了，薛铭在这里住了一个学期，王易霓居然问薛铭是谁，他暴躁地将王易霓推开，语气近乎歇斯底里：“他住在客房里，大半年了，我们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你现在问我薛铭是谁？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他知道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好，但他冷静不下来。

　　这番话一说完，贺钧立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将王易霓护在身后，他沉着脸对贺天毓说：“小天，你再仔细想想，你是怎么认识薛铭的，他怎么突然不见了？”
　　“不要问了！”贺天毓突然就哭了出来，泪水如泄洪般冲了出来，他慢慢地蹲在地上，只觉得心脏中央被重重的砸了一拳，疼痛感像是慢慢碎裂的玻璃，从心脏一直蔓延到四肢，疼的人喘不过气。他抱着头嚎啕大哭，哀求道：“求求你们，不要问了！”

　　贺钧与王易霓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的面色都很凝重，王易霓看着贺天毓痛苦地蹲在地上，哭的像个被人丢弃的洋娃娃，她的心一酸，眼眶也湿了......

　　三天后，贺天毓在市医院的精神科的病床上，看着同房的病友正在意念中操练着自己的军队，打算在三国时期的长平之战中，带领赵国打赢秦国，只见他怒气冲冲地吼道：“匹夫白起，老夫定要生擒你！”

　　“吃药了！”一个带着口罩的护士走了进来，他对那个老头说道：“今天的不许丢了，不然明天不给你发苹果。”
　　老头乖巧地接过药片，就着水吞了，而后又恢复了龇牙咧嘴的将军模样。

　　贺天毓接过护士的药，也一口吞了。

　　“贺天毓。”护士的眼睛眨了眨：“下午你的爸爸妈妈会来看你，听得懂吗？”

　　贺天毓无奈道：“我是精神病，不是弱智。”

　　“还挺伶牙俐齿。”护士笑了笑：“那行，先睡午觉。”

　　贺天毓一翻身，拉过被子，便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