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股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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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自己已经被扒皮抽筋过千万次，可东风来时，却仍感到一息尚存。
又是一年春来，长安城到处都是纷纷扬扬的柳絮，王扶就站在一枝最柔嫩的柳枝底下，东风拂过她漆黑的发，卷起她青色的裙裾。遥遥的传来了一片嘈杂的脚步声，那是春闱新科的仕子在匆匆赶往昭和殿，她慢慢勾起了唇角。
王扶喜欢新鲜的血液，薛兆言在这批仕子里，给她挑了两个人，说有出将入相之才，她躲进昭和殿的阶下宫女通行的甬道里，想亲眼得见他们的才华。
本朝的科举承前朝之制，一个仕子要能走到殿试先得经过院试、乡试、会试，层层筛选。能走到殿试的，就算不能一举得第，也绝非等闲之辈。入选殿试的举国上下也只有一百五十名贡士，殿试之时先由两位翰林院学士下发试题，诸考生有一个半时辰作答，考毕由翰林院学士抽取二十人，由圣上直接就试题问策，王扶所能听见的也就是问策的部分。
薛兆言事先给她挑的那两个人一个叫徐敬谦，一个叫林泽远，二人皆是寒门仕子，能走到这一步可以说是很有点本事。这样的人没有公子哥的圆滑倨傲之气，勤奋谦谨可以说是最好用的。不过如果她不满意，到也可以自己挑几个人备用。
殿试开始之前，要先点一遍名册，令考生一一对号入座，王扶耳力和眼力都极好，一遍就记了林徐二人的位置和身形。一个半时辰毕，两位翰林学士开始一一抽学子作答，一百五十人中抽二十人，这个概率不算大也不算小，林徐二人皆不在所列，她略微失望，但还是决定听一听其他人。
新帝刚刚即位，依着旧例，新科的试题应出自当今圣上亲笔，以示海纳贤士之心。往年遇到新帝即位，天下仕子都要松上一口气，因着新帝即位朝中势力都要更新换代一番，新科的仕子就是最好的选择，试题会出得容易答些，举子也会多纳几人，而今科的试题却出得像是有意为难谁一般。
“朕自祚位以来，夙夜匪懈，图光先列，兢兢有年，然而治效未臻其极，何也？”这题问的莫名其妙，新帝即位不过才一年，治国乃是百年大业，这如何能在短短一年里见效。
当今陛下并不是什么急功近利的人，他这么问是想要什么，王扶蹙眉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来。
殿试被抽中的二十人是没有次序的，谁想要先答就可以先答，虽然已经先在纸上写过一遍，但其实人人都拿捏不准，一时无人敢争先。
那最先站起来的是一位青衣少年，约莫比王扶大上两三岁。王扶记得他，聂行舟，黔中毕节人士。
毕节是个边陲小镇，但既不是军事险要，也不是通商枢纽，汉人中混住着许多外族人，民风淳朴粗蛮。但那少年站起身的时候，一点都不像是边陲小镇来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尊贵和通和，是世家子弟才有的气度，王扶半眯了眼。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臣一路自家乡而来，本来带足了盘缠，过渭水，见饿殍遍地，人易子而食，臣于心不忍，将所带干粮分了大半出去，至颍州府，本想拿盘缠换些干粮，不想遇到流民被洗劫一空。”
王扶：所以你是借着科考之名，进京上访的吗？？？办法倒也是个办法……
那上位之人，微微蹙了蹙眉，两位主考的翰林学士都变了脸色。
渭水水患是去年夏天的事，灾情并不是很严重，但由于新帝上位，关怀民生，从国库下拨了二百万两白银，还特开了安阳、鄞州两处粮仓赈灾。这两处都是富庶之地，岁有余粮，赈济了大半年灾情没有缓和，竟闹到流民四窜，人易子而食的地步。那主事的两处知州都是蔡相一手提拔，而主考的一位两位学士一位是蔡相门生，一位是蔡相女婿。
他接着道：“陛下以清明之德，掌周稷之业，而下臣却不职，簠簋不饬，以至财匮力尽；民不聊生，此国之大患，治效之所以不显矣。”
他话说完，满殿皆惊，渭水水患到了如此地步，京中却消息全无，这中间牵涉多少欺上瞒下州府官员，只怕要在朝堂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那上座的皇帝却只是说：“朕知道了。”又道，“下一个”。
王扶还想竖耳去听，却有一个侍卫极快地从殿后跑上来，低声皇上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那声音太低，纵然她耳力好也没听清，但她听见了那开头两个字“皇后”，像是故意加重音说的。
她听见了这两个字，蹭的一下就从甬道往回跑，她没有内力，跑得太急身上的衣裙也蹭脏了几块，待跑回华蓥宫才想起来昨日夜里吩咐了大宫女秋槐说夜里偶感风寒有点头疼，今日要晚点起。心思机灵点的宫女只怕是要连夜请太医，闹得阖宫不得安宁了，秋槐这丫头倒是心实，只是道了声“是”。
此时宫里安静的很，倒真像是个皇后未起的样子。她遥遥看见，婢女秋槐正低声训着寝殿前面扫地的小宫女，那宫女抽噎了一声，拿着扫帚走远了些。
她飞快地从寝殿后窗跃了进去，将身上的外衣脱了换上寝衣，等着宫婢来唤醒她。
李琰下了殿试，未用午膳，径直往皇后宫里走。他怒气冲冲的走来，进了华蓥宫却发现里面静得很。两个大婢见到他立刻伏地而跪，李琰没有理会，快步往里走。
只听后面一个婢女，突然说：“皇上，娘娘今日还未起，是否稍等一会儿，让奴婢先去伺候娘娘起来。”
李琰心头的怒气更盛，她这一年在宫中什么长进都没有，倒是骗他骗得轻车熟路，还教得宫里一个婢女都敢来骗他。
他突然止步转身对那个宫女说：“抬起头来。”
那宫女战战兢兢抬起头，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句：“拖下去，二十杖。”
他继续往里走，伸手推开了殿门。殿里是一片昏暗，王扶睡觉不喜欢有光，殿里都挂着厚厚的帷幔，他怒冲冲地层层撩开，就听见里面传来软软的一声：“秋槐？”
她赤足走来，身上还穿着昨夜那件淡青色寝衣，乌发未挽，松松披在两肩，半眯着眼向外摸索，看见李琰之时，像是吃了一惊，瞪圆了一双好看的凤眼。
王扶是听见了外面的响动，才转醒过来的，一瞧天色，已经将近午时，心下暗惊。她本来是躺在床上装睡，想等婢女过会儿来喊她起床，也好做个人证。谁知秋槐这憨货说不吵她，当真不吵她，还把旁人都屏退了，她一等再等居然就睡着了。
李琰低头看见了她白皙浑圆的足尖，胸口有点发闷，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被抱在怀里的王扶一点都没有慌张，反而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少女柔软的气息轻轻拂过他耳垂：“皇上怎么来了？”
李琰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耳根肉眼可见地红起来，王扶露出一个浅笑，又恢复了将醒未醒的表情。
他没说话，放手把她丢在床上。王扶平时怕冷，被子铺得极厚，摔在床上一点也不疼，她却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垂下眼缩在一边。
李琰冷觑了她一眼，说：“再演，就打死门外那个婢女。”
他说得出来就能做的出来，王扶没有再说话，飞快地想着下面的对策。
李琰伸手抓住了她一只脚踝，粗暴地给她套上罗袜，他不说话的时候，有种与生俱来的威严，王扶稍稍挣扎了几下，被他打了一下脚心，没有敢再动。
李琰给他穿好了袜子，又伸手去取下裙，王扶像个孩子似的乖乖被他摆弄。他一边穿一边说：“身为皇后，日上三竿，却披衣散发，成何体统。”
他嘴上说的好像是怪她晚起，她倒也不至于真这样想。
犹豫了一下，她用撒娇的口气说：“后宫里只有我一个主子，宫女见了我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我闷得慌，就到处走走看看，皇帝哥哥不要生气了。”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仔细观察着李琰的反应。她从前不会撒娇，进了宫以后看着宫里的小宫女学的，用在李琰身上，屡试不爽，他好像就喜欢看她娇娇弱弱的样子。
李琰虽怒，倒也没有被冲昏头脑，后宫无人，王扶做了一年深宫的清闲皇后，每日不过吃饭睡觉，烦了找两个宫女太监逗着玩，突然想起来培养前朝势力来，还亲自下阵挑人，说实话，他是不大相信的，多半是被人挑唆着起了玩性。
他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眼底有看不清的神色，接着给她套上外面的纱衣说：“总不能事事纵着你，皇后就要有个皇后的样子，这宫里的人既然看不住你，不如……”
他话没有说出来，被抱了满怀，她清瘦的手臂紧紧箍住了他的腰身，柔柔道：“我不去了，你别动他们。”
那柔软紧贴着肌肤，鼻尖嗅到一丝冷梅的暗香，只有一瞬的犹豫，他好像就忘记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终于叹了口气，说：“不动他们也行，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在你身边加个看得住你的人。”
王扶愣住，李琰已经把她的手臂拿下来，站起身，居高临下看她。
王扶毫无惧意地看回去：“如果我不许呢？”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刚刚被捂着嘴打的秋槐，嘴里的帕子突然被抽走了，一时没忍住喊了一声。
被这一声惊到，王扶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李琰一直宠爱她，宠爱到让她忘记了原来他也是个杀伐决断的帝王。
她终于垂下眼睫，低声说了声：“好。”
李琰走了，连午膳也没有坐下来和她一起吃，门外跪着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黑衣侍卫。
王扶没有让他起来，而是自己蹲下来瞧他。侍卫和宫女太监不一样，侍卫都是权贵子弟，从小读的是圣贤书，修的是君子道，在皇帝身边历练两年就可以放出去当官了。被她这样瞧了一会儿，那侍卫两颊都开始烧起来。
王扶轻笑了一声，才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臣何湛。”
“今日我有个叫秋槐的婢女伤了，你看见了。”
何湛沉默，不知道她是何意。
她顿了一顿，又道，“她伤好之前你就叫秋槐。”
何湛：？？？
作者有话说第2章 股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