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上来》两三月

40、第四十章

　　陈池的心猛地向下沉，他看了看厨房的方向，又环顾四周，确认客厅里只有他和贺天毓两人，这才屏住呼吸，放手一搏般脱口而出：“我知道你跟易小九一样，在找一个人，那个人跟我长得很像，你们穿山越海，跨越时空去找他，但是.....”

　　说到这里，他不安地探寻着贺天毓的神色，见他只是合上双目，面色淡然，便鼓足勇气继续道：“但是他已经不在了，外婆走的时候，你跟我说过，这世间最不可强求之事，就是生死，你自己怎么看不明白呢？”

　　贺天毓久久地没有说话，他浓密黑发丛中的几根白发，正迎着窗外的穿堂风颤抖。

　　“既然我跟他长得很像。”陈池费力地将身子挪到贺天毓身边，凑在他耳边轻声道：“把我当成他就可以了。”
　　“小池。”贺天毓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坐直身子，摸了摸陈池的脸，温声道：“我都知道，我也从未强求过。”

　　“那你是为什么？”陈池有些赌气地追根究底：“我知道，你如果频繁地穿越，就会加速身体的衰老，你现在这样......”
　　“我倒宁愿我可以像易小九一样，这样，就算是死，也只有我一个人，只是......我跟他不一样，而且，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去做，不然，我死了也不会甘心。”

　　陈池回忆起易小九跟他说过的话：要么是身体加速衰老，要么是整个世界为穿越者陪葬......
　　假如贺天毓穿越的代价是后者，那么，他是不是通过什么途径将这个后果扭转为前者了呢？而这种扭转，是否需要什么代价，比如说，生命。

　　想到这里，陈池觉得全身发凉，他一把抓住贺天毓的肩膀：“你想做什么，我去帮你做。”
　　贺天毓笑着摇了摇头。

　　“吃饭了。”张唯端着一碗莲藕排骨汤极速地跑了出来：“烫烫烫！”
　　贺天毓伸手将陈池抱起来，走到餐桌前，将怀中人放在了椅子上，一扫脸上淡漠的疲惫与哀伤，只开怀地笑，转头对张唯说：“嫂子厨艺可比你好啊。”

　　张唯正要说些甘拜下风的话，王莹一转眼便含情脉脉地看向张唯：“他做的也很好吃。”
　　“我喜欢妈妈熬的汤！”张韬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桌，小手抓抓愣愣的就往汤里伸。

　　张唯扬手就朝张韬的手打过去，贺天毓眼疾手快地一把将熊孩子捞下来：“你说说你，对谁都好，怎么对我的宝贝这么狠心，难怪他说你打他。”

　　张韬顺势就将小脑袋埋进贺天毓的怀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贺天毓无奈地笑，一边哄他一边给他夹菜。

　　陈池突然觉得，贺天毓是属于人群的，他热情洋溢，处事通透，嬉笑怒骂间也能让所有人都感到温暖与爱。
　　而自己，是敏感的，阴暗的，跟他完全不是一类人。

　　他这样的人，就应该开开心心地活在阳光下，像大多数人一样，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余生。
　　而不是为了一件不知所谓的事丢了性命。

　　陈池出神地扒着饭，贺天毓照顾着韬韬，张唯在跟贺天毓讲一些酒吧的近况，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再去唱几首，王莹安静地吃着饭，偶尔给张唯夹菜。

　　饭后，贺天毓将张唯一家子送走，一扇门“啪”地关上，将张唯叨叨不休的嘱咐都关在了门外。
　　陈池坐在沙发上，对迎面走来的贺天毓说：“其实我会做饭。”
　　“哦？”贺天毓随手将放映机打开。

　　“做的还行，不比这差，我以后可以做给你吃。”
　　贺天毓选了一部星际穿越，点了放映，这才躺回沙发，笑道：“不闹着要回家了？”

　　陈池的手指绕着衣角转了几圈，小声道：“我妈妈不太方便。”
　　“嗯。”贺天毓点了点头，他闭上眼睛：“我睡会儿，你有事叫我。”

　　自此，陈池算是在贺天毓家里住了下来，一个月后，陈池已经实现行动自由了，暑假却还有半个多月。
　　要想个什么理由才能继续留下来呢？陈池苦思冥想了几天，最终还是贺天毓某天洗完澡后轻描淡写来了一句：“快开学了，就住这吧，省的开学的时候来回跑，麻烦。”
　　陈池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等到开学那天，陈池收拾行李准备去学校，贺天毓又是一句轻描淡写：“收拾什么？寄宿还要早晚自习，走读就不用，就住这，又不远。”
　　陈池又大感有理的点了点头。

　　贺天毓大部分时候都是不在家的，往往是陈池写完作业准备睡觉的时候，才听见客厅里传来晚归人的脚步声，而陈池早起上学的时候，贺天毓经常还在睡觉。
　　他一开始还以为，贺天毓留自己在家中住，至少是有那么点亲密的心思，如今方知自己确实是想多了，对方只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诚然，贺天毓有很多产业，成功人士自然是很忙，但陈池又隐隐有些担心，他真的是在忙这个世界的事吗？

　　不知道，也无从得知。

　　陈池用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的操场，颇为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袁琪将手搭在陈池的肩膀上：“放学了，还不走？”
　　“上完晚自习再走。”陈池将作业拿出来：“你作业写了吗？”

　　“哎，学霸就是学霸，我要是可以走读，打死我我也不上晚自习，可是我妈妈非要我住校，哎，算了。”袁琪说：“走啊，学习也要吃饭，要不贺叔叔该心疼你了。”
　　“说什么呢你！”陈池不自在地打了袁琪的肩膀一下：“别瞎说。”

　　“没说错啊，他是你家长嘛。”袁琪有些困惑：“不过你明明姓陈，怎么跟贺叔扯上关系了，你们是远亲吧？”

　　陈池听了这话，更是不自在了，仿佛世人皆清，唯他有一番浑浊的心思。
　　“不知道。”陈池摇了摇头，他跟着袁琪走出教室，打算一起去吃饭：“但是我不喜欢我这个姓，等我成年了，我就去把名字改了。”
　　“那你喜欢什么？”袁琪有些感兴趣：“贺吗？”

　　陈池正准备一记暗拳过去，袁琪又自顾说道：“或者袁，我觉得我的姓贼好听。”
　　“池。”陈池收回拳头：“我要姓池，我妈妈的姓。”
　　“也挺好听。”袁琪笑了笑。

　　两人在食堂吃完饭后，袁琪要绕远路去炸串店买串串，陈池不想去，便在食堂后面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等他。

　　十分钟过去了，袁琪还是没有回来，陈池又着急去教室写作业，百般纠结下，他站了起来，往炸串店的方向走去。
　　刚走出没两步，却突然被一个人叫住了。

　　“请问？”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这是哪里？”
　　陈池回过头，便看到了眼前的男人，他一脸困惑：“张叔叔，你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这人，不就是张唯吗？

　　男人笑了笑：“我不姓张，我姓文。”
　　“文？”陈池疑惑更深。

　　文铮长着跟张唯一样的脸，气质却多了些精明和算计，但这些都掩在了他清淡柔和的外表下，他穿着一身墨色，头发有些乱糟糟，此刻正在残阳下礼貌的开口道：“请问，这里不是至善院吗？”
　　“不是。”陈池摇摇头：“这里是学校。”

　　“是学校啊......”文铮缓缓点了点头，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这趟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他看了看陈池，如此熟悉的一张脸，便笑着柔声问道：“那再请问你，认不认识贺天毓？”
　　陈池立马警惕了起来：“没有，不认识。”

　　文铮随意地笑了笑，他继续说：“如果你认识的话，请帮我告诉他，文铮没有死，如果想救薛铭，可以将那块红石交给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池像一只拼命护食的流浪猫：“我说了我不认识什么贺天毓。”

　　“你真的不认识吗？”文铮看着陈池浅褐色的眸子，笑得成竹在胸：“如果不认识的话，那么，我希望你来找我，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说完后，他抬手看了看时间：“我该走了，三天后，我还会过来，在这里。”

　　话音刚落，文铮便随着地平线端的最后一抹夕阳，一起消失了。

　　陈池觉得，这四周围拢过来的暗夜，似乎正在往他心底里钻。
　　他四肢僵硬，机械性地向前迈着步子。

　　“陈池！”袁琪举着几串羊肉串和烤脆骨跑了过来：“不是原地等吗？你怎么过来了。”
　　陈池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

　　“你怎么了？”袁琪觉得有些不对劲：“身体不舒服吗？”
　　“我今晚不上晚自习了。”陈池的神情有些着急：“我先走了。”
　　不等袁琪反应，陈池便一溜烟儿地跑回教室收拾书包了。

　　照常回家后，陈池换了鞋，将鞋放在鞋架上。
　　“回来了？”是贺天毓的声音：“吃饭没？”

　　陈池穿着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却没发现贺天毓的身影。
　　“厨房。”贺天毓适时地开了口。

　　“厨房？”陈池放下书包，挪着步子走到厨房门口。

　　“让让！”贺天毓捧着一大盆菜走了出来。
　　陈池跟着他走到了餐桌前，一个大号的白瓷汤碗，里面红的绿的黄的黑的，各种菜胶着在一起，像个看起来就很难吃的大杂烩。

　　贺天毓转头又从厨房拿了两个碗，盛了饭，递给陈池，笑道：“吃吧！”

　　陈池脸色复杂地接过碗，他看了看贺天毓的手，有两根手指都贴上了创口贴，心里一阵暖意流过，他小声开口道：“以后别做了，菜刀很危险。”
　　“嗯？”贺天毓伸手自己贴了创口贴的手指：“你说这个吗？”他扒了一口饭：“不是，这个是下午削水果削的。”
　　陈池：“......”

　　“上次月考试卷你怎么没给我签字。”贺天毓闲话家常：“别想糊弄我，市一中有几只蚊子我都知道，你是不是考砸了。”
　　“不是。”陈池夹了一筷子菜，鼓起勇气吃了一口，居然能吃，他糯糯地解释道：“你那天回来的晚，就没去找你了。”

　　“被老师批评了吧？”贺天毓没好气地说：“以后要签字的试卷你放客厅茶几上，我回来给你签。”
　　“还好，老师就说了几句。”陈池说。
　　说完后，他等着贺天毓问他，那你考得怎么样啊，那他就可以装作随意地说：“年纪第一......”

　　可是贺天毓开始埋头吃饭，不说话了。

　　陈池本就在学校吃了一顿，心里又憋着事，就更吃不下了。

　　贺天毓吃完后，便靠在椅子上上下打量陈池，他摸着新近长出来的胡子说：“中秋节快到了，我把你妈妈接过来，后天就是周末了吧，带你去买衣服。”
　　“我有衣服。”陈池不是很想去。

　　“我就想给你买，怎么的？”贺天毓放声大笑了起来，然后开始赶陈池：“走开走开，我收拾下桌子。”

　　陈池乖乖地让开，坐到了客厅。他看着贺天毓给他收拾碗筷，看着他穿行在厨房和餐厅之间，看着他眉头微皱，看着他眸色清亮。

　　如果将文铮那番话告诉他，这美好的一切，是不是就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