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上来》两三月

14、第十四章

　　贺天毓追出后门，余光里只瞥得薛铭的一尾衣角，拐进了右边的巷子里。梦里的薛铭一点也不可爱，躲躲闪闪的，贺天毓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追了上去。

　　这是一处比较狭小的巷子，走到尽头，可以望见几处长椅，薛铭背对着贺天毓，坐在长椅上，旁边还坐了一个人。两颗遮天蔽日的梧桐树，恰到好处的将他们藏在夏日阳光的阴影里。

　　巷子对面就是大街，有三三两两买菜遛弯的行人。贺天毓走到离薛铭十步远的地方，他听见薛铭对旁边的人说：“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贺天毓的脚步顿了顿，接着，他看向薛铭旁边的那个背影，理着很短的寸头，很瘦，穿着一件奶白色的衬衫，宽宽松松地挂在肩膀上。

　　“不去。”那个人语气狠戾，毫不留情地拒绝道。
　　“我替你去。”薛铭说着就站起了身。

　　那人死死地拉住薛铭的胳膊，疾言厉色地喊道：“坐下！”接着，他放缓了语气：“我们就坐在这里看，坐在黑暗里，能看见光明，他们站在光里，看不见暗处。”
　　薛铭很听话的坐了下来，两人都不说话，沉默地看着前方的街道。

　　贺天毓本想冲出去，将薛铭的胳膊抓回来，质问他：“你怎么这么听话！你怎么可以这么听别人的话！”听了那人的一席话后，他又想静观其变，观察薛铭他们到底要看什么，便蹲在了梧桐树的树根边上。

　　片刻后，冷清的街道有了些不寻常的动静，贺天毓伸长脖子看了过去，却差点惊得掉了下巴。
　　是送葬的队伍，还是那个不知道到底是谁的爷爷的送葬队伍，文铮和大华并肩走在队伍前头，很醒目。

　　这个梦也太连贯了，人物情节衔接得天衣无缝，贺天毓想，那我大胆假设一下，薛铭旁边的这个人，不会就是他们口中的小九吧？

　　不知道是哪个伟/人说过，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于是，贺天毓站起了身，他伸出手，想拍拍那个“疑似小九”的肩膀。心脏却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慌，手还没拍上去，薛铭突然心电感应似的扭过了头。

　　贺天毓收回手，对着薛铭露出八颗微笑齿，灿烂地笑了笑。
　　薛铭却笑不出来，他一贯淡定清冷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大惊失色的表情。

　　所以说不要做亏心事！贺天毓想，背着我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早晚要被我看到，我醒来后再收拾你！
　　这番动静不小，薛铭旁边的人也扭过了头。

　　贺天毓首先近距离地看到了他的衣领，上面绣着一串红色的字母，这不是薛铭的衣服吗？老子连他的手都没牵过，你居然敢穿他的衣服！贺天毓怒火中烧，袖子刚撸起来，那人就把脸转了过来。

　　天空一声炸雷，正好暗合贺天毓的心情，他目瞪口呆地看到薛铭立马强行将那人的头掰过去。

　　但是晚了，不知道那人看到没有，反正薛铭是看到了，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除了更憔悴些，气质更尖锐些。
　　那人转过去后，薛铭开始安抚他。

　　具体说了些什么，贺天毓已经听不到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轻了起来，疑惑地缓缓伸出手掌，只见从指尖开始，身体各个部位渐渐地化成了金色的尘埃，一点点地融进了阳光里，最后的视线里，薛铭和那人在阴影里靠得极近，近乎依偎......

　　脑中一片混沌，归于虚无，仿佛在流转的光线中游荡了千万年，贺天毓突然睁开了眼睛，他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醒了？”薛铭走到他身边，给他递过来一杯感冒冲剂：“喝药。”

　　“醒了？”贺天毓重复了一遍，然后怔怔地点了点头：“哦，醒了。”他眼神空洞地接过薛铭递给他的杯子，喝了一大口。
　　“我!操！”舌头被烫成五分熟，口腔里都是苦涩的药味，他忍不住骂起来：“薛铭你这个王八羔子，想毒死我吗？！”

　　好，看来恢复正常了，薛铭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贺天毓嘴角和衣服上洒下的药液，温声说：“你发烧了，先喝冲剂，再吃点退烧药。”
　　“我发烧了？”贺天毓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是挺烫，脑子还有些沉。他稍稍偏过头，就看到薛铭在为他重新冲药，热水壶在吧台上“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还是之前的那个小阁楼，地上被打扫的很干净，天窗还是破的，有半边月弦和几颗星星被剪影在这四方天地里。贺天毓躺在沙发上，有些恍惚，他看着薛铭撕开冲剂的包装，将颗粒倒进玻璃杯里，壶里的热水倾斜而下，棕褐色的药液跳动荡漾。
　　很真实，或许其他的都不重要，你想见的人在哪里，哪里就是真实的。

　　“薛铭，我跟你说。”贺天毓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有些软：“我做了一个梦，太真实了，我现在醒了都记得。”
　　“嗯？”薛铭倒水的动作顿了顿，他背对着贺天毓，眼神有些闪动：“梦见什么了？”

　　“太多了。”贺天毓回忆起来，他掀开身上盖的毯子，又看了看自己穿的白T恤，有些困惑地问道：“薛铭，我的外套呢？”
　　“这里。”薛铭端着玻璃杯走了过来，顺便将搁在椅子上的外套给他捎带了过来：“喝药吧。”

　　贺天毓一把抓过外套，在兜里掏了掏，除了手机，再没有旁的了。明知道是梦，他还是有些失落，老奶奶的寿面还没有吃到呢，他叹了口气，慢慢地将药喝完，然后解锁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

　　凌晨四点？贺天毓回忆了一下，终于问到了点子上：“薛铭，你去哪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打扫卫生，你晕倒了，老板把你抬过来了。”薛铭眼神清明，十分坦然。

　　“啊......”贺天毓尴尬地挠了挠头，接着，他有些别扭的说：“你这个地方太难找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手机还打不通。”
　　“这里信号不太好。”薛铭说：“那边有个建筑队修楼，把信号基塔破坏了。”

　　“那你以后少来这里。”贺天毓皱起了眉，心想我要是总联系不上你，心慌。
　　“好。”薛铭又递给他两颗退烧药，和一杯清水：“把药吃了，再睡一觉，要先洗个澡吗？”

　　“我倒是想啊。”贺天毓吞下两片药，皱起了眉：“我去哪洗啊？”
　　薛铭站了起来，走到左边的吧台后面，按了按墙上一个开关，“唰”地一声，墙体从中间裂开，露出另一番天地。

　　贺天毓震惊地走了过去，里面有厅卧厨卫，一应俱全，客厅里还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他有些生气：“你怎么不早说？”
　　“我......”薛铭愣了愣：“没来得及说。”

　　“那你好歹把我放床上啊，沙发那么小，缩得我浑身难受。”贺天毓不满道，他觉得自己满身是汗，浑身粘腻，于是一边脱衣服一边走进浴室：“懒得跟你废话了，我先去洗澡了。”

　　留下薛铭一脸欲言又止：我在外面拖地收拾，又不放心你一个人躺在里面，怕烧糊涂，就只好把你放在外面沙发上了。

　　仰头在浴室的淋浴下冲了几分钟，贺天毓浑身舒爽得挤了满手的沐浴露，有点茉莉味，淡淡的，很好闻。他将沐浴露涂在身上，涂到右手手肘时，突然觉得一阵疼痛，手有些抬不起来。

　　他有些疑惑，费力地抬起手肘，一片青紫，像是被人大力的扭伤过。
　　大力......扭伤......
　　浴室里热气氤氲，贺天毓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雾气......

　　洗完澡后，贺天毓才想起自己没有衣服换，于是索性穿上了旧内裤，打算出去。刚一开门，就看到门前放着一台小凳，凳上有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睡衣，还有内裤。

　　衣服上有依稀的肥皂香气，贺天毓摸了摸，似乎还残留着某人的体温，他心下一热，小心地抱起了衣服。
　　重新回浴室换上睡衣后，他便径直走到阁楼，拿起自己的外套，然后又走进吧台后的客厅里，仔仔细细地掏了一遍口袋，依旧什么都没有。

　　薛铭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睡的很熟，眼下都有些乌青，像是睡眠不足，神色既疲惫又安然。

　　贺天毓将客厅的灯都关了，然后走到落地窗前，将窗户拉开了一条小缝，就着吹进来的夜风，点了一根烟。
　　关于薛铭，他所知甚少，但也从未在意，薛铭说过永远不会骗他，其实即使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大家都是普通人，哪有什么了不得的爱恨情仇需要隐瞒。

　　火星子在黑暗中一闪一闪，贺天毓的眼神始终停留在沙发上，不舍得挪开。
　　抽完烟后，他走到薛铭跟前，俯下身子将揽腰将他抱起。
　　薛铭略微扭了扭身子，片刻后，细长的胳膊一抬，双手便圈住贺天毓的脖子，脸颊也贴在了他的胸口。

　　“真要命......”贺天毓低喝了一声，他身子僵硬地一路走到卧室，将薛铭放在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后，便立马跑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心中开始默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菠萝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