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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世不忘 ...

  •   当今太子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儿子,也就是皇帝陛下唯一的嫡子。

      因身份贵重,他自小便被寄予厚望,在无可比拟的宠爱中长大。年仅七岁时,便被立为太子。尤其是皇后娘娘人到中年,没了少女时期名门闺秀的端庄矜持,一心把太子当作余生的倚仗,越发像是溺爱儿子的妇人。

      什么母仪天下的风范,什么掌管六宫的权利,就连皇帝陛下的宠爱,她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唯有这个儿子,作为她的心头肉,她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他,动摇他的地位,哪怕仅仅是抢了他的风头。

      到太子十七岁这年,皇后娘娘的爱子之心已上升到了难以企及的高度。无人敢在她面前说太子殿下半点不是,凡是太子殿下看上的东西,定无人敢动争抢之心。即便有人敢违逆皇后娘娘的意思,也没有人敢违逆太子殿下之意。

      皇帝陛下对此不是不忧心,但在他宠幸贵妃,另立新妃等事上,皇后娘娘均不置一词,从无干涉。念及这些,他也就不好在太子之事上多加置喙,只能叮嘱太子辅臣好生教导了。

      不幸的是,太子殿下刚过完十七岁生辰的这年,殿下自入秋后便一直身体不适,乃至于卧床不起了。

      皇后娘娘日日以泪洗面,明面上责怪侍从们没有照顾好太子,背地里疑心有人暗害太子,意欲取代太子之位。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们皆是惶惶不可终日,奈何对太子的病情束手无策。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皇帝陛下又岂会对太子漠不关心,毫不在意?他广发檄文,宣称能治好太子之人,赏赐世代荣华。

      也就是说,如果治好了太子殿下的病,不仅自己这辈子,还有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能得到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一时间,商人丢了算盘,农民卸了锄头,士兵们扔了武器,就连深闺里的女子也抛却了绣花针,寒窗苦读之人不读圣贤书而改读医书,皆绞尽脑汁觅良药奇法,为治太子之病而煞费苦心。

      就在天下快要大乱,太子殿下却一无所知地卧病在床之时,一名衣袂飘飘,仙风道骨的柔弱女子入了哭累睡着的皇后娘娘的梦。

      她自称是蓬莱之仙,经卜算得知太子殿下遭逢了命中大劫,故而药石不灵,生命垂危。因感念皇后娘娘爱子之心,她特来襄助太子殿下度过难关。

      她会在明日清晨时分乘仙鹤而来,直奔东宫而去。为太子医治期间不可有人打扰,故而请皇后娘娘提前驱走太子寝殿中的一应人等。

      皇后娘娘醒来时大汗淋漓,不管梦中仙人是真是假,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忙下令逐出太子寝殿内的所有人等,且不许有人进出。

      翌日晨光熹微时,皇后娘娘已亲自守在东宫外头,等了一会儿,果然见到昨夜梦中的仙子站在一只仙鹤背上,直飞入宫。

      朦胧晨雾间,她隐约看到仙子朝她露出一抹善意的笑。

      虽不甚清晰,可皇后娘娘对鹤上仙女瞬间充满好感。

      仙鹤是暮依幻化出来的一道虚影,只为贴近些她捏造的蓬莱之仙的身份。

      太子寝殿富丽堂皇,处处精雕细凿。暮依缓步走到太子应和身边,看他沉静的面容,想来睡在这高床软枕之上,盖着蚕丝被,熏着入梦香,十分惬意舒适吧。

      “殿下,此生你大约不会有什么烦恼,该是过得很开心罢。”暮依轻声细语地说着,慢慢伏在他胸膛之上,一如前世那般。

      温存良久,暮依才略略起身,凝视着他棱角分明的熟悉面容,再度靠近,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暮依乘着仙鹤飘然离去后没过多久,太子殿下便醒了,且全然不像是大病初愈的虚弱模样,反而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只是眉宇间若有似无地透露出一丝茫然与无措。

      关于仙女是如何救得他,他毫无印象,只是恍惚记得身上有贴服之感,唇上被什么柔软之物一触,让他感到身心舒畅,通体有力,而后他便醒了过来。

      醒时身边空无一人,他起身走出寝殿,才发现母后和乌泱泱一大群人都在宫外翘首等候消息。

      皇后娘娘见他生龙过虎地走到自己面前,不禁喜极而泣,顾不得宫人们在旁看着,一味伏在太子肩头哀声痛哭。

      太子殿下心怀感恩地轻拍她后背,以示安抚。若非他早已高过皇后娘娘半个头了,皇后娘娘只怕是要将他扯进怀里牢牢抱着的。

      太子殿下小时候,皇后娘娘可没少做过那种事。

      太子殿下既已康复,檄文自当收回。世人不再痴心妄想。自是回归本分。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种地的种地,该读书的捧回四书五经,该绣花的继续穿针引线。

      举国上下,恍若大梦一场。终于明白,人各有命,若有所求,应当脚踏实地,不该妄图一步登天。

      至于皇后娘娘的梦,梦中替太子殿下医治的仙子,渐渐成为了一则美丽的传说。

      皇后娘娘原想命人雕一尊仙女象,再建几间仙女庙,以示敬谢。但她忘了仙子的容颜,只记得一道白衣翩翩,长发及腰的身影,那事便不好办了。

      总不能随便打造一尊不符实的仙女像,那也太没诚意了。

      太子殿下言说不必,仙姑既倏忽而至,又飘然而去,不留一物,不惹尘埃,自是不想沾染凡尘,也无需世人祭拜。

      皇后娘娘这才作罢,将感激之情留存于心。

      新年一过,转眼便是春至。

      太子殿下想在大地回暖之前,去城外的温泉行宫泡泡温泉。

      皇后娘娘对太子一向有求必应,当下便应允了,只千叮咛万嘱咐他要保重身体,不可冷着热着,不可过饿过饱,行宫不比皇宫,条件简陋许多,若是住不惯便早日回宫来。更要注意安全,不可贪玩贪险,不可夜出晨归,随行定要有人跟着,若是遇到危险更要早日回宫来。

      又将太子殿下的近侍吩咐叮嘱一番,才让他离开。

      温泉行宫中,太子殿下心事重重地用了晚膳,泡过温泉,回寝殿就寝。

      三更天已过,太子意外地还未入眠。他不让侍从跟随,一个人在行宫内溜达,似是不经意间,又似被牵引着走到了温泉边上。

      谁知温泉里竟有声响,一道倩影飞快地离开温泉池,披上外衣。

      应和出奇地没有声张,警惕地走近几步,瞧见她侧颜,恍然想起数月前惊鸿一现的仙姑。他明明没有看见过她,却断定她就是她。

      心中挂牵有了寄托,但太子的身份还是让他保有几分理智,他质问道,“你是谁?为何半夜三更出现在此处?”

      暮依本是背对着他,长发披散,衣衫不整。听他如此问,竟是转过身来,不答反问,“太子殿下又为何深夜过来?”

      应和募然看到她赤裸的颈项与锁骨,散乱的长发飘向两边,露出凝脂般光洁的肌肤,还有她不着粉黛、纯白胜雪但微有些泛红的脸,慌忙转过身去。

      “本宫今夜失眠了。”他紧张得声音不稳。

      暮依状似恍然道,“太子殿下恕罪,因我是女子之身,白日里不便来此。原想趁着深夜无人之时,悄悄泡一会儿温泉,疏解疏解身上疲乏。却不料惊扰了殿下,实在不可饶恕,请殿下责罚。”

      她虽言辞恳切,应和却觉得,她并非真心认罚。静谧的深夜衬得她的声音有几分空灵,听的他颇有几分心痒。

      “你...可是当日入宫为我治病的仙姑?”日思夜想之人忽然毫无征兆地出现,他手心都在冒汗,害怕这是一场梦,更怕她下一瞬又再不见。多日来的难以言说的相思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无论是母后还是旁人,都不会想到他竟一直念着她,记着那日不甚分明的感受。

      暮依轻柔的声音于他身后响起,“若我说是,能否将功抵过,太子殿下能否免了我的罪责?”

      他鬼使神差地转过身去,深切地望着她。

      暮依眉眼含笑,毫无诚意地娇嗔道,“殿下为何转过身来?”

      应和再鬼使神差地走近几步,他听到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声,内心涌起的欲望已吞噬了他仅剩的几分理智。

      暮依毫无退却之意,任他靠近。

      “你如此衣衫不整,装束全无,成何体统?”

      暮依低垂着头,“那…便请太子殿下先行一步,容我穿戴整齐再…”

      她话未说完,应和已勾起她的下巴,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她刚想说,这般不成体统,他已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迫使她迎合自己。她双手抵在他肩上,似有推拒之意。

      可他已经按捺不住,深吻过后便将她拦腰抱起,走进温泉边上的小房间里。

      他在她唇上流连许久,更迷恋她光滑如玉的身体。不管是梦是幻,至少将她搂在怀里、肌肤相亲之时,他能实实在在的感觉到温热柔软。辗转缠绵了半夜,他才沉沉睡去。

      晨梦初醒时,枕边人已不知所踪。若不是身上的黏腻感,他恐怕会以为昨夜的一切真是一场春梦。

      他穿戴好走回寝殿,寝殿外的侍从揉揉眼睛看他,慌里慌张道,“太…太子殿下。”

      原以为殿下睡得太沉,叫都叫不醒,不料殿下却不在寝殿,是一大早就出去了还是彻夜方归?当然,侍从们只能心有疑惑,嘴上是不敢问的。

      应和令侍从为他准备一桶热水,他要沐浴。

      侍从不明所以地应了声“是。”

      袅袅蒸气中,应和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微闪,显然是心绪不宁。出浴后,他神情恹恹、兴致缺缺地散步至山南杏林。林间传来几缕悠扬的乐音,他确信自己从未听过此曲,但这琴音隐隐让他感觉熟悉。

      他循音而往,竟望见圆亭中抚琴者是暮依。一曲未毕,琴音却戛然而止了。

      应和走入亭中,暮依起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像是服用了定心丸一般,应和焦虑的情绪平复下来,但他仍面有不悦之色道,“你为何在本宫睡醒之前擅自离开?”

      暮依恭敬道,“昨夜之事,于礼不合,便请殿下当作未曾发生过罢。”

      应和一把抓起她的手腕,“你这是何意?”

      暮依不避不让,“太子殿下当自恃身份,同我保持距离。”

      “已发生过的事,要如何当作未发生过?”

      “太子殿下若与世外之人相恋,恐难容于世。”

      应和好似听错了重点,“你说相恋,即是说,你心里有我。”

      暮依道,“殿下不该于此事上纠缠。”

      应和坦诚又肃然道,“本宫已对你动了心,昨夜你没有拒绝我,为何今日这般冷漠?”

      暮依轻声叹息,“太子殿下,若我是王公贵胄之女,定然会借着一夜恩宠,嫁入东宫。可我远自蓬莱,昨夜之事,已是坏了礼教规矩。殿下不可一错再错。”

      “若我不做这个太子,是否就能与你一生厮守?”

      暮依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沉默良久,忽而释然一笑道,“得殿下此言,我于愿足矣。”

      她撞进他怀里,再不愿多想地闭上眼。应和紧紧地搂住她,生怕她不经意间溜走。

      此后几日,应和白天来杏林中寻她,再陪她四处溜达散心,夜里屏退左右,同她一道或泡温泉,或以木桶共浴。

      直到离开行宫的前一夜。

      太子寝殿门窗俱已合拢,晚风只漏得几缕进殿,但床帐帘幔却在晃动。

      待到帘幔静止,应和微喘着吻了吻她额间濡湿的发,再心满意足地睡了。

      睡梦中,臂弯间似有一丝凉意。

      翌日,殿中照旧只有他一人,但她再也没有出现。唯留一把桐木琴,一张绣着圆亭的帕子。

      三十年后。

      长街喧闹,店铺林立,两列的商贩井然有序地铺陈。街道上只有行人走过稍稍扬起的灰尘,没有污秽不堪的脏物。官府衙门门可罗雀,酒楼饭馆宾客盈门。城墙内外皆有训练有素的官兵把守,皇宫之中琼楼玉宇,一派恢宏。

      据闻,当今圣上还是太子之时,皇后极为疼爱,从来听之任之,绝口不提个“不”字。民间有句话说,“慈母多败儿”,百姓们明面上不敢妄言,暗地里却深切地担心太子继承皇位之后,会是个昏聩无用的君主。

      命运的转折似乎发生在传闻中的仙姑突然出现又悄然离去的那一年。太子殿下从温泉行宫返回皇宫的路上,路遇几名正被驱赶出城的难民。听令行事的官兵本是万死不敢惊扰圣驾的,奈何难民中有个痛失孩儿不久的妇人。妇人失声痛哭,任凭打骂恐吓也止不住伤心,止不住哭。

      正坐在华丽轿子里软垫上失神的太子殿下咋闻哭声,当即吩咐停轿。妇人被带到他面前,哭哭啼啼地解释了一番。

      她的家乡闹了灾荒,日等夜等等不来朝廷的粮饷,以至于饿殍遍地。她万般无奈之下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来京城寻一名远之又远的亲戚,随行的还有几位同乡。

      奈何她未抓住那一丝渺茫的希望,她的孩子终究饿死在她怀里,她便也不想活了。说完这一通,请求太子殿下饶恕她惊扰之罪,别为难她的同乡,一应罪责她一人担下,而后撞死在轿前。

      她不敢撞太子殿下的轿子,撞的是最近的一棵百年老树。

      太子殿下怔怔地看着树下的妇人,沉默许久,随即下令放了妇人的几名同乡,并给予一定的粮食银两,解他们眼前之困,也让他们好生安葬妇人和她的孩子。

      此事让太子殿下深受刺激,自此日起,殿下再不闲散度日,更不随性而为。

      他精益求精地读圣贤书,修政法,学治天下。

      太子殿下继位后,更是励精图治,奋发图强,未曾有一日懈怠。

      如此,自是政通人和,国泰民安。

      唯一的缺憾是,因无暇兼顾后宫,以至子嗣不兴。准确地说,是一个孩子都没有。

      如今的圣上,乃是顺南王之子,先帝的侄儿。万幸的是,先帝千挑万选的继位人,同样是人中龙凤,不可多得的圣明皇帝。

      百姓们得享百年太平盛世,自是高呼万岁,感恩上苍,感谢神明。故而百年间,寺庙道观香火鼎盛,长燃不灭。

      又据闻,先帝晚年放着金碧辉煌的未央宫不住,偏得去当年住过的温泉行宫安度余生。

      先帝已经三十年未踏足温泉行宫了,世人都忘了,也以为他忘了。但原来,他年年都派人去打扫整修,竟是从未忘过。

      他随行只带了廖廖几名侍从,还有一把三十年不曾抚过的琴,一张珍藏了三十年的帕子。

      暮依和暮徐隐在半空中,下方便是温泉行宫。

      暮徐此次终于没再叹气,“如你所愿,他此生不仅生前得意,人人尊崇,还得以安享晚年,身后追封。”再望着她道,“你可放心了?”

      暮依仍垂首望着下方,“已经轮回五世了,到底他什么时候才能飞升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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