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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往生事 ...

  •   建义二十八年,大梁出了一桩大事。三代帝师的江家出了一个逆女,江家小女江皎以臣弑君,被下到了诏狱。坊间传言那被杀的七贤王,死得极其惨烈,那江皎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挑断了
      他全身的经脉,还在胸口被捅了十七八个血窟窿。既杀了人也不跑,只等着禁卫军去捉,被捉了也不反抗,只穿着一身血衣直直下到了大狱里。
      天很阴,下着几粒雪子,噼噼啪啪打在人伞上,好像要砸出几个窟窿来。一辆铁梨木龙凤车辇稳稳停在诏狱门前,车里的人一把撩开门帘,大踏步迈出车架,一双眼熬的通红,平日里温润清俊的脸上带着凛冽的杀意。
      守门的狱卒遥遥见着了车辇,立即跪拜:“太子殿下。”
      李琰连一眼也不曾瞥过去,只是厉声道:“江皎何在?”
      江家小女江皎犯下以臣弑君的大罪,被下到诏狱的最底层,本来是不能受人探访的。可如今宣武帝病危,太子摄政已有半月余,再瞧太子殿下今日通身的戾气,倘若拦住他,只怕祖宗上下十八代都没有活路。很快便有两个狱卒上前来,躬身道:“太子殿下请随奴才来。”
      诏狱共有四层,两层在地上,两层在地下,关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平日里高管显贵家的纨绔犯了小错,便关在地上的两层,而只有重罪的死囚方才关在地下两层,江皎此时就被关在诏狱最底层最里侧的一间牢房里。
      漆黑的甬道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四周墙柱皆被血染,日积月累也无人清理,好像漆上去的一般。两个狱卒举着明灭的火把,将李琰引到了江皎的牢房前。
      太子少保宋允上前道:“打开。”
      两个狱卒战战兢兢地提醒:“太子殿下,此女危险。”
      李琰冷笑了一声:“她若想杀人,岂是你这牢房所能关的住的,打开!”
      下到诏狱最底层的,都是死囚,照规矩是要先拿杀威棒打上一顿,再强行换上肮脏的囚服,只是到了江皎这里无人敢动手。因江皎本来就是大梁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妖女,她武功高强,性格残忍,尚存于世的高手中,无人能在她手中走过十招,他们这样的小罗罗哪里敢碰她一个指头。
      江皎此刻瑟缩在牢房的一角,身上还糊着杀人那天那件白衣,上面鲜红的血已凝结成深褐色血痂,散发阵阵恶臭。诏狱的最深处,阳光从来不曾照进来,她觉得很冷,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腿,把头埋在腿间,像是个平凡的娇弱的少女。江皎和李琰自幼相熟,听得出他的马车声,故而一行人一到诏狱门口,她就已经发现了,只是每个动作都要消耗身体里的热量,她就觉得更冷,索性一动也没有动。
      有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李琰轻声叫她小字:“银鱼,银鱼。”
      感受到温暖,江皎慢慢抬起了头,素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两道剑眉下是一双极好看的凤眼,小巧的唇冻得发紫,瞧着竟有几分可怜。可这世上哪里有人可怜她。
      “银鱼,你是不是很冷,我给你带了吃的和衣服。”李琰的声音低低的,温温的,像哄一个受惊的少女。
      宋允把食盒打开,食物的香气立刻氤氲开来,混杂着血腥,诡异得令人作呕。
      闻见食物的味道,江皎的眼睛亮了亮,好像饿了许久的野兽,立即扑上去抢食,李琰的手停留在她的漆黑的发上,轻柔地抚摸,似是安抚。
      很快盘中的食物被一扫而光,感受到热量一点点回到自己的身体,江皎的神色慢慢恢复如常人,终于开口:“琰哥哥,你今日来是来送我最后一程?”
      李琰的抚着她发的手一顿,说不出话来。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是极认真地道:“我死没有关系,不过杀李弘,是我一人所为,我本来就是阴晴不定的妖女,任性杀个人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件事不要牵连我二哥也不要牵连江家。”
      见他不做声,江皎盯着他血色的眼瞳,又补上一句:“否则,我不愿意受死,定要将这大梁国搅得天翻地覆。”
      李琰垂下眼眸,沉默了半晌说:“银鱼,你想活吗?”
      他这话一出,众人皆是愣了一愣,江皎却突然笑了,她摇了摇头:“我活着也是祸害,琰哥哥和二哥就不要费这个力气了。”
      李琰的呼吸一滞,顷刻间,胸口好像被千万支箭射穿,半晌揉了揉她血污的发,将她挽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好,我答应你。”
      江皎任由他抱着,肌肤相贴也不反抗,只是问他:“琰哥哥,你带毒药了吗,我不想被斩首,身首异地,那样二哥瞧了定然十分难过。”
      江皎是个杀手,一个从不用毒的杀手,她一直嫌弃那样杀得不够好看。当然也没有必要,因为没有人能从她剑下活下来,也没有人敢对她用毒。
      李琰的手臂僵在那里,许久,对身后的宋允说:“把金茎露拿出来。”
      他取过酒,亲手倒在琉璃杯里,晶莹的液体上浮一层金光,幽微的火光下煞是好看。江皎接过来,却没有喝,只是放在地上,像是十分善解人意地说:“琰哥哥,你先走吧,我听说服毒而死的人,脸色发青,唇色黑紫,十分可怖,我不想吓着你,也不想等一下我的血,污了你的袍子。”
      她的脸上带着孩子气的乖巧,李琰松开她,伸手拢了拢她额上的发,看了一会儿慢慢说:“不会,我们银鱼是最好看了。”
      有一滴泪,落在李琰的衣襟上,江皎愣了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也不知道该怎么止住眼泪,只能把他推开。
      “我死了以后,请琰哥哥立刻把我埋了,我没有什么意愿,不要让二哥看见我的尸体。”
      李琰忽然觉得好笑,她明明是这样一个妖女,却见了谁都亲昵地叫哥哥,琰哥哥,允哥哥,乃至死在她手中的老七,她从前也是叫作弘哥哥,当真是满心都装着她的二哥。
      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她哭泣,他还想抱抱她,可是却已经被推开。他慢慢站起来,居高临下看她,动了动嘴角,终于是挤出一个不带丝毫情绪的“好”字。
      李琰慢慢走出幽暗的牢房,回到车驾上,暮色中太子尊贵的车辇,慢慢驶远了。他的喉头突然涌起一股甜腥,殷红的血立刻浸透了锦帕,他低头瞧了眼胸前那被泪水濡湿的一块,她的血没有污了他的锦袍,倒是眼泪脏了他的衣襟。太子殿下只将帕子收回袖中,依旧神色如常地正襟危坐。
      大梁国几十年,没有下过这样的大雪,雪后初霁,日光照在皎洁的白雪上,到处都是明晃晃的,那么透亮,干净。
      江皎死了,在最寒冷,肮脏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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