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上来》两三月

33、第三十三章

　　两天后就是开学，陈池坚持不让池小艳送他：“三个小时的车程呢，中途还要倒一趟汽车，你身体又不好，车上都是人，又挤又热。”
　　池小艳也很坚持：“你要住宿舍了，我去给你铺床，收拾东西，还有什么要买的，该买都要买。”

　　陈池颇为苦涩地笑了笑，他背着一个印有“adidaa”logo的深蓝色书包，左手拎着捆得结结实实的床单和被子，右手提着一个大红色的塑料桶，桶里有牙刷，牙膏，漱口杯，肥皂，洗发水，饭盒，筷子等。
　　能带的，外婆都让他带了，外婆说：“能省一分是一分，累就累点”。
　　陈池沉默着，点了点头。

　　而池小艳还沉浸在儿子即将跨入高等学府的喜悦中：“不用给我省钱，不要太苦了自己，我们租个车过去。”

　　“不用了。”陈池突然就生气了，他用力地转身，背朝着池小艳：“我自己可以。”说完后，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可以，他将两只提着重物的手缓缓举平，整个人像一个“大”字一样，横着走了出去。

　　他好像听到身后池小艳的叹息，那是他每天夜里都能听到的叹息声。

　　站在公交车站等车，有不少人投来异样的眼光，站台也有些去上学的学生，有人是一个行李箱加一个书包，更多的则是背一个小包，很少有像陈池这幅阵仗的，就像......举家逃难。

　　陈池低着头，只希望公交车赶紧过来。可天不遂人愿，半个小时过去了，太阳越升越高，汗越流越多，旁边有几个学生都已经走了，有的上了公交，有的上了小轿车，还有车被飞机接走了。
　　小轿车各色各样，有很多次都停在了陈池的身边，有那么一刻，他一个慌神，心想：该不会是他吧？

　　而下一秒，脚边便有行李箱的轮子“轱辘轱辘”声，车门打开，接走了他身边某个人。
　　当然不会是他。

　　陈池坐在公交站台的长凳上，抱紧自己的大红色水桶，下巴磕在桶沿上，等日头上升到头顶上时，公交来了。
　　他慌乱地拎上自己铺盖和桶，跌跌撞撞地跑上了车。
　　还好，最后一排还有空座位。陈池坐定后，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满是灰尘的公交车后窗外，有很多车，但没有一辆，是他见过的。

　　竟没由来的有些失落。

　　三个半小时后，西城市一中高中部（原西城理工大学附属中学）。

　　陈池坐在宿舍空空的床板上，心情复杂地看着手里的“新生报道手册”。
　　手册第五条：领完书本后，请至宿舍楼门口，额外缴纳20元，领取宿舍生活用品与军训服（备注：军训期间要求床/上用品、洗漱用品等均使用学校提供，以便内务检查。）

　　20元，提供了陈池跋涉三个多小时扛过来的所有东西，是市一中给新生的传统福利，只是没有人跟陈池说，他不知道这个传统。
　　20元，一点也不贵，甚至可以说便宜的离谱，便宜的让陈池的心像结了冰。

　　宿舍是六人间，连同陈池在内，一共来了四个人，其余三人已经开始聊天，做自我介绍了，他们的父母正在整理床铺。

　　陈池沉默地坐着，也不说话，也不动。

　　“哥们儿。”三人中话比较多的叫袁琪，他走到陈池旁边，十分热心地问：“你怎么没领东西，赶紧的啊，等会儿要开班会。”
　　陈池没理他。

　　“咳——”另一个坐在陈池对床的叫刘宁，他瞟了瞟陈池堆在床边角落里的一堆行李，然后用眼神示意剩余的两人，笑的有些意味不明：“不用领，人家带了。”

　　“自己带没用。”袁琪摆了摆手，似乎没听出刘宁的言外之意，他提醒陈池：“还有军训服，军训都要查的，我们都要用学校的，走，我带你去领。”
　　“别啊。”刘宁揶揄地说道：“你看人家千里迢迢，把破成那样的被褥都拿过来了，肯定是睡了很多年，有感情了，睡新的肯定睡不着吧？”

　　陈池一声不吭，他想跑出去领新的被单，想站起来反驳，想离开这里，想回家，他想了很多，却什么都没做，只是转身，将自己书包里的衣服拿了出来，叠了叠，打算放进衣柜里。

　　“哟！”刘宁像是找到了新的乐子，他就着陈池书包的肩带，一把将包扯了过来，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瞬间撒了一地。
　　“名牌！”刘宁大笑了起来，他招呼袁琪和李成一起过来看：“你们看看，阿迪达达——哈哈哈哈哈哈。”

　　袁琪有些不舒服，他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李成原本站在刘宁旁边，此刻也不自觉地挪开了步子。
　　但是他们也没有说什么，都是新同学，为了一个去得罪另一个，还不如就此沉默，两边都不得罪。

　　而陈池的脸红的像要滴血，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但是他没有勇气骂回去，也没有底气。
　　塞在床底下的红色塑料桶，就像他藏在皮囊下敏感的自尊，不敢示人。
　　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宿舍。

　　在操场上瞎晃悠了几圈，终于等到下午五点的班会。陈池直接去了教室。
　　点名、老师的开场白与介绍、同学的自我介绍、接下来军训事宜的介绍。
　　一小时一晃而过，等同学们都走的差不多了，陈池还是坐在座位上，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嗨！”袁琪从后面拍了拍陈池的肩膀：“还不走啊？”
　　“嗯。”陈池掩饰般地笑了笑：“有事吗？”

　　“陈池？”袁琪指了指讲台：“你刚刚自我介绍的名字。”他又指了指自己：“袁琪，你记得吗？”
　　“记得。”陈池点了点头：“你刚刚说了。”

　　“那个。”袁琪有些不好意思：“我请你吃饭吧，就当赔礼道歉。”
　　陈池摇了摇头，有些不明所以：“道什么歉？”

　　“就刚刚在宿舍里。”袁琪更尴尬了：“我......有些过意不去。”
　　“跟你没关系。”陈池不想提起这件事，便站起来收拾桌子：“我先走了。”

　　“以后记得多来串门啊。”袁琪在后面喊。
　　陈池听的莫名其妙，这才刚认识，就往家里邀请了，他才不想去呢。

　　走出教室，手表上的时针和分针刚好是一条直线。
　　六点，才六点，陈池想，要干些什么才好呢？
　　学习是不可能了，书本都是崭新的，若非说要预习，接下来一个星期都是军训，预习了也忘光了。

　　最后，陈池一边问路一边去了......

　　一间小小的办公室，在夕阳的余晖下，金光灿灿。
　　门上贴着一个铁牌，上有：招生办。

　　办公室里有四个办公桌和四把椅子，右侧的墙边有一个大的书柜，里面放满了文件。
　　只不过，办公室内空无一人，智能锁上吸满了灰。

　　陈池趴在窗台上，费力的往里看。

　　“同学？”有一个严肃的中年女子抱着一本书走了过来，她斥责道：“你干什么？”

　　“啊？”陈池吓了一跳，他立马转过身，将双手背在身后，低下头，实话实说道：“我想来看看招生办的老师，之前有一个老师去招我，我想看看他。”

　　“哦。”女子沉着脸点了点头：“招生办历年都是六月份临时组建，九月份解散，你在这里找不到的，你要找的那个老师姓什么？”

　　“姓......”陈池的眼睛闪烁，压下了自己隐隐的失望，装作费力思考的样子：“姓什么......他没说。”
　　“那我帮你查一下。”女子眉头一皱，一脸正色：“走，去我的办公室，我给你把今年招生办老师们的照片都找出来，你好好认认，应该能认出来，如果还不行的话，我带你去找校长......”

　　“不用了不用了。”陈池连忙摆手，他一边往楼梯口后退一边道歉：“太麻烦您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不麻烦，哎，你别走啊......”

　　跑下楼梯后，陈池一边平复呼吸，一边在校园的各个角落都转了转。
　　寄宿生在非休息日是不能出学校的，而如果要在食堂吃饭，需要将全脸录制系统，再刷脸扣费，可是......录脸环节是跟领生活用品一起的，他没去。

　　小卖部也是，买东西都要刷脸，陈池饿的两眼发昏，但就是不想回宿舍。

　　终于熬到了晚上十一点，宿舍楼群的灼灼亮光，刷的一下，整齐的熄掉了。

　　陈池埋头就往宿舍走，等走到门口，管理处的仿真机器人在一毫秒内便扫描了他的全身，随后，“滴”了一声，温柔的女声响起：“高一三班，陈池同学，温馨提示，您的宿舍楼不在本栋，若需要帮助，请拍拍我的头。”

　　“什么？”陈池莫名其妙，他忽略了机器人的提示，直接往里走，“砰”的一声，便撞上了玻璃门。

　　“唔——好痛。”

　　“都说了让你拍她的头，你死犟什么？”身后有个不耐烦的声音响了起来。

　　“嗯？”陈池捂着肿起来的额头，缓缓回头。

　　贺天毓眼里满是嫌弃，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叼在嘴里的烟。

　　“滴——滴——”女声再度响起：“警报！警报！有人——哔！正在启动休眠模式，五分钟后自动唤醒。”

　　贺天毓收回了按在机器人后脖颈上的手，讪笑道：“机器人都一个球样，混不熟，老子天天好吃好喝伺候她，你看看，老子抽个烟她还......”
　　“咳——”意识到自己话有点多，贺天毓将烟摁灭在地上，朝陈池招了招手：“走。”

　　“去哪？”陈池有些懵懂，他指了指面前的玻璃门：“我还要回去睡觉。”

　　“她刚刚不是说了你换宿舍了吗？你耳朵不好使吗？”贺天毓懒得再解释，他直接一把抓起陈池的手：“走，还能拐了你不成！”

　　陈池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