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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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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这很不寻常。
我张了张口:“啊……我能够出现在那种场合吗?”
其实我更想问的是,我们是那样的关系吗?
我以为我们都心知肚明。
东瀛有一个词汇,叫做一期一会。就像夏天的露水,两团偶然碰撞的肥皂泡,我以为我那便是我们。
他却想要伸手将我拉进他们的肥皂泡中——细想起来,甚至令人发笑。
不过看着梁英致逐渐僵硬阴沉的脸色,我识趣地闭上了嘴。偷眼看梁英浩,他已经沉默了有一会。
冷淡而探究,他一定也在想这个双胞胎兄弟在想什么。
我祈祷他替我回绝,我可不想去触人形恶龙的霉头。
“凤渚不会去。”他终于开口了,玩弄着我的湿发,“那种地方不适合她。”
远处两只水鸟争抢着鱼食,其中一只大叫一声骤然惊飞。
“大哥怎么知道不适合?”
水珠缀在梁英浩英挺的眉眼,他皱起眉,如同美术馆里的沙皇挂像,暴虐和威严都隐入画布之中。他心平气和地揽着我,像征服高卢的凯撒,“一个小儿偶然抓住一只名贵的蝴蝶,他不明白它的脆弱,只知道炫耀它的美丽。”
“他无力保护它,却妄图独占它,将它悄悄藏在口袋中。他想要向周围的人炫耀这独一无二的蝴蝶,却引来了争抢。小儿紧紧握住口袋,谁也不给。”
“当他终于打开口袋,里面却只有蝴蝶淤烂的尸首。”
“大哥想说我就是小儿,凤渚是蝴蝶?”
“只是个港城家喻户晓的寓言故事。”
梁英致嗤笑,眉间的阴戾越发浓郁,“那小儿就应当松手,让人将蝴蝶夺走吗?”
“这取决于他自己。不过蝴蝶天生稀有,又在小儿手中,又引来追逐也是无可奈何。”
“若是我,我宁愿将蝴蝶窒息,碾死,也不会让与他人。”梁英致掀起眼睫,玻璃珠一般浓郁的眼瞳,一瞬间竟有非人的凶戾。
我的呼吸停了一瞬。
想要苦笑,又觉得不寒而栗。
可怜的蝴蝶,我仿佛闻到了尸体的腐臭、糜烂的金粉和折断的翅翼,感同身受地与它一起疼痛起来。
察觉到我的战栗,梁英浩将我拥得更紧,他的叹息落在我耳畔。
“可怜的凤渚。”
而对面的梁英致冰冷地看着我们,仿佛遭到背叛,又像是被一耳光扇在脸上。混合着恶意的脸,与方才期期艾艾邀请我的少年判若两人。
“不过,若是大哥也想要蝴蝶,我可以大度地让你分享赏玩,”他涉水向我们走来,漫不经心的表情过于刻意,仿佛是对我们的报复。
“只是别忘了,它依旧是属于我的。”
他从梁英浩的手中将我剥离,牵着我的手向水边走去,力气大的像要捏断我的手腕。
我大声呼痛,他却握的更紧。
我惶然回头,梁英浩仍然站在水中央,他温和又冷淡地望着我们,垂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握成了拳。
我想要问他们究竟怎么了,却知道没有人会回答。
以往悬在我们之间,仿佛蛛丝一般脆弱的平衡,悄悄地被绷紧,几近断裂。
11.
追悼会的邀请被我和大哥心照不宣地无视,梁英致便也不再提起。
他的手又冰又僵硬,若不是指甲修剪整齐,几乎要扼进我的肌肤。在酷热的夏天活像经典的僵尸恐怖片主角。
我自然大气也不敢出,担心他气不过便破罐破摔,向阿妈强抢我走。
好在他的怒火大部分是朝着双生兄弟,在磨坊旁的小路,他们克制地与我道别,放我自由。
我猜回了庄园,那两人之间还会有一场争吵,但那又与我何干?
被占有,或者被分享,从来不由我决定。那么我又为什么要为掠食者之间的争夺负责?
我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磨坊。
“阿妈,我回来了!”
“凤渚,你又出去了?忘记了我告诉你什么?”
“少出门,呆在家里做功课。”我驾轻就熟地撒谎,“我知道啦。但我实在想吃街上的棒冰,就出去买了一根。都没走出拐角呢。”
走进小客厅,我打开电风扇,把脸凑在前面吹风,躲过阿妈探究的眼神。
“啊,热死了!”
阿妈的视线依旧如影随形,她突然怀疑地问:“你的头发怎么湿了?”
是了,我在竹屋的湖边洗了澡。我顿了一下,笑着说,“太热了,在水龙头那里洗了脸。不小心打湿了。”
“凤渚……”阿妈这次突然像多长了颗心眼,严厉地质问,“你不会是在外面恋爱了?”
猝不及防的问话,让我顿时哑住。
“掀开你的衣服,让我看看!林凤渚,你真是出息了,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阿妈几乎尖叫起来,我也惊恐地躲避她。
“阿妈,不要!”
洁白的海军领衬衣和裙摆下,是吻痕与瘀伤。
我在狭窄的小客厅里左支右绌,狼狈地逃窜。
阿妈一瘸一拐,追不上我,反而更加确信情况有异,恨声道,“我以为你还是孩子,教你洁身自好,不辱门楣。你却背着我让男人钻进你的裙底,到底是哪家的混账东西、痞子!”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苍白地解释,却不敢停下来,让阿妈接近。
“这条街上哪有什么好人,我看你是被男人勾的失心疯了!你说,是肉铺那个不学无术成日打牌的儿子,还是理发店那个到处勾搭女仔的混混!是谁跟你在一块!”
“不是,都不是!”我崩溃地摇头,“阿妈,你信我!”
世界末日般的绝望将我淹没。
我想过若有一天,我的秘密恋情被揭穿,将要如何收场。
或许是阿妈终于对杜鹃的叫声起了疑心,无意中撞见我们相见。又或许是在街上不期而遇——我怀着侥幸,总以为有狡辩的余地,说我们只是朋友。
但每一种暴露方式都没有如今这般狼狈,体面尽失。
阿妈以出乎我预料的丰富阅历,出手便抓住了我的死穴。
“不是你就停下,脱衣服给我检查!”
“太丢人了!阿妈!”我哀求,“我什么也没做,不用检查!”
阿妈咬着牙,不肯退让。
一时间,昏暗的空间中,只有风扇一圈圈转动的响声,松脱的扇叶小幅度晃动,在轮毂上摩擦,发出尖锐的嘶声。
我精疲力竭,喘着粗气与阿妈对视,她仿佛愤怒母兽的眼神,让我恐惧不已。
“姨……”一道迟疑的声音插入我们之间,二楼的楼梯口,霍成驹局促地扶着墙走出。
他也听到了。
我扭过头去,一股虚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用力闭上眼睛。
那个死脑筋、正直过头的青年。好不容易才劝他闭上嘴,这种情况下,他也定然不会再替我保密。
我真希望世界在这一刻毁灭。在他出声之前毁灭。
“成驹,你上楼去。什么也不要说。姨恳求你,给你妹妹保密。”
“姨,您放心,我绝不会跟任何人提起。”青年的声音骤然严肃,“只是……”
我咬住冰冷的嘴唇。
“您误会凤渚妹妹了。方才我在二楼,也看见了,”青年的声音如此恳切,正直,任谁也不会怀疑他的证词真假,“她在路边吃棒冰,吃完便回了家,没跟任何人在一起。”
“成驹?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也怔怔地转回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替我圆谎。
“嗯。”霍成驹挠了挠鼻子,深棕的皮肤有些发红,神情却十足真诚,“姨,您反应太过激了,肯定吓到凤渚妹妹了。您先冷静下来,大家坐下来好好说。”
阿妈迟疑地看着我。
我抓到了一线生机,立刻委屈道,“阿妈,你怎么了?我怎么说你也不信……”
伪装着泣声的同时,心底也为自己的未来升起一股真切的悲哀,我落下泪来。
“阿妈……”阿妈慌了神,她无所适从地抓着四四方方的餐桌,支撑身体,喃喃道,“是阿妈想错了……凤渚,你别哭了,阿妈老糊涂了。向你道歉。”
我不依不饶,摇头,“自从家里出了意外,阿妈就一直神神叨叨。说些什么……爸爸是被赶出港城的,叔叔被人害死了,连我也不能在港城上学。只能放假时回来……”
“可是爸爸不是因为做生意破产,才逃出去的吗?!警察也来过了,说叔叔是自杀的,他害死了那么多人,每天都有人在我们家门口泼油漆,写大字。叔叔是自杀的,跳进了维多利亚湾!”
“到底谁是真,谁是假!”
我一口气将盘旋在心口的话语全数吐出。
酷热的夏季,晕眩的视野,我一时冲动。太想要逼出一句真相,事后才意识到太过刻薄,阿妈或许无法承受。后悔缓缓蒸腾起来。
面前的阿妈后退一步,仿佛我不是与她朝夕相处的女儿,而是洪水猛兽。
她脚下一拌,险些跌倒。我惊呼一声,霍成驹扑过去,搀扶住了她,在竹椅上坐下。
“凤渚妹妹,别再说了,姨需要休息。”
“凤渚……”阿妈朝他摆了摆手,的声音很虚弱,神情却并没有动摇。
我本应体谅她,却被一股不详的冲动攥住心脏,颤抖地追问,“……所以,阿妈说的是真的?真的有人害我们家?”
阿妈依旧缄默。
我的脑海中回荡着她的声音。
“姓李的、姓梁的、这的那的,白皮肤蓝眼睛的没一个好东西,骨子里都流着强盗的血!他们山上的豪华别墅庄园从哪里来的?还不是趴在咱们身上吸血得来的!”
新闻中,与梁家兄弟相似的脸,威严,贵气。站在股票交易所门前,矜持地向着记者挥手。
“是姓梁——”我的声音哽住了,耳边嗡嗡作响。
“不,是姓李的,”阿妈带着恨意地开了口,“市委规划部,李立远。”
扑通。
我的心掉回了肚子里,身体一下子轻飘飘的。回过神来,方觉重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