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上来》两三月

35、第三十五章

　　军训很快就结束了，陈池又回到了跟初中一般无二的学习生活，学校的奖学金发了下来，足够他三年的生活费了，池小艳偶尔会给他打电话问问近况，生活无波无澜，周而复始，等期末考试结束，一个学期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贺天毓再没有出现过，这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神秘又亲近，在陈池最需要帮助的几个时间节点里出现，而后便人间蒸发。

　　明天就放寒假了，陈池将回家的行李收拾好后，便回卧室睡觉。
　　半夜，耳边似乎有什么诡异的声音响起，陈池猛的睁开眼睛，幽深的黑暗里，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他的心却开始跳的厉害。

　　披上外套，起身走到客厅，开灯的一瞬间，陈池额上的冷汗霎时被吓了出来。
　　旁边的房间，一直紧锁的、像被焊死的囚牢的那间房，如今敞然大开，房内是一片漆黑。

　　兴许是住在旁边的人半夜回来了，陈池想。
　　虽然他不知道旁边住了什么人，贺天毓从未对他讲起过。
　　但，应该是人吧？

　　他小心地将披在肩上的外套穿在身上，整齐地拉起拉链，清了清嗓子，努力保持礼貌地开了口：“你好？”
　　漆黑的房间里无人应答。

　　陈池额上又爬上了一层冷汗，他壮着胆子，走到门口：“你好，我是住在你隔壁的。”
　　房间内传来一声钝器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一个身影出现在房间门口。

　　“你回......”陈池压抑着喜悦开口，下一秒就被眼前人打断。
　　“是你？”易小九迷茫地摇了摇头：“不是你。”

　　陈池有些奇怪，贺天毓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虽说他们确实有些日子没见了，但是，总不至于连样子都不记得了吧？

　　还有，“是你？”“不是你。”这些不明所以的话是什么意思？

　　而另一边，易小九本来挺直的腰背，看到陈池的那一刻，便泻了气般地弯了下来，他用手扶着门框，慢慢地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接着，他仿佛累极了般，朝陈池招了招手：“过来。”
　　陈池听话地走到了易小九面前，他这才发现，沙发上坐的的这个人，发丝中已经掺了几根银发，脸色有些疲惫的青白，眼神也不复初见时的澄澈，像是独自走过了银河万顷，吸纳了最深重的黑暗。

　　易小九靠在沙发上，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他看向陈池，语气温柔：“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走。”
　　“走？”陈池一头雾水地问道：“去哪？”
　　“去一个地方，重新开始。”易小九和缓地说：“把一切都忘了，就我们俩。”

　　陈池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不安的捏着外套的拉链头，为难地说：“不行，我还要照顾妈妈，还有外婆，我不能走。”
　　易小九点了点头，他闭上眼睛，缓缓开口：“由不得你。”

　　话音刚落，陈池便觉得耳边一阵狂风刮过，再睁眼时，时空变换，他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中间，易小九迅速拉着他的手，往绿灯通行的方向疯狂地跑。

　　这番动静似乎惊动了某人，陈池察觉到身后有个人正在追赶上来，他来不及往后看，整个人被惯性拖着往前跑。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等他们跑到一座高架路，陈池觉得自己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一场风暴中，等周围风平浪静，眼前却一片大亮，四周的建筑风格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样子，正午的阳光挂在头顶，晒得人头昏眼花。

　　陈池热的有些难受，他拉开外套的拉链，还没来得及把外套脱掉，易小九便一把将他塞在身边的巷子里，嘱咐道：“别出声。”
　　随后，易小九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蹲在了陈池旁边。

　　巷子外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小九，你知道我在找你，你知道我会杀了你。”
　　“我知道，但是我现在不怕了。”易小九笑了起来：“我不需要你了。”

　　陈池内心隐隐的担心终于得到了证实，这个人不是贺天毓，从来都不是。那外面说话的那个人是谁？
　　他趁着双方对峙的间隙，偷偷地将头伸出去，刚窥得那人一个大概的轮廓，“砰”的一声，枪声响起，墙边的石灰与砖头屑飞进了他的眼睛。

　　易小九揪着陈池的后衣领将他拖了进来：“你找死吗？”
　　陈池的眼睛感到一阵噬心的疼痛，他趴在地上，埋头使劲地揉眼睛，巷子里似乎正在发生着激烈的斗争，枪声接二连三的响起，他一边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睛，一边伸手在地上摸索，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一个硬物，便挣扎地爬了起来，想加入战斗。

　　易小九见状，顿时有些慌乱，他侧身将陈池挡在身后，贴在陈池耳边轻声说：“去那儿等我。”
　　陈池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立马转过身，却在朦胧的光线下，看见了对面人的侧脸，虽然很模糊，但很熟悉。
　　就像是，见到了自己......

　　刚张了张嘴，还没出声，下一秒，眼前便不再是那方狭窄的巷子了，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易小九的声音：“等我。”

　　面前是一座西式旧教堂的建筑，头顶悬有三个大字：至善院。

　　门侧有一个表情阴郁的少年，他在门口徘徊了好半天，最终还是没有进去，而是落寞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这一转身，就正好撞上了陈池。

　　陈池睁着红的不像样的眼睛，看清了眼前少年的模样，一时诧异，愣在原地。

　　见陈池不动，少年低着头，往左让了让，陈池魔怔地也跟着他往左挪了挪，如此反复两三次，少年怒了：“你有病吧？”
　　“对不起。”陈池支支吾吾：“我，我眼睛进了石灰，看不见，你知道哪里有水吗，我想洗洗。”

　　“不知道。”少年不耐烦地喊道。
　　“哦。”陈池伸手开始用力的揉眼睛。

　　“别揉了！”少年一把打开陈池的手：“再揉就瞎了。”
　　“可是我看不见。”陈池很委屈。

　　“走吧走吧跟我走，烦死人了。”少年骂道。

　　五分钟后，两人坐在社康中心，一名医生正在给陈池上药。
　　陈池看着少年坐在他对面，便试探性地开口：“哥哥，谢谢你。”
　　少年没理他。

　　“哥哥，你人真好。”陈池继续笑得天真无邪。
　　少年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却依旧没有说话。

　　“今天对我来说，是个大日子。” 冷漠的少年突然开了口。
　　陈池忍着医生的粗暴包扎，很懂事地反问道：“嗯？”
　　“我今天出狱，三年，我被关了三年。”

　　“什么原因呢？”陈池的手有些哆嗦。
　　“杀人。”说完后，少年邪恶一笑，凑到陈池眼前：“你怕吗？”

　　陈池倒是没什么反应，反而是刚刚结束包扎的医生，吓得将医用镊子掉在了不锈钢的托盘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不怕。”陈池保持着笑容：“不是出来了嘛，出来了就不怕了。”
　　少年瞥了陈池一眼，冷笑道：“虚伪。”

　　陈池心虚地笑了笑，两人一时无话。

　　“我走了。”少年站起来：“别指望我给你付医药费，我没钱。”
　　陈池憋回了那句“我也没钱”，他只是仰起头问：“我叫陈池，你叫什么？”

　　少年没理他，自顾自地走了，走到门口时，却突然转过头，丢下三个字：“易小九。”

　　易小九......
　　“小九，你知道我会杀了你”......

　　三伏酷夏，陈池却觉得浑身发冷。

　　门外有人进来，陈池回头，声音颤抖：“忘了什么东西吗？”

　　“陈池，是我。”
　　“你......你是谁？”陈池看着眼前的这张脸，一模一样的脸，老的少的，清俊的沧桑的，他已经见过三张了，他有些分不清谁是谁。

　　“我是贺天毓，陈池。”贺天毓伸手摸了摸他贴着纱布的眼睛：“怎么受伤了。”
　　“贺叔叔。”陈池抓住他的胳膊，情绪有些激动：“我刚刚，我刚刚看到你了，不对，不是你，但是跟你长得一样，你知道吗？”

　　贺天毓摸了摸陈池的头：“没事的，我现在带你回家。”
　　“回家，对。”陈池点了点头：“我们快回家。”说完，他便迫不及待地拉着贺天毓往外跑。

　　“小池。”贺天毓将陈池拉回来，轻拍着他的背，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陈池有些发慌。

　　贺天毓叹了一口气：“生老病死，都是人间常态，没有人能改变，你明白吗？”
　　陈池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世间最不可强求之事便是生死了，不管怎样，我会一直陪着你，小池......”

　　陈池已经听不见贺天毓的声音了，对于他是怎么突然回到了西城城郊的家，他也不好奇了。
　　眼前是老家刚修好的房子，有几个素日里眼熟的邻居正站在门口，他们都穿着一身黑衣，庄严有肃穆。
　　门前干净整洁，没有一只苍蝇。

　　大概人归于天地后，便是最彻底的干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