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尽春光》漾漾轻云

2、第2章

　　冷风撕扯，大雨磅礴。
　　许笳收回视线，身后越野车那里，魏师傅喊她，许笳拢了拢衣服折回那里，竟有些意外。

　　两个肇事者，黄毛和夹克男正骂骂咧咧用牵引绳套车。梁师傅要帮忙，倒被赶到了旁边。

　　“艹，卓哥也管太宽了吧”，黄毛淋成水鸡仔，抱怨地说。
　　夹克男骂道：“别吵吵，赶紧弄，老子淋成狗了”。

　　许笳想起那道冷翠的弧线，忍不住问：“卓哥，开皮卡那个？”

　　“不是他还有谁。”黄毛说完，被夹克男一记飞踢，两人一脸怨忧地看了眼许笳。

　　哐当，牵引绳终于栓好。看了眼天色，恐怕马上又是一场暴雨，不能再在这里耗。许笳简单交代了两句，就和梁师傅两人回到了越野车里。

　　白色宝马走在前面，越野车跟在后面，中间一根小臂粗的牵引绳，赶在暴风雨之前艰难地攀上碾子垭，晃晃悠悠向此次下乡的目的地—浦镇行去。

　　过了垭口，车身明显不那么颠簸。一个小时后，车子开进了316国道旁边的修车行。说是修车行，其实就是附近村民开的修理店，许笳下了车才知道，这里只提供补胎、加水、打气之类的简单服务。

　　见黄毛和夹克男还在那里和店家理论，诸如为什么不能修越野车、到底什么时候能修好之类的超出店家能力范围的过分要求。
　　许笳和梁师傅商量了一下，决定就在这里做一个了断。

　　宝马A6的车灯，对方保险理赔承担之外，许笳愿意掏30%的钱。
　　至于越野车引擎内部问题，夹克男和黄毛一致表示负全责，双方愉快达成协议，对方扫码转账，她也不想再纠缠耽误了要紧事，合议达成作罢了事。这场秦岭交通事故理赔也在半个小时内得到解决。

　　夹克男转完账，使眼色给黄毛，黄毛疾步绕道白车的后备厢，将一个装化肥的蛇皮袋子扛到许笳面前。

　　“妹子，这事我们做错咧，这些山货给您赔礼道歉。”夹克男脸上堆着笑，完全不似之前张牙舞爪的模样。

　　“不用了。”许笳脸上也没多余的颜色，两人又说了一些道歉的话，态度诚恳，姿态已然匍匐到了地上，许笳气消了大半，心说早干吗去了。

　　只是，一想到这个大腹便便的夹克男骚扰揩油，许笳脸冷了冷。
　　“附近哪里能修车？”瞥了眼停进雨棚的吉普车，许笳语气冰冷地问。

　　“这破地方我真不熟悉。”夹克男抄起车钥匙，一副你别再来找我的表情，许笳眼刀子削过去，本也不打算找他们帮忙。

　　两人如释重负，窜进白车一溜烟开走，消失在雨幕。她绕着越野车看了圈，一个头两个大，让店家给车加了水、车胎顺带检查了下，顺道打听附近哪里能修车。

　　店家想也没想就给许笳一个失望的回答：“附近没有修这车的店，最近的也要到县里，距离我们这里一百公里的路咧。”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不说的就是她吗？
　　站在铝合金搭成的修理店雨棚下面，许笳眉头拧成川字。

　　正值晚饭时分，就许笳一个来加气的，店家忙完了这摊，端了碗红油汤面蹲在店门口吃，许笳这才注意到修理店旁边，还有几家小饭馆。
　　梁师傅也在朝那些白底红字的招牌看。

　　“许老师，吃点？”梁师傅指了指一排小饭馆的led灯牌，向她招手。

　　一路颠簸，许笳没什么胃口。

　　对面的饭馆，又都是重油重辣的，尽是一些川湘麻辣口味。
　　仅有的一家陕西面馆，门半掩着，就进门的地方开了盏灯还一灭一亮的，里面乌漆麻黑，一看就是生意不好老板无心营业，味道可想而知。

　　许笳就让魏师傅去吃，她问修理店的老板要了张凳子，坐在廊檐下避雨。

　　雨水顺着头顶的雨棚凹槽降落地面，撞出了一朵朵的水蘑菇，满地的蘑菇泡泡啪地爆开，汇成细细的溪流……泥土的芬芳萦绕鼻尖，片刻的宁静后，许笳给骆队长回了电话。

　　当然是报喜不报忧。
　　“嗯，路况不太好，路上遇了点事”
　　“安全第一，小许”
　　“骆队长放心，最迟晚上就到驻地”
　　“好，我代表山阴县驻浦镇扶贫第三小分队欢迎你”
　　……

　　讲完电话，许笳心定不少。
　　骆锦荣，山阴县人社局副局长，年富力强。五十岁不到，就从秦岭南面的一个小村支书，一路摸爬滚打，走进了县城，坐在了多少双眼睛都盯着的人社局香饽饽副局长位置。

　　许笳在脑海里翻出此次扶贫队一把手的履历，眼前也同时有了驻地浦镇目前的大致情况，包括地理位置、本地资源、人口、扶贫侧重点等之类的信息。

　　浦镇地狭人稠，是目前省里扶贫攻坚的重点区域。集贫困地区、红色旅游区、库区于一体。贫困人口集中，老的弱的小的留守，青壮年劳力基本都外出务工。每户年收入取中位数不足四万，远远低于国家统计数据，平均到个人身上，也仅有五千块。个别家庭没有劳力外出务工、或者其他营生的，温饱都成了问题。

　　云横秦岭，高耸入云的险峰阻挡了南来北往的水气，汇聚在山巅形成了乌黑、沉甸甸的积雨云，此情此景，可真就像诗里写的那样：秦岭峭如削，雾霭愁煞人。

　　愁归愁，车要修。
　　问店家要了几张修车行名片，对方一听在316国道，都不愿来。

　　“又是一场暴雨咧，联系不到人的。”
　　店家将吃剩的红油汤水泼到房檐下的暗沟，海瓷碗捧在怀里，瞅着天色掂量，话锋一转说：“不过么，我倒是知道有人能修。”。

　　许笳忙问：“电话有吗？”。

　　“莫得电话。”店家耸肩，筷子敲了下碗沿儿，给许笳指西北角的那块红字白底招牌，“你可以去那里碰运气。”

　　“那人，怎么称呼？”病急乱投医，许笳半信半疑，抱着一丝希望。

　　“魏春花的侄子--小魏伢子”。

　　店家说完，海瓷碗敲得叮咣响，嚷着对面的重庆小面过来收碗筷。

　　那老板娘是个泼辣的，隔着半边玻璃推拉门边笑边骂：“嘴巴安逸了，腿儿不想动弹了，晚上让你家婆娘踩两脚，好好疼你撒，这腰子面也不用吃喽”。

　　蹲在房檐底下吃饭的几个男人都笑了，修车店老板是个脸皮薄的，嘴巴斗不赢，笑了几下就拿起空碗往对面跑，刚冲进雨里，一辆皮卡左打方向，急刹在跟前，挡了路。

　　迷濛雨里，挡泥板溅满了泥，雨刮器落下，蓝色车门从里面推开，一个男人站到了雨中。

　　他迅速披上黑色雨衣，颀长的身量约莫一八零，帽檐遮住了半边脸，雨衣底下的裤腿微微卷起，湿漉漉的米白亚麻质地布料贴在脚踝，穿一双农用胶鞋，被雨洗得发亮。

　　男人拿手电筒照了照对面，丢过去一把伞。
　　“哟，魏子回来啦。”那老板招呼了句，笑着越过中间的花坛，去对面还碗。
　　“小魏回来了。” 房檐下的几个男人打招呼，端着碗站起来。

　　“东西拉回来了，雨小了再装车。”
　　男人招手，一个小年轻将碗筷塞到同伴的怀里，擦了把手跑到雨里，男人递给他手电筒，小年轻麻利地攀上皮卡车厢一寸寸检查。
　　“卓哥，这回的苗壮咧”
　　“嗯，待会儿运上山的时候经过心点”

　　“喂，小东西，别再乱蹭了，痒。”
　　许笳这边，被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柯基狗缠住，她去哪里，小家伙跟到哪里。

　　“汪—汪”小狗冲她叫，两条后腿垫住屁股，尾巴拖在一边，可怜巴巴地看着许笳。

　　“下次好吗？下次我带吃的来。”，包翻了个底朝天，许笳无奈地看着对面的小家伙。
　　“汪汪-”小东西弹起来，一副你不投喂我，我就生气的模样。

　　“喂，冷静点”，许笳手叉腰，见小家伙又朝她呜呜咽咽，她慢慢蹲下，手试探过去，抚摸小东西湿漉漉、毛茸茸的脑袋，“喏，你看，我的车坏了，是不是比你还要糟糕？”

　　“棉棉--”
　　柯基狗听到熟悉的声音，脑袋从地面仰起，待看清来人，腾起坐起来，完全无视陪伴她半天的许笳。

　　许笳耸肩，将包拨到裤兜，系在包扣眼的小方巾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余光瞥见小柯基奔向了一个高长大汉。

　　那人身披雨衣，目光渐渐上移，他摘下帽檐，立体的五官镀了层春雨的润泽柔光，睫毛微微卷曲，眼下有卧蚕，仔细看的话，左边眉头底下和左眼角间、鼻梁形成的三角区域，藏了一粒小小的痣。

　　“棉棉，过来。”男人低声唤，黑色雨衣下面伸出一只好看的手。骨节分明，匀称有力，带过来房檐下落的雨，小东西呜咽着跳进了他掌中，黑如墨玉的眼睛写满了可怜。

　　男人抱着小柯基，亲昵地捏它的小脑袋。

　　对面的许笳成了布景板，她站着没动，身后的树枝因风而动，雨溅到鞋子，白色鞋上的金属扣子细微摩挲，许笳笑了笑指头顶，“那里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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