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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世索爱 ...

  •   “小心!”

      衣着光鲜,锦带束发的公子哥儿为了摘得悬崖峭壁上的一株碧鸢花,不慎跌落山崖。可他福大命大,竟然没死。

      暮依摘下一片巴掌大的树叶,捧了一叶水缓缓倒入他口中。他呛了呛,睁开眼睛看着她,“你是谁?”

      “我是暮依,你身上有伤,不宜乱动。”暮依轻拍他前胸,“还渴不渴,要不要我再捧点儿水来?”

      他发觉自己躺在一块大石上,浑身疼痛,略动一动便有几处伤口牵扯,“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暮依望了望天,“快要天黑了,只怕今夜,我们就要在这山崖下度过了。”

      “不可能的,爹娘若知道我出事了,定会派人来寻,想必来寻我的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本公子才不要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破地方过夜!”他大难不死,不仅没有一点儿后怕,还没有半分感恩之心。

      “慕公子,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你此刻只怕已入鬼门关了。你不庆幸活了下来,还对所在之地挑三拣四么?”暮依眸光微闪地瞧着他。

      他咳了一声,“你果然知道我是谁,放心吧,待我平安回府,必不会少了给你的谢礼。”

      暮依轻笑道,“我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医,平时都是给贫苦人家看病的,从不看重钱财。食能果腹,衣能避寒,日子安稳便心满意足了。我救你,是因为你命悬一线,而不是因为你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他却不以为然,“你分明认得我,我还记得跌落山崖那一刻你是在场的。你着急地想要拉住我,还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当心。你一介女流之辈,却是此刻唯一一个找到我,救治我的人。费了多少功夫,不必明言。你我孤男寡女在一起,你不顾着自己的名声避嫌,还想着与我在此地过夜。如此种种,难道不是你盘算着从我身上捞好处吗?”

      暮依笑意更深,分毫不计较他以世俗的眼光看待自己,“你倒是分析得有条有理,证明你脑子没有摔坏。本来我还觉得,慕家公子慕洵是个呆子,为了出风头,不惜铤而走险,连命都不要了。”

      无法动弹已经让他很没面子,暮依言语中的调侃更令他羞愧,但他抬眼仰望峰峦高耸的山壁,又的确暗自惊奇。
      他果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的么?
      “本公子承认一时头脑发热同朋友打赌,自诩艺高人胆大,这世上凡是本公子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何况区区一朵碧鸢花。”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渐渐落下,皓月隐现,夜色愈浓。暮依瞧着他雕刻般俊秀的侧颜,鬓发微微飘浮,白皙剔透胜过女子的肌肤,想来他此生是顺遂富贵、称心如意的一生。
      也是,他作为桐城富商慕有为之子,自然锦衣玉食、挥金如土。但商人重利轻情,对他疏于管教;其母只知三从四德,少有主张,亦不懂相夫教子。
      慕洵受暮依含情脉脉的目光牵引,不由得与她相望,喃喃道,“你为何目不转睛地盯着本公子?”
      暮依置若罔闻道,“待明日你回到慕府,大约还要卧床休养十天半月,别逞能不老实,安安分分在家待着。若再伤筋动骨,留下残疾,可就连我也无能无力了。”
      慕洵一向惹是生非惯了,行事从来不顾后果。可不知怎的,她柔声细语的叮嘱他竟不欲反驳。而当夜,他此生第一次睡在山石上,枕清风,盖明月。他迷迷糊糊地睡下,竟也不觉得难受,亦未感寒冷。
      慕府的人于翌日清晨找到了他,一张张哭丧的脸在确认他生命无虞之后,转悲为喜,小心翼翼地背他回府。而暮依却是不知去向。
      之后半个月,慕洵能不动则不动,按时上药服药,不嫌药苦,也不喊痛。从前他喜动不喜静,成日里不是在外骑马射箭、斗鸡打闹,就是在家呼朋唤友、饮酒作乐。如今却时常心不在焉地一人独处,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要旁人连唤几声才能回过神来。府中上上下下都在背后议论,说他落崖后奇迹般地生还,回来后性情大变,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但他容貌声音都与以往无不同,关于过去的记忆也无差错,绝无可能是旁人假扮的。众人便当他于鬼门关前兜了一圈,从此脱胎换骨了。

      慕洵伤好后立即全城寻觅一名名为“暮依”的女大夫,桐城虽大,慕府的财力势力更大,此事很快有了结果。
      当他乘着骏马,领着个小跟班,小跟班则拉着一辆板车,车上装了几大箱金银珠宝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却未表现出他想象中的惊喜。
      “舍下尺寸之地,哪里容得下这么多宝物。”她语气疏淡道。
      她这是不想要?怎么可能,世人皆贪图富贵,他不信真有视金钱如粪土之人。慕洵利落地下马,走到她面前,“那我送你一座大房子,待你搬了家,我再把这几箱金银送上门可好?”
      冰蓝色绣着雅致云纹的里衫,丝绸材质卷着金边的外袍,一双嵌着孔雀琉璃珠的锦缎鞋尤其扎眼,腰间坠着的数枚玉佩成色均匀透彻更是格外贵重,他不仅打扮浮夸,还特意选了匹引人注目的枣红马绕了半个城,一路慢悠悠地骑到郊外,停在她家门前。
      暮依心中发笑,没成想此世的他这般幼稚。她道,“不必了,舍下虽小,但遮风挡雨足矣。我住惯了陋舍,搬去大房子里住,反倒不自在。”
      慕洵还是不信钱财物质打动不了她,眼下她不为所动,定然是因为她还未见识到真正的阔绰。“这些东西你不喜欢,我拿回去便是,但你救了我,我总是要谢谢你的。不如,你同我一起去城里转转?”
      暮依扬眉应了声“好”。

      暮依原以为他会带自己去首饰店、布坊、脂粉铺之类的地方,可他却带她去了慕府经营的钱庄。钱庄里喧哗吵闹、人声鼎沸,可说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她好奇地张望,不经意瞟见一名泪眼婆娑的老者。她心里咯噔一声,脸色青白交加,可她什么也做不了。慕洵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不觉有何特别之处,拉着她走进内室。
      “方才你也看到了,以慕府的财力,送你房子财宝,保你一世富贵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你大可以安心收下,往后余生便不必再挨饿受冻。哪怕你坐吃山空,我也不会让你有山穷水尽的一天。”他信誓旦旦地承诺。
      暮依有些心绪不宁,她强作镇定道,“慕公子家财万贯,自然财大气粗。可我从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若能自力更生,我便不愿坐享其成。”
      慕洵皱着眉头凝视着她,“你当真不要?”
      暮依意味深长地与他相望,“当真。”
      “小柒,这么久了,怎么还不上茶?”慕洵转身向小跟班使了个眼色。
      暮依收拾好情绪,泰然自若地坐在一旁。
      小柒端了两杯上等的龙井茶过来,但重点不是茶水,而是尾随其后的一列仆从以及他们毕恭毕敬捧着的画轴。
      暮依从容地饮茶,称赞道,“芳香醇厚、唇齿留香,确是好茶。”
      慕洵得意地一笑,再拍了拍手,仆从们齐刷刷展开画轴,画卷中尽是聘婷婀娜、顾盼神飞的美人。有的执扇掩面、含蓄端庄;有的以手托腮、纯真烂漫;有的撩纱弄影、神秘朦胧;如此等等,无一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暮依气定神闲地一一扫视而过,由衷地赞叹,“桐城多美人,当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小柒抓紧时机道,“这些都是主动献画给我们家公子,也算得上小有门第的女子。我们家公子声名远播,是桐城中众星捧月的贵公子,不知多少姑娘小姐芳心暗许。这些不过尔尔,我们家公子都没放在心上的。”
      慕洵希冀她能明白得他青睐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件事,寻常女子连和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梦里求见一面。
      可暮依却是淡然道,“如此美人,慕公子都看不上,不知慕公子心里,究竟期许怎样的女子呢?”
      慕洵未能从她脸上看出半分自愧弗如或者视若珍宝的神情,大失所望。他承认画中女子没有一位及得上她,可她出身寒酸低微,连小门小户都算不上,为何她没有一点儿高攀之心呢?
      为何她如此淡然自若,像是毫不在意呢?
      慕洵“蹭”地站起身来,胸腔里积起一股怒意,“暮依,你是真的想知道吗?”
      暮依跟着起身,一身素衣竟似比他里里外外的华衫绸缎更显得光彩照人,她嫣然一笑道,“自然是真的,我还想知道,如我这般的女子,慕公子会否放在心上?”

      自那日起,慕洵日日去城郊找她。她治病救人时,他便在一旁默默候着;她闲来无事时,他便和她一同骑着那匹枣红马,奔驰林间,或是牵着她的手,登山游玩,观赏临崖生长的碧鸢花。
      或许是受她影响,他一改往日纸醉金迷的恶习,广施福德,救助贫苦百姓。一时间慕洵成了桐城中家喻户晓,人人交口称赞的对象。以至于两个月后,与桐城毗邻的晏城洪水泛滥,城中屋舍大半被淹没,受困的百姓们苦不堪言时,慕洵一马当先前往救济。
      他带了整整一船的粮食棉被,在晏城中发放给失去家园,甚至失去至亲的灾民们。
      乘船返城时,他心中莫名有些忐忑。但他意外得了根玉簪,那是晏城有名的玉匠亲手打造,天灾发生后仍小心保存、十分珍爱的碧玉簪子。那匠人为答谢他济弱扶倾、解囊相助的善心,便割爱赠之。虽然暮依极少穿金戴银,但他觉得她会喜欢这根玉簪的。想到这里,便又有些兴奋。

      大约是因为离桐城越来越近,也离她越来越近了,分离数日的思念之情如黄昏过岸的夜色,愈发深浓。他在船舱内坐不住,便走到船头吹吹风。

      正当他沉浸在美好的幻想里时,一双略显苍老的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扑通”一声,他还来不及呼救便猝不及防地掉进河里。

      但落水声分外清晰,霎时间整艘船上的人都惊慌起来,尤其是他的跟班小柒。“公子落水啦!”小柒吓得魂不附体,撕心裂肺地叫喊着,让人救救他家公子。

      因为他知道,慕洵不善凫水,若无人救援,他家公子必定凶多吉少。

      数名识水性的家丁纷纷下水去捞慕洵,其余的在船上高声呼喊,“公子!”、“公子!”

      另有几人制住了罪魁祸首,小柒横眉竖目、怒不可遏地质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害我家公子?”

      那人狰狞地笑道,“慕洵分明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沽名钓誉,竟让那么多愚昧之人称颂他!我呸!我要慕有为也尝一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

      话毕,他仰天大笑几声,竟是奋力挣开制住他的人,一头栽进河里。

      呼噜冒出几点水泡后,世上便再没了这个人。

      原来这个人便是暮依初次跟随慕洵至他家钱庄时瞥见之人。当时,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钱庄的掌柜借钱给他,他的女儿已病入膏肓,家中的钱财却早已散尽。

      掌柜的却道,他没有可抵押之物,不合钱庄的规矩。况且以他的处境来看,借钱给他定是有去无回,亏本的买卖他不能做。

      他苦求无果,万念俱灰地回了家,当夜,他年仅六岁的女儿,因久病无医,撒手人寰。此后他便日日活在对女儿的哀悼痛思之中,直到慕家少爷敦厚善良,菩萨心肠的名声传遍全城。

      听闻他还亲自为灾区送去棉被粮食,心头的恨意便如泛滥的洪水,洗刷了他所有的理智。

      越多人夸赞慕洵,他越是恨毒了慕洵。于是,他立下誓言,定要慕洵以命抵命,以告慰他女儿的在天之灵。

      故而他得手之后,心愿了却,对这世间再无留恋,便果断赴死了。

      晨光破晓,远边青白相映。暮依面无表情地站在码头上,临河远眺,慕家的船还没出现在视线之中。凡人看不到的画面却在她眼前浮现,她浑身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若是顺利,他此刻便该上岸了。岸上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可她知道。她在等着见他此生最后一面。

      临近正午,早该回来的人姗姗来迟。当空一轮烈日,刺目的阳光却照不亮她跌落谷底的心。船头靠岸的声音,众人互诉的喧闹,小柒悲恸的哭声,她都充耳不闻。

      慕洵虽被打捞上来,可已然没了气息。她伏在他胸膛上,旁人或许以为她还想看看他能否救得回来,实则她只是想在他怀里躺一躺。

      他手里紧紧地攥着打算送给她的玉簪,他很想听她说喜欢这份礼物。之前送给她的东西,她全然不在意地一律退回了。他希望这次送的,她能欢欢喜喜地收下。若是可以,他还想亲自为她戴上。
      仿佛他这一生,只为求一份真心。

      暮依在城郊医馆里发着呆,慕洵曾说这不过是间小破屋,待她走后,这里的确就是小破屋了。

      暮徐瞧见她手里的玉簪,叹了叹道,“这一世,他养尊处优,且有亲生父母,总算生前过得是快活日子。”

      暮依却道,“可他寿数太少,屡屡少年早逝,无有善终。”

      “此事你我左右不了,”暮徐终于忍不住告诫道,“你还要再任性下去吗?你明知仙者闯入凡人命格,是触犯天条的大罪…”

      暮依截住他的话道,“哥,别劝我了。”

      她并非执意破坏天规,但为了他,触犯天条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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