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上来》两三月

13、第十三章

　　贺天毓撑着伞，扶着老奶奶穿过一条露天的长廊，长廊上方爬满了盛开的紫藤，沾了雨水的香气潮湿清熏，散落了一地淡紫色的细碎花瓣。
　　长廊两侧是约三层高的小楼，很长，推窗整齐地排列在墙上，像是......集体宿舍。

　　两人走了四五分钟后，便来到一间简朴的卧房。贺天毓收起伞，拂落了肩上落的紫藤花瓣，刚要开口，方才那股浓烈的香气后知后觉地冲上鼻头，他猛的“阿嚏”了一声。

　　“你小时候就闻不惯紫藤的香气。”老奶奶从兜里拿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说：“差点一把火回廊烧了。”
　　“是吗？”贺天毓揉了揉揉鼻子，没想到梦中的触感也如此真实，这花香真是上脑。

　　“进来吧。”奶奶开了门。
　　“不了。”贺天毓摆了摆手：“你直接拿给我就行了。”随便进陌生人的房间可不是他能干出来的事，特别是女人，虽然这奶奶已经七老八十了，但是总有些不便。

　　“那你等一下。”老奶奶说完，就进了房间。
　　贺天毓背过身，站在走廊上，他听见里面有翻箱倒柜的声音。天边放了晴，阳光耀眼，普照大地，西城的天气就是这样，风雨一阵，阳光一阵，阵阵都来的意外又轰烈。

　　“小九。”奶奶拍了拍贺天毓的肩膀。
　　“哎！您说！”贺天毓已经接受了自己此时此地的设定，无非是大家族里的某叛逆少年，做了些离经叛道的事，还跟另一群叛逆兄弟有些不得不说的恩怨纠葛，这个剧本拿的不错，接下来就是逆风翻盘了。

　　“这是爷爷留给你的。”奶奶递给他一张信封，然后又递过去一块红色的石头，硬币大小，质地虽很是透亮，外表却凹凸不平，还有些硌手，她说话有些漏风：“还有这个，一直没给你，现在你出来了，今天也成年了，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趁着你来，都给你。”

　　贺天毓摸了摸信封，很厚，但质感太薄，且不整齐，肯定不是人民币。是信？更不可能，这么厚的一摞，怕是至少要写十万字才能撑起来吧。
　　他想立刻拆开来看，碍于老奶奶正关切地看着他，便将信封和石头一起塞进了外套的兜里：“行，我都拿着，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

　　“小九。”奶奶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我知道这些年你过的很苦，现在出来了，要好好活。”
　　“不苦。”贺天毓忍不住笑了笑，他还想找个地方拆信封呢，于是搪塞道：“我过的很好，您别操心了，我要走了。”

　　“小九。”老奶奶的眼眶突然湿润了起来，她拉着贺天毓的胳膊：“我知道，你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不是嘛！贺天毓想，一个人要做两个一模一样的梦，遇上梦里一模一样的人，简直比他戒烟的概率还低。

　　“奶奶再给你过个生日好吗？”两行热泪潸然落下，老奶奶的眼睛都红透了。
　　“你别这样。”贺天毓一时着了忙慌，方才的戏码都是叛逆少年，打架斗殴，怎么画风突变成家庭情感剧场了，无奈他最是吃软不吃硬，便只好停住脚步，妥协道：“过过过，您想怎么过我们就怎么过，别哭啊。”

　　“好。”奶奶用手抹了一把泪，抽咽道：“你等一下。”
　　“哦。”贺天毓看着她又转身走进房间里，半晌后，又递给他一个小布包。

　　这是什么寻宝通关节目吗？怎么礼物一茬一茬，贺天毓仔细看了看手里的小布包，简单的手工，用蓝底白碎花的布缝成了一个椭圆的布袋，封口处是一条抽绳，里面沉甸甸的，似乎很贵重。

　　“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里面是个玉镯子，我带了一辈子，是从祖上传下来的，你要是不嫌弃，以后有了媳妇，就把这个镯子送给她，好歹也是一个传承。”老奶奶说。
　　“这......”贺天毓左手托着布包，有些为难：“我们无亲无故的......”

　　“小九，你还是不肯叫我一声奶奶吗？”话音刚落，老人的眼圈又红了。
　　“行行行！”贺天毓立马缴械投降：“我收着就是了。”

　　“好孩子。”奶奶又抹了抹泪：“我去给你下碗寿面。”
　　“好，你去吧。”贺天毓叹了一口气，实乃盛情难却。

　　老奶奶走后，贺天毓也不敢瞎逛，毕竟大堂那边的人还没有散，他在走廊上来回踱了几步，最后走到了一处楼梯口。
　　楼梯很窄，坡度很高，相当陡峭。他抬头看了会，觉得脖子有些疼，一偏头，就看到一个男人走过来，有些眼熟，应该是刚才大堂里的人。

　　贺天毓挑衅地看过去，对方一副商界精英的样子，穿着考究的西装和衬衫，手指上夹了一只吸了一半的烟。
　　“来一根。”他给贺天毓递了一根烟。

　　上道！很懂事！贺天毓接过他的烟，还没来得及掏打火机，对方就给他点上了火。
　　相逢恨晚！知己难得！贺天毓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对眼前的男人多了几分好感，便上前攀谈道：“大哥怎么称呼啊？”

　　“小九。”那人笑了笑，似乎是有些疑惑：“你是小九吗？”
　　果然！贺天毓想，我看中的人眼光就是毒辣！众人皆醉，我俩独醒，他兴奋地吐出一口烟圈，正要开口，对方却继续说道：“你变了很多。”

　　贺天毓呸了一声，人都不禁夸，他现在已经懒得解释了，便索性将头扭过去，眯起眼睛，享受起雨后阳光，舒心地抽起烟来。
　　那人也不再说话，只是靠在墙上，沉默的抽烟。

　　两人极有默契，不瞎扯淡，只抽烟，等到一根烟抽完，走廊那头又来了人。
　　贺天毓吐出最后一口烟圈，打眼看过去，是方才那个大华。

　　“文铮，走吧，要去殡仪馆了。”大华的语气很温柔，但显然很有针对性，下一秒，他就冷下脸色，粗声粗气地对着贺天毓冷哼：“你爱来不来！”

　　“ 哦。”贺天毓无所谓的耸耸肩：“那我不去了，雨天路滑，你们注意安全。”
　　他自认为这番话说的十分妥帖，没想到大华听完后，像只被点着的炮仗一样，“唰”地过来揪住贺天毓：“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贺天毓一惊，嘴里却下意识不要命地回怼道：“心脏血滋呼啦的，给狗狗也不吃啊！”

　　“我！操！”贺天毓大喊一声，他的话刚说出口，大华就挥着拳头砸了过来，贺天毓被他抵在墙上，避无可避，这位小哥过于暴躁，哪是炮仗，明明是核弹！

　　眼看着脸上就要挨一拳，他闭着眼睛低头往下一缩，耳边却听见一声冷静的低喝：“别闹了。”
　　文铮将手按在大华的肩膀上，大华像断电的机器人，拳风生生停在空中，不甘的收回来。接着，他神色委屈，站到了文铮的身后。

　　“这是我的名片。”文铮对贺天毓说：“你刚出来，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贺天毓站在离他们三米远的地方，这番话其实也没怎么听清，但是为了防止核弹爆炸，他还是一溜烟地跑过去接住了文铮的名片，又一溜烟地跑了回去，看了看名片，遥远地应道：“文铮大哥，对，你说的对。”

　　文铮笑了笑，转身时，看到大华还是一副闷闷的神色，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听话。”
　　大华比文铮要高出几公分，身材也魁梧不少，此刻却像被驯化的宠物，柔软地蹭着文铮的手，两人有说有笑的一路走远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贺天毓心里有些不舒服，老子也有人疼！他先是气闷了一会儿，然后忧伤的坐在了地上，从口袋里掏手机。
　　兜里鼓鼓囊囊地塞满了东西。将手机掏出来后，贺天毓又将文铮的名片丢了进去，兜里又添了一件宝物，什么时候才能通关呢？

　　他想给薛铭打个电话，但这个梦境十分不解风情地让他看到左上角的信号栏：无服务。

　　打开相册翻了翻，都是些网上的风景照，还有游戏的截图。跟大部分男生一样，贺天毓不爱拍照，他甚至有些瞧不起那些爱拍照的男生，觉得娘兮兮的。
　　而当他独自坐在微凉的地板上，阳光落在他的脚下，远处有一高一低两处身影渐行渐远，他突然很想见到薛铭，哪怕只是一张照片也好。

　　这个梦什么时候能结束呢？他想，结束了我就可以看见薛铭了。

　　远处大堂那边应该是要启程去殡仪馆了，吵吵嚷嚷的。贺天毓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他四处看了几眼，不知道那个老奶奶去哪里煮面了，是什么面要煮这么久？
　　但是好歹也收了人家的礼物，而且这奶奶也不是坏人，对“小九”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等一下，大华对小九满腹怨气，似乎小九做了什么对不起爷爷的事，而爷爷临终前还要托老奶奶给小九送东西，是以德报怨？还是另有隐情？听这老奶奶的意思，似乎小九的日子过的格外的惨，但是她又没有提小九到底做错了什么，是关切过甚？

　　大概所有的梦都是不讲道理的，一团乱麻，越理越乱。贺天毓不想再理，而是满院子地找起老奶奶来，直找得他晕头转向。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走，突然看到门口有个身影闪过，很熟悉，那件外套，不正是自己气鼓鼓的丢进薛铭怀里的那件吗？老天爷终于显灵了，想谁谁来！贺天毓拔腿就朝后门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