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上来》两三月

17、第十七章

　　简单讲了和牌的规则，还有碰、吃、杠三种情况，贺天毓严厉地问：“薛铭，懂了吗？”
　　“嗯。”薛铭点了点头。

　　“这孩子不仅长得好看，话还少，真是惹人疼。”王易霓已经进入了别家孩子怎么看怎么好，自己孩子怎么看怎么来气的的情绪。
　　她的母爱泛了上来：“小铭，没听懂也没关系，咱们先来四局，走几圈就懂了，要还是不懂，我们轮流给你讲一次，天毓这小子本来就说的不清楚。”

　　往常只要王易霓这么说，贺天毓铁定老大不痛快。但今天听到亲妈夸薛铭，他只觉得心里喜滋滋的，对王易霓突然有了英雄所见略同的亲近感。

　　一局牌摸到手里，薛铭坐庄，他看着自己前方码成一排的小方块，沉吟了一会儿。
　　“不知道打哪张了吧？”贺天毓无奈道：“刚刚问你你又说懂了。”

　　他将身子探到薛铭那边，仔细看了看他的牌，片刻后，也开始沉吟。

　　“我是不是和了？”薛铭的语气里也没有什么开心的成分，只是很简单的询问。
　　贺天毓又数了数薛铭的牌。好的，天和，还是清一色，赔率翻到太平洋去了。

　　幸好开始几局不打钱，他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朝桌面上的王易霓和贺钧说：“他运气不错，天和。”
　　所谓天和，就是庄家起牌即和，14张牌凑的正正好，不用努力，不用经营，躺着赢钱。

　　“小铭运气真好。”王易霓笑的很开心，像是自己和了一样：“来，我们再来一局。”

　　第二局照理是薛铭坐庄，但是贺天毓抢了庄，他看了看牌，不错，这把自摸的几率很大，便随手打了个不中用的牌出去：“九筒”

　　薛铭刚伸出，打算摸牌，闻言后，胳膊在空中顿了顿，贺天毓心上一紧，他坐直身子，沉声道：“你和了？”
　　“没。” 薛铭笑着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摸起一块牌，他平静地看了看牌面，又看了看贺天毓。

　　“你自摸了？”贺天毓不信邪，天和这种几十万之一的小概率事件已经被他撞上了，运气不应该用完了吗，他也顾不上麻坛风度，直接伸头去看：“我......”

　　\"操\"字被贺天毓生生地憋了回去，薛铭自摸了个九筒，和了。第一轮抓牌时自摸，地和。
　　天和地和都占全了，贺天毓有些头疼，这徒弟也太给师傅长脸了，长的他脸都没了。

　　“和就和了，怕什么。”贺天毓瞧着他那副要和又不想和的样子，有些来气：“刚刚我打九筒你怎么不和。”

　　薛铭笑了笑，不说话。

　　第三局和第四局，四人抓牌次数不超过三轮，薛铭就和牌了，偏偏他还和得云淡风轻，脸色平静，神情无辜。

　　“要不玩个别的吧。”贺天毓看着王易霓脸上渐渐僵硬的笑容，便装出一副愤愤不平的神色，扭头向薛铭抱怨：“你和的这么快，这没法玩嘛！”

　　王易霓什么都好，就是牌品不好，她也不是在乎钱，就是享受和牌的快感。
　　要是输的狠了，她的脸能黑好几个小时。因此，为了保持自己正经严肃的主任形象，王易霓从不在外面打牌，只偶尔在家搓几圈，反正贺天毓皮糙肉厚，抗打。

　　这点，贺天毓和贺钧都是知道的，所以平常都哄着她，让她多和几局。偏偏今天来了个不怕死的薛铭。

　　“不行。”王易霓不认输，她看向贺天毓道：“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啊？遇到困难不能退缩，绕不过去就上，来，我们接着来，现在开始算筹码了。”

　　“您说得对。”贺天毓单手码牌，另一只手飞快地按了一条短信，然后把内容给薛铭看。
　　薛铭先是不明所以，然后，郑重地朝贺天毓点了点头。

　　接下来，王易霓的笑声盖过了隔壁体育中心放烟花的爆炸声，她自摸了好几把，又吃了十几个贺天毓和薛铭点的炮，麻将桌布下压了厚厚的一摞钱，险些要立不住麻将了。

　　中场休息时，王易霓一边数钱一边笑 “又让着我，回回都让着我，这回又多了个人让着我。”
　　“谁让咱家就你一个女孩子呢！”贺天毓趁机奉承。

　　“呸！我都四十好几了，什么女孩子不女孩子。”王易霓看向薛铭：“小铭，还是你看着舒服，不像天毓，满脑子的花花肠子。”

　　“他很好，”薛铭眼神明亮，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笑容诚挚而温暖。

　　王易霓愣了愣，她看着薛铭端坐在她对面，腰背挺得笔直，贺天毓坐在她右手边，整个人都倒进了椅子里，双腿伸地老长，眼睛到处乱瞟。

　　“看来天毓平时对朋友可比对我好多了。”王易霓笑了笑：“跟朋友关系还这么好。”

　　“哎，妈，你放心吧，等我以后发达了，你就赶紧退休，带着我爸满世界的出去玩，别回来，什么也别操心。”贺天毓夸下海口：“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儿子我有钱。”

　　“行，你娘我等着这天。”王易霓笑的合不拢嘴：“来来来，开始下半场。”

　　下半场的战况比较平稳，王易霓兴许是上半场赢的有些狠了，这会儿，输了几把也不置气，脸上洋溢着喜气。

　　四人一直撑到了春晚的尾声，终于散了场，一起坐着等零点的到来。贺天毓的眼皮有些抬不起来，他看见王易霓正靠在贺钧的肩膀上，两人都在打瞌睡，贺钧的头一晃一晃的，呼噜声也一阵一阵。

　　薛铭好像还不见困意，贺天毓将手揣进口袋里，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这个哈欠打得有些猛，一瞬间，他脸上布满了生理性的泪水。
　　接着，贺天毓自然地倒在了薛铭的肩膀上，他的声音困倦又微弱：“薛铭，我好困......”

　　“睡吧。”薛铭稍微偏了个头，他看到贺天毓的眼角泛着泪光，便伸手轻轻擦了擦。而肩上人眼角之下尚有一条长长的泪痕，一直延伸至下巴，显得楚楚可怜。

　　“嗯......”贺天毓轻轻哼唧了两声，他贴的离薛铭近了些，头发茬也扎上了对方的脸，嘴里仍无意识地嘟囔道：“冷......”

　　电视里，李谷一的歌声婉转千回，台上舞美绚丽，荧幕光辉烂漫。方才热热闹闹打牌的人，此时已趴下了大半，窗外似乎有几节烟花爆竹声，玻璃一阵紫红，一阵银绿，光彩夺目。

　　薛铭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夜，他浑身湿透地在海边嘶喊、奔跑、寻找。那天晚上，也是除夕，万家灯火照团圆，呜咽的海风吞没了一切不合时宜的悲壮，他绝望地泡在冰冷的海水里，被声声浪涛拍回沙滩，天边圆月，永远地缺了一半。

　　眼前的身体温暖顺和。他伸手摸了摸贺天毓的头发，顺着他的额头，鼻峰，嘴唇，一直摸到了下巴。他的指尖沾满了贺天毓的眼泪，有些凉，但皮肤的触感一团柔软，如同脖子上感受到的潮热的鼻息，触手可及。

　　“哎！”王易霓的头滑下了贺钧的肩膀，她猛然惊醒，立马转头看电视，主持人已经开始倒数了。

　　“快起来！”这一嗓子喊的中气十足，其余的两人也都被惊醒，薛铭很快地收回了手，低下了头。
　　贺天毓从薛铭肩膀上起来，揉了揉眼睛问：“薛铭，几点了。”

　　“十二点。”
　　“砰！”
　　薛铭的声音和烟花鞭炮的声音同时响起，总算完成任务了，贺天毓整个人泄了气般，将头靠回了薛铭的肩膀，说了他睡死过去的最后一句话：“新年快乐，薛铭，你别走了，留下吧......”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十点，贺天毓汲拉着拖鞋走到客厅，问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王易霓：“我同学呢？”
　　“小铭啊。”王易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昨晚就走了，你都睡过去了，还死活拉着人家不让人家走，也就是小铭脾气好，换我，我非得把你的手砍了。”

　　贺天毓：“......”无颜苟活于世......

　　过完年后，很快就开学了。
　　贺天毓找机会看了看薛铭脖子上的伤，真的留疤了，虽然疤痕很淡，但是薛铭的脖子又细嫩又白，贺天毓总觉得这道疤十分地碍眼，特地买了个特效祛疤药，每天都嘱咐薛铭记得抹。

　　上了几个星期的课，又到了周末，贺天毓正想着要跟薛铭去哪里玩，张倩倩的微信电话就打了进来。他心虚地接了起来：“喂？”

　　“帅哥，还记得我吧？”张倩倩笑的很灿烂。
　　贺天毓看了一眼在旁边收拾东西的薛铭，下意识地压低声音：“有什么事您直说。”

　　“我上次跟你说过的，陪我去参加一场婚礼，你不会反悔了吧？”张倩倩的尾音习惯性的拖得很长，听在贺天毓的耳里，责问的语气就特别浓。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去就是了，什么时候嘛？”贺天毓问，
　　“明天。”张倩倩明快了起来：“中午十一点半，地址我发你。”

　　挂掉电话后，贺天毓追在薛铭屁股后面：“明天我有点事，不能去找你了。”
　　“嗯。”薛铭点了点头：“我白天在图书馆，晚上在酒吧。”

　　“好！”贺天毓笑：“我结束地早就去找你。”
　　“嗯，去图书馆吗？”薛铭继续问。

　　贺天毓：“......”他扯着薛铭的书包带子，问他：“薛铭，你每天在图书馆看什么？照你这个程度，我们专业的书你都看烂了吧？”
　　“什么都看。”薛铭任由他扯着，脚步放慢，两人并肩走到一起，他转头看贺天毓：“多看些书总是好的。”

　　贺天毓点了点头，半晌后，他将手搭在薛铭的肩膀上，仰头看他：“是不是你们家逼你逼的很厉害。”他知道多读书是好的，但是他不希望薛铭像现在这样，除了读书和兼职，生活里就没有别的什么了。

　　“不是。”薛铭摇了摇头：“有一个人，我以前没有听他的话。”说到这里，他就止住了话头。
　　贺天毓从没有问过薛铭的家庭情况，从前是不在意，如今是太在意。薛铭似乎总是担了些不可言说的东西在肩上，看不见摸不着，他口中的那个人，是父母吗？

　　适当的了解应该不算侵犯隐私，贺天毓决定过几天就去找王易霓，调一下薛铭的学生档案。
　　一会儿功夫，薛铭就已经走的老远，贺天毓边追边喊：“等等我啊，我没说不去啊，我也喜欢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