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上来》两三月

43、第四十三章

　　薛铭......
　　这个于陈池而言，既如梦魇，又如希望之光的名字......

　　穿过青青草地，经过一条长长的，绕满花藤的长廊，陈池看到了大厅。
　　一对老人正对着走廊的方向，看起来是夫妻，老爷爷看起来气的不轻，沟壑纵横的脸上布满棕褐色的老人斑，一双血丝交错的眼珠似乎要瞪出眼眶，干瘦的身躯止不住地哆嗦，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则在一边偷偷地抹着泪，她低着头，看不太清长相。

　　老人对面，是两个身高相近的少年，他们中一个穿着黑衣服，另一个穿着白衣服，正坦坦然地立在阳光，像沙漠中两颗拔地而起的小白杨，是一切青春里最干净美好的背影。
　　理着寸头的黑衣少年被清瘦的白衣少年护在身后，似乎是......易小九和薛铭？
　　“你要管他？”老爷爷厉声笑了出来：“他坐过牢的！现在到处在偷东西！”

　　“他为什么坐牢？”薛铭说：“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易小九在薛铭背后，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清楚什么？”老爷爷气急败坏道：“我只清楚法院的判决！”
　　“那么，请不要再管他了。”薛铭说：“更不要以长辈的身份去要求他做什么，因为，你不配。”
　　说完后，薛铭便拉着易小九的手毅然转身离去。

　　陈池躲在掩映的花藤后，等两人走远，他才探出脑袋。
　　这是......穿越到了易小九认识薛铭以后......

　　陈池突然觉得自己的思路出现了问题，他一直怀着自我牺牲的想法，想找到薛铭，成全薛铭和贺天毓。
　　但是，如果每个时空里都有一个薛铭，贺天毓牵挂的那个薛铭，到底是哪个呢？

　　换言之，他大可以不必自我牺牲，如果薛铭和贺天毓都不曾见过彼此，那就不会有后续一系列的事。
　　让薛铭留在这里，永远地陪着易小九，那么，易小九也会有一个称心如意的未来。

　　虽然听上去有些自私，但是，这的确是一个对所有人都好的办法。

　　想到这里，陈池心上的阴霾终于散开，他脚步轻快地往门口跑去。

　　“站住！你是谁？咳咳——”
　　“血，怎么这么多血，老头子，你怎么了？”

　　身后有慌乱嘈杂的声音，但是陈池不想多留，他只想快点追上薛铭。
　　而等他跑出院门口，之前的两人早已不见踪影。

　　天边的夕阳迅速地坠落，夜幕挂上梢头，身边的景物又换了一轮，陈池闻着迎面吹来的森冷潮腥的海风，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
　　夜空中却突然绽开了大朵的烟花，极尽绚烂，陈池踩在湿冷细滑的沙滩上，海水一波一波地漫上来，湿透了他的鞋袜。

　　他看到前方有两个人影，两个在人群中脱颖而出、熠熠生辉的人影。
　　那是年轻时的贺天毓和薛铭。

　　贺天毓将手搭在薛铭的肩膀上，他眉眼清俊如画，笑得放肆又洒脱。
　　薛铭长长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勾勒出一个色彩丰富的侧脸，他温柔地仰头看着天空，写了一脸的深情。
　　陈池站在离他们不远处，像在看一幕美得不真实的舞台剧。
　　美得让他不忍上前......

　　片刻后，舞台剧里的两人已经谢幕。
　　陈池孤独地站在海边，看着三三两两的人从身边走过，像看着被命运操纵的两三木偶，一时有些恍惚。
　　他在沙滩尽头找了块礁石坐了下来，等着掌心那块红色的石头带他去下一个地方。

　　但是他等来的，却是薛铭。

　　四目相对，陈池双手抱住膝盖，不看他，而是闷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薛铭笑了笑，不说话，只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我觉得你这样不好。”陈池看着薛铭跟自己相似的脸，更气闷了：“你如果喜欢易小九，就不应该再来找贺天毓。”
　　“陈池。”薛铭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我没办法。”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又为什么认识我？”陈池偏开头，躲开他带着凉意的手掌。
　　“我什么都知道，就像你也什么都知道。”

　　“你不要再去找贺天毓了。”陈池说：“如果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看得见十几年后的贺天毓吗？他为了找你，都快把自己的命搭上了，还有易小九，都是为了你。”
　　“陈池。”薛铭突然转头看他，眼里奔腾着深海的暗涌：“你孤独吗？”

　　“什么啊......”陈池有些尴尬：“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个的，你听见我刚刚跟你说的没有，不要再来找贺天毓了。”
　　“孤独，无边无际的孤独。”薛铭喃喃念道：“想象一下，你跳进海里，沉入海底，怀里抱着你最爱的人，他已经死了，你也快死了，你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孤独，心如死灰的孤独。”

　　在这海风呼啸的暗夜里，薛铭飘忽又诡异的声音，让陈池不由得一阵哆嗦，他缓缓开口：“你是不是精神分裂，一个人格喜欢上了易小九，另一个喜欢上了贺天毓，所以你穿梭在两个平行空间，时刻守护着他们？”

　　“我不能再守护下去了。”薛铭浅褐色的眸子流露出了哀伤：“我快要死了。”
　　陈池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他抬头看了看薛铭乌黑的头发，轻声问道：“你不是挺好的嘛。”
　　“好不好，不看皮相。”薛铭说完这句话，便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抬腿往岸边走去。

　　刚走出去没几步，他停住了脚步，清瘦的背影被海风吹的摇摇晃晃。
　　“陈池。”他转头喊道。

　　“啊？”陈池顺嘴接住。
　　“记得陪妈妈过中秋节。”薛铭的声音破碎在飘摇的海风中。
　　陈池纳闷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他看着薛铭远去的背影，立马喊道：“你别走啊，我跟你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

　　回应他的，是身后突然扑过来的狂浪海啸，他感觉自己被卷在风眼中间，动弹不得，耳边巨涛拍过，身上却滴水不沾，
　　不过须臾，天清气朗，西城的高楼鳞次节比，泛着冷冷的光，刺得陈池睁不开眼。

　　他回来了，却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他不能控制这块石头，反而是这块石头控制着他。

　　陈池愣怔片刻后，便乘空轨回了家，原以为贺天毓不在，岂料他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将报纸盖在头上睡觉。
　　家里很安静，午后的阳光照在贺天毓的突起的喉结上，像长了脚会跳动的小云雀。
　　“回来了。”报纸下传来贺天毓的声音：“六天了，学校我给你请假了，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陈池坐到他的脚边，犹豫再三后，还是说道：“我见到薛铭了，好多个薛铭，你要找的到底是哪个？”
　　报纸上细细的灰白尘屑一动不动，好半天后，才微微抖了抖。贺天毓将报纸从脸上拿下来，一边仔细折好一边开口：“这个宇宙里，可能有很多个空间，有很多个我，也有很多个你，但那些其实都不是你我，陈池，你明白吗？”

　　“不明白。”陈池摇了摇头：“那些薛铭长得都一样，他们不都是一个人吗？”
　　“如果长相相同就是同一个人，那么，双胞胎呢？或者，如果人名相同就是同一个人，那全国有这么多个同名的......”

　　“那如果同名，又长得一样呢？”陈池继续问。
　　贺天毓摇了摇头：“每个时空的你我都是独一无二的，其它地方的你我，要么少了些经历，要么多了些经历，要么，索性有着完全不同的经历，你是谁，在于你的父母朋友师长，在于你自己走过的那些岁月。”

　　陈池不说话了，他不清楚，贺天毓这番话的潜台词是不是：你不是薛铭，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他。
　　“进屋休息一下吧。”贺天毓摆摆手：“顺便把这个月的月考试卷写了，给你拿回来了，在你的书桌上。”

　　陈池：“......”
　　他只好慢慢地挪着步子往房间里走去。

　　“那块石头。”贺天毓喊道：“不要再用了，放进柜子里，锁好。”
　　陈池心虚地点了点头，他突然觉得这一刻的贺天毓，跟薛铭非常像，似乎对什么都了如指掌，却又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命运的漩涡。
　　时也命也，半点不由人。

　　第二天，陈池如常去学校上学。课间时分，袁琪好奇地凑上来，问他是不是生病了，他掩饰道家中有些事。
　　“前几天有个人。”袁琪说：“在食堂那边，逢人就问，认不认识贺天毓。”
　　陈池心中波澜稍起，却还是语气平和：“哦？谁啊？”

　　“好像是张叔，又好像不是。”袁琪若有所思：“他说他一周后会再过来，后来我想给贺叔打电话来着，再一转眼，那人就不见了。”
　　“是吗？”陈池沉声，他想起文铮对他说过的那句“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像是伊甸园中那条给亚当夏娃提供禁果的蛇......

　　“是啊！”袁琪说：“你说奇怪吧！”他放低声音：“我之前跟你说过吧？我觉得贺叔有特异功能，这会不会是队友喊他一起拯救地球啊？我是不是耽误了大事？”
　　陈池本来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他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袁琪很少看到陈池开怀大笑的样子，他狼狈地摸了摸鼻子：“这么好笑啊？”
　　陈池拍了拍他的背，一边咯咯笑一边说：“是挺好笑的，对了。”他故作无意地问道：“那个人，他说他什么时候再过来？”
　　“一周后。”袁琪说：“算算日子，就是中秋节那天，三天后，怎么？”他神秘地笑道：“你也想去看？”

　　“那天是周末。”陈池的眼珠转了转：“谁来学校啊......”

　　是啊，谁来学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