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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杀戮 ...

  •   连绵的阴雨笼罩了长安城,在春雨的滋养下,柳枝迅速地抽条生长,直到目之所及都是摇曳的烟柳。宫里的梅花却被打落了,零落在泥土里,宫墙边,宫人衣襟和发间,纷纷扬扬像一场盛大的葬礼,终于被践踏,埋没,归于腐朽。
      王扶今日穿着的是一身霜色暗纹常服,只在衣缘处绣着几枝梅花。她极少穿得这样素静,偏肤又生的白,遥遥望去倒像是一团未融的冰雪。
      薛兆言已经好几天没有动静了,有这样的胆量勾结后宫的人,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王扶晨间爱吃些精巧的点心,膳房总是变着花样给她做。这一日,膳房却做上来个囫囵的鸡蛋,她左看右看也瞧不出这鸡蛋有什么名堂,于是屏退了宫人,自己将那鸡蛋掰开来。浅黄色的蛋黄中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清晰的三个字“聂行舟”。
      王扶:……
      怀素姑姑一早就来了,因上次皇上吩咐过饭间不得向皇后禀事,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才敢进来。
      那见过芙锦身上的守宫砂的证人,是与芙锦共睡一室的三名宫女。三人都说曾经见过芙锦身上的守宫砂,其中两名说就在前一日洗澡的时候,还见过芙锦身上的守宫砂。
      她们的身上都穿着朱红的宫装,十五六岁的年纪,肌肤雪白,乌发堆云,漂亮的像润泽饱满的明珠。这样的女孩子,真是可惜了。
      王扶叹一口气,她没有把江玉衡找来对质,只是命怀素将七品以上的女官都传来华蓥宫,又令宫人去传刘方。
      那些女官跪在庭中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宫中的女官的品级都不高,最高不过五品,她也没想到七品以上的竟然有这么多人。
      王扶没有说话,只是瞧了一眼霜知。
      霜知在宫中成长得比秋槐那个憨姑娘快许多,短短一年间,已经颇有了些大宫女的气势。只听见她清了清嗓子说:“你三人说先前见过芙锦身上的守宫砂,是也不是?”
      那三名宫女唯唯诺诺道:“是。”
      霜知又说:“今日,娘娘请诸位女官来,是要一验这守宫砂的是否真能守得女子贞洁。”
      宫人已经将刘方带来,他的手上恭恭敬敬捧着的便是一盒守宫砂,他一打开,一阵腥臭之味扑面而来,在场的女官都不堪忍受,但是皇后面前又不得掩面,只能强忍着。从侍的宫人手中,还有另一盒守宫砂,是王扶差人去民间买来,这一盒,气味倒是要淡许多,但色泽一样鲜红如血。
      王扶问三人道:“你三人可是处子?”
      寻常女子未嫁之前都恪守贞洁,何况宫女入宫都要先验身,倘若不在宫中行苟且之事,自然都该是处子。
      三人纷纷道:“是。”
      王扶冷笑了一声,命刘方将守宫砂涂于三人臂上,左臂涂刘方新制的那盒,右臂涂她命人从宫外采购的那一盒,又等了一个时辰,待三人臂上的守宫砂都风干着色之后,又以皂水洗涤,那朱红竟然略褪去了一些。
      何湛已经捉了一笼壁虎跪在一边,他将壁虎从笼子里拎出来,放在三人手臂上,三个宫女都怕得瑟瑟发抖,倒显露出像是心虚的样子了。其实这三个宫女不过十五六岁,在宫里虽然是奴婢,却不是干粗活的,见了这样的东西哪有不怕的。
      那壁虎缘臂而上,舔舐三人手臂上的守宫砂,不一会儿,三人臂上的守宫砂都被舔舐殆尽了。那三名宫女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王扶冷声道:“今日,本宫与你们亲眼得见,守宫砂可被轻易抹去。既然守宫砂不能守得女子贞洁,那芙锦告江玉衡奸污一事自是诬告,如今芙锦已死,江侍卫蒙受不白之冤,赐黄金百两予以抚慰,准回府休沐三日。同室三名宫女,合力构陷他人,是为同谋,立刻诛杀。即日起,破此谣言,宫内从此不准再以守此法示贞。”
      三人即被杖毙,尸首从神武门一直被载到西华门,阖宫都走遍了,才从角楼旁边的小门运出去扔到乱葬岗。
      她们灰败的脸,被雨水一遍遍冲洗,泡得发肿发白,身上的血从草席下渗出来,滴滴哒哒地落在宫道上,又被人抹去了,人血的腥味却无法被抹去,始终弥散在空中。
      雨水没有停歇,杀戮也不会就此停止。
      江玉衡被放出来,他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跪在华蓥宫的前庭,求见皇后。他被关了几日,整个人像蒙上了一阵阴霾,脸色是晦暗的,眼神是冰冷而又阴狠的。
      他跪了一整天王扶都没有见他,第二日又来,一声不响的跪在庭前。到了日暮时分,王扶才终于传召了他。
      殿内的侍从都被屏退了,那主位上的皇后,微微拢袖问道:“你求见本宫,是为何事?”
      江玉衡叩首道:“臣不要赏赐,请求皇后娘娘为臣查明真相。”
      王扶声音凉凉:“你要的,什么真相?”
      “臣与宫女芙锦并无结怨,她为何赌上性命和女子的清白也要构陷臣,此事必有幕后主使,臣请娘娘明察。”
      王扶轻笑了一声:“哦?那你认为幕后主使之人是谁?是后宫中的宫女?太监?还是本宫?”
      “臣不敢。”
      “要杀你的人既然不在后宫,本宫替你查明真相又有何用?你未死,此事纵揭到前朝去,陛下也之只能轻轻放过,本宫也不能拿这样的小事去为难陛下。”
      “有人要你的性命,你只想要略施薄惩的结果吗?纵然你甘心这个结果,难道要杀你的人会从此善罢干休,对你心慈手软吗?”
      江玉衡袖中的手捏紧了拳,手背上的经络都一根根显露:“臣愚钝,请娘娘明示。”
      “你遭此一祸,皆因你是裕王府的庶子,你侥幸留得性命,也是因你是裕王府的庶子。你一日留在后宫,本宫就可保你一日平安,一日离了后宫,本宫就保不得你。祸患既生于前朝,就只能从前朝着手。你是聪明人,聪明人不计较一时的得失,从长远计。”
      江玉衡叩首道:“臣明白了。”
      王扶挥了挥手,道:“既然明白了,且去吧。”
      江玉衡离开后,她觉得冷了些,想唤霜知进来伺候更衣,那挑帘而入的,却是已经多日不见的秋槐。她穿着一身深檀色宫装,犹压不住身上跳脱的气质,一双浑圆的杏眼,顾盼神飞。
      王扶打量了她一会儿问道:“你可大好了?不必勉强。”
      秋槐连连道:“大好了,大好了,奴婢伺候娘娘更衣。”
      王扶忍不住打趣她:“我送的药,用着可好?”
      秋槐的脸上晕上一片绯色,道:“娘娘赐的,自然最好。”
      既见美人,什么病痛自然都好得快些了。美人,美人,这样一想,倒是几日未见李琰了,他不来华蓥宫,便只能宿在太极殿里了。
      入夜了,王扶才开始慢条斯理的梳妆,细细地描了眉,又拿胭脂在两颊上淡扫。殿里煮了酒,却不是拿来饮,而是拿来熏衣。
      黑夜中,巨大的宫室巍巍矗立,寂寂无言。她提灯穿行其中,身上衣裙流光溢彩,好像一只夜行的精怪。
      忽而听得一人,高唱道:“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迎面走来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眼瞧着就冲着王扶摔过来。她微微蹙眉,侧身避过,宫灯却磕在栏杆上发出清脆的一声,随着宫灯的碎裂声,那醉汉“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王扶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一边的秋槐却尖叫了一声,本来隐在暗处的何湛,立刻翻身下来,落在她们面前,将那扑倒的大汉翻过来。
      这张脸,瞧着有点眼熟,王扶一向记性极好,此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她问何湛道:“这是何人?你可认得?”
      何湛答道:“是夫余国国主扶余烜。”
      王扶蹙眉,夫余国原本是大梁的邻国,李琰还是太子的时候,当时的夫余王世子在长安做质子,却勾结朝臣挑起大梁内乱。宣武帝一怒之下兴兵夫余,那本来就是个小国,抵抗不过,国主带着皇室上下几十口开城投降,便成了眼下大梁的属国。
      临近年关,正是属国来朝的时候,她想起来今日宫中似乎设宴为使臣洗尘,想必这醉鬼便是从宴上来的。只是夫余虽然成了属国,扶余烜到底还是一国之主,怎么亲自来了?
      她转身对何湛说:“夫余国主恐怕是从宴上来的,在宫中不慎迷了路,你好生将他送回去,切莫伤了。”
      见他神色为难,又说:“从华蓥宫到太极殿的路,本宫与秋槐已走了几百遍,不会有事。”
      何湛只得称是,扶着那醉汉走了。
      她和秋槐到太极殿时,见殿内灯火通明,正要推门而入。薛涌恭敬地迎上前来道:“娘娘,陛下此时不在殿中,正在玉蓬殿宴请国宾,夜深露重,娘娘是否先回宫休息,等陛下下了宴席,再去探望娘娘。”闻见她身上的酒气,又吩咐身后的小太监道,“还不快去煮碗醒酒汤来。”
      王扶轻轻摆了摆手,喝止了小太监,她最厌烦别人安排她,又对薛涌说:“不必了,你们都下去,本宫就在这里等着陛下。”说着便推门而入。
      殿内无人,却仍然烧着炭火,她枯坐了半晌,觉得无趣,走到案前,翻看那一叠奏折。最上面的一本,正是江玉衡的,请旨去守漠北边境。她笑了笑又将奏折叠好放回去,兴致寥寥。少年人,动作倒是很快,只是不知耐性如何。
      李琰得了消息,赶来太极殿时,却见王扶歪坐在殿前的台阶上,身上连件外袍都未披,一手支头,露出一截纤瘦的手臂,眯着一双凤眼,似睡未睡。
      他走过去一把将她拽起来,便闻见了她身上的酒气,怒斥旁边的奴才:“皇后醉在殿外,成何体统,也不知道给拿件袍子?”她不喜欢旁人触碰,平日里奴才们都不敢轻易近她身,灌醒酒汤,替她醒酒这种事情,是不能指望了。
      王扶被拽得一疼,微微挣了挣,露出几分醉态来,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凑在那耳边绵绵道:“是臣妾吩咐的,陛下不必为难宫人。”
      她其实不怎么饮酒,但凡醉酒必然是心中有所不快。李琰也不知她怎么了,没办法只得搂住她往殿内拖,又屏退了旁人,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给她裹上。
      王扶畏寒,先前防着她来,殿内就算没有人得时候也烧着炭。她觉得一点也不冷,也不肯领情,伸手就往下拽那袍子。
      李琰耐着性子,不想和醉鬼计较,又将那摇摇欲坠的袍子裹了一裹。她倒是没再拽身上的袍子,却趁他腾不开手,伸手往他袖子里探去,在他腕上轻捏了一把,又缘臂而上,向那更深处探去。
      李琰僵了一僵,面色微变,极快地捉住了她那只还在胡作非为的手,在掌心抽了一记,低斥道:“又闹什么,为何平白醉酒?”
      王扶吃疼止住了动作,委委屈屈地看了看微红的掌心,道:“臣妾并未醉酒。”
      醉鬼自然都是说自己没醉的,只见她此时两腮微红,长睫低垂,眼底蕴着若有似无的水光,倒真像是受了一番蹂躏。他那一下并未用力,哪里就能疼成这样,自然是装的。
      李琰又骂了一句“惯会作态”,却没舍得再打,毕竟醉鬼训了也是白训。正要伸手将她抱到榻上去,却反而被捉住了肩,她喝醉酒了力气好像格外大些,性子也执拗,死死抓着不肯松手。
      李琰蹙眉,正要用力去挣脱,忽而唇上一痛,王扶已经仰头咬了上来,却并不深吻,只用柔软的小舌,一颗颗去摩挲他的贝齿。他喉头发紧,终于忍无可忍,反客为主,对准那两瓣樱唇吻了下去。
      唇齿纠缠,哪里有什么酒气,唯有少女的清甜和冷梅的暗香。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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