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上来》两三月

5、第五章

　　“小伙子，住店吗？”一个裹着花棉袄的大娘把手从贺天毓的肩膀上撤下来，她的头发里掺了好些白发，胡乱地用一根豹纹的发带绑了起来，睡眼惺忪，像是刚从床上起来。
　　“姐你走路没声儿吗？吓死人也犯法的！”贺天毓双手交叉按在胸口，方才那么一吓，他的心脏都差点爆开。

　　即使在如此惊惧的情况下，他也不忘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阿姨”换成“姐姐”，显然，这个孩子很懂事。
　　上一次被年轻男生叫姐，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大娘很受用，她两道笔直的粗眉都笑地弯了起来：“这么晚还过来玩呀？外面冷，走，姐姐领你上店里去。”说着，便伸出涂满红色指甲油的手，拉住了贺天毓的胳膊。

　　“等一下！”贺天毓的脑子飞速转了转，联想起袁炎炎说的此地夜生活丰富，再看看眼前的大娘。
　　有什么住宿的酒店会大半夜地出门揽客？袁炎炎这个王八蛋.....

　　“等等！等等！”贺天毓把胳膊抽出来，大娘身上扑鼻的香水味闻得他一阵头晕：“我，我再走走，去......去吹吹风。”
　　“傻孩子。”大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近五十的脸上浮现出撒娇的神色：“外面的风有什么好吹的，里面的风又暖又香......”

　　越听越不对劲了，贺天毓一边擦着冷汗一边推辞：“我天生有毛病，吹不得暖风。”
　　“走吧走吧，不贵，不讹你。”大娘死命地把他往门口拖。

　　罢了罢了，进去暖和暖和也好，左右都是睡觉的地方，只要付钱，还不兴人素睡了？
　　一阵海风又刮了过来，他冷的一哆嗦，半推半就地跟着大娘进了店里。

　　“大床房，能看到海，进去就把空调打开，房里有熏香。”大娘拿起贺天毓的身份证，熟练地往电脑里录入信息，她笑道：“小帅哥还没没满十八呢。”
　　“只差一个月，四舍五入，算是满了。”贺天毓反驳道：“怎么，不能开吗？”

　　“咱们这小地方，没这么严。”大娘把身份证和房卡一起递给他：“这是房卡，419，没电梯，转身往右拐是楼梯。”
　　贺天毓接过卡：“就这样？”不再推销些别的服务？

　　“哦，419的窗户可能有点漏风，你窗帘拉上，空调温度调高点。”大娘嘱咐道，要不是418的客人重金请她去街上拉人，她是说什么也不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最近红鱼海镇可不太平。
　　“行吧。”贺天毓一时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望，拿着房卡转身便上了楼。

　　一夜无梦，第二天一早，便有人“哐哐”地敲门，贺天毓拿被子蒙住头，今天就是是海啸来了，他也要死在床上。
　　“小帅哥！吃早点了！”昨夜大娘的声音：“小帅哥，你醒了没！你开门把早点拿进去，你拿进去了我就走了。”

　　贺天毓仰天长叹了一声，他掀开被子，扯过一旁的浴巾，将只穿了一条内裤的自己给包了起来，光着脚走到门口，侧身开了一条门缝。
　　大娘见缝飞身送早餐，肩上还扛了一件棉袄：“哎呀，这天这么冷，你穿的太少了，这是我儿子的，放心穿，干洗过的。”

　　来一阵风，去一阵风，等贺天毓揉完眼睛，她已经飞身闪了出去，徒留......
　　“阿嚏！”徒留一屋子的香水味......这个喷嚏打得有点猛，贺天毓的鼻涕都喷了出来。

　　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这下倒真没什么睡意了。贺天毓看了看时间，才八点。他打开电视，坐到床上，看向桌子上的早餐，油条加石榴味的酸奶，还有一笼小笼包，旁边放了一碟辣酱。
　　这个大娘莫不是会读心？贺天毓啧啧称奇，不仅知道他吃油条爱配酸奶，连酸奶口味都选的正正好。

　　大概会读心的大娘在送完早餐和衣服后，手机里又多了一笔进账，笑呵呵地回去睡回笼觉了。

　　吃完早餐后，贺天毓开始觉得无聊了，袁炎炎说下午才能到。他往窗外看过去，一望无际的海，不蓝，反而有些发黑。天倒是很蓝，蓝黑之间有一条明显的相接线，随波曲折停摆。
　　在继续睡觉和出门遛弯间斟酌再三，贺天毓还是穿上棉袄出了门。

　　海边没有穿比基尼的美女，没有浪漫风情的艳遇，只有......一个撒网捕鱼的大爷。
　　沙滩细细软软，走两步就陷了进去，贺天毓走到大爷旁边的一块石头边，坐了下来。这块地方平静无风，位置接近沙滩边缘，背后就是山，耳边虽听得呼呼的刮风声，但都是吹在别处。

　　天高云阔，风急涛涌，如此蔚然之景，怎能不抽一支烟以表赞美之情？
　　贺天毓嘴里叼上一支烟，从鼓鼓囊囊的棉衣口袋里掏打火机。

　　“操！”打火机放在自己那件薄外套的口袋里了，他心有不甘地把自己身上的口袋掏了个遍，正掏的火热之时，“嚓”地一声脆响，一簇带着小火苗的打火机凑到了他嘴边。

　　“没带打火机吧！”撒网的大爷笑了笑：“你看我。”接着，他一阵抖擞，把黑的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外套口袋还有裤子口袋迅速掏了个遍，七八个打火机便被掏了出来。
　　“怎么样？”他有些得意的问道。

　　“高！”打火机界最富有的男人，坐拥江山，笑傲群雄。
　　贺天毓看着大爷坐到自己旁边，颤颤巍巍地点上了一支烟，他开口问道：“大哥，这里人怎么这么少？我从旅馆过来，一路上也没几个人。”

　　这声“大哥”显然没有昨晚的“姐姐”管用，大爷波澜不惊地望着前方的海：“这么冷的天，当地人没事都不爱出门，至于旅游的......\\\"说着，他幽幽地吐出了一口烟圈：\\\"神经病才会来这吹风吧？\\\"
　　“......”神经病本人的脸有些绿。

　　“咳！”大爷意识到这话说的有些不妥，补救道：“也不全是神经病，还有些吃饱了没事干的。”
　　“......”这话并没有比刚才的更妥。

　　\\\"咳！\\\"大爷讪笑了几声，接着，他看了看四周，除了他们俩，再没有其他人，于是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神色：“不瞒小兄弟你说，当地人闭门不出，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嗯？”贺天毓没有太大兴趣，这个大爷，典型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海里啊，死过人。”大爷压低声音：“一年前，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泡发了，脸也看不清，后来警察发了通知，一直没有家属过来收尸，最后尸体火化，骨灰撒海里了。”

　　“哦。”贺天毓淡定地吸了一口烟，虽然死者可叹，但是海这么大，总有几个翻船的，也不奇怪。再说，海边人大多讨海为生，应该是见怪不怪了，怎么这大爷还能说得如此玄乎。

　　大爷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贺天毓的反应，他故意停顿了会儿，见对方没有再问，于是忍不住继续说道：“半年前，海里又捞上来一具尸体，这具尸体，跟一年前那具，一模一样。”

　　“哦？”贺天毓来了点兴趣：“是双胞胎？”难不成是什么豪门遗产纠葛？弟弟杀了哥哥，本以为可以独占财产，没想到接下来就被旁支的堂兄弟给杀死。
　　至于为什么是豪门......废话！普通人那点钱，犯得着走上杀人抛尸的路吗？

　　“不是。”大爷摇摇头：“不是长得一样，都泡发了，看不清脸。”
　　“那什么一样，衣服一样？”贺天毓追问道。

　　“也不是。”大爷继续摇头：“衣服也泡烂了。”
　　“那你是怎么看出来一模一样的？”贺天毓觉得这大爷忒不靠谱，说不定就是瞎编了个故事消遣他。

　　“奇就奇在这！”大爷有些激动：“人泡发了，衣服泡烂了，但是两具尸体无论是泡发的程度，还是衣服的破烂程度，还有发现的地点，身上缠的海草，全部一模一样！打捞的时候我就在船上，还以为回到了半年前呢！”
　　“哦。”果然是消遣人，贺天毓打起哈哈：“莫不是撒下去的骨灰又变成了尸体？”

　　大爷惊喜地望着贺天毓：“小兄弟，你真是上道！”说话间，他掀开衣摆，从内兜里拿出一个罗盘：“实不相瞒，我自学风水很久了，我觉得这种情况，肯定是死去的人不安心，你想啊，活活在水里淹死，已经够惨了，死后还没人收尸。”

　　“所以他不投胎，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变回尸体，就等着家人给他收尸？”贺天毓接道。
　　“正是这个理！”大爷猛拍大腿：“当时要是有你这么个明白人在旁边就好了，他们不听我的，第二具尸体还是火化了，现在，又是半年过去了。”

　　大爷老当益壮，雄风依旧，手劲儿不减当年。贺天毓的腿被他拍的有些麻。
　　“您不会告诉我，就是半年后的今天吧？”他顺着大爷的话说。

　　“不是，哪有那么巧。”大爷拿着罗盘对准海面，神色郑重了起来。
　　“哦。”那就好，说明人疯的还不彻底。

　　“明天！”大爷目光灼灼地回头：“就是明天！”
　　行，果然病的不轻。贺天毓抽完了一根烟，他将烟头摁进沙里，几秒后再拿出来，脸上挂着敷衍的笑：“那我明天来瞧瞧，您先忙。”

　　说完后，他便起身，迎着海风，往镇上走去。

　　艰苦跋涉了十多分钟，终于找到了一家热饮店，贺天毓点了一杯玄米仙草热牛乳，饮料上来后，他掀开盖子看了看，仙草被牛乳泡的有些发胀，隐隐泛着白沫。
　　耳边还回荡着大爷的“泡发了”、“泡烂了”，他胃里一阵恶心，盖上盖子，不再去碰。

　　轮番给老妈，袁炎炎。李哲打完了电话。贺天毓百无聊赖地坐在店里，手机网络信号不好，游戏也开不了，他翻开通讯录，手指在备注为“我的小宝贝”的联系人上顿了顿。
　　手机都送出去了，这备注也得改改，贺天毓一边想着，一边鬼使神差地打给了“我的小宝贝”。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身后突然响起“是他！是他！就是他！少年英雄小哪吒！”的铃声。
　　贺天毓先是愣了愣，随后疑惑地转头。

　　薛铭看着屏幕上“我的大宝贝”来电，一时手忙脚乱，越急手越不听使唤，他滑了好几次，才挂断电话，该死的铃声终于断了。他强装镇定地看向了目瞪口呆贺天毓，笑道：“这么巧？”
　　再没有比这更拙劣的演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