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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2. 韶光贱 ...

  •   32. 韶光贱

      她极爱听《惊梦》这一折,听地多了,最头两句一起,她便就早知后面的戏文。有时她也会这般想她的人生,就如一折戏,看客只看见琼台上生死离合,而其中百般滋味又岂能感同身受?

      有时,她在午□□间,歪在椅上眯着眼,看阳光穿过稀疏的叶子,只落地一个个圆圆的斑;听和风吹拂树叶,好似时间流过指隙。她或会想起她死于瘟疫的家人来,还有她那个早夭的弟弟。

      那年全家人只留了一个她,一个她弟弟,家财全被绝望的难民一抢而空,她拖着她染病的弟弟,背井离乡。

      她弟弟的病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她一路乞讨,节衣缩食,日夜不眠地照顾她弟弟,或有好心的人劝她:不要管你弟弟了,你一个人走吧,说不定还能活下来。

      她看着她小小的弟弟,无论怎么样也挣不开那小小的、无力的手。她在她弟弟身边呜呜地哭了,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她弟弟,哪怕她弟弟病到只有一口气了,只要他还活着,她无论如何还算有个家,她弟弟若真去了,她还会留下什么?

      头上草一根,她便把自己卖了,五两银子。尽数交了她弟弟的诊金。买她的是个谢了顶的老商人,五十开外,眯缝的小眼睛,目光总是特别刻毒。她用床上一朵红艳艳的花换来她弟弟的诊金。

      那年她才十三岁。

      可她那小小的弟弟最终还是没能熬过那样一个荒年,新坟一个,她连个墓碑也付不起,只能把这辈子的泪都撒在这小小土包上。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这一折戏呵,却唱的是碧落海中红袭衣,一曲深闺佩玉泣。这一世的风与尘,纷纷扬扬,她睁眼看着,却原来满目疮痍。

      “二姐,我今天看见那位公子了!”春花喜不自胜地像她描述那位流言飞语中无与伦比的俊美公子。

      前几日,岳阳城里据称来了个谪仙般的人物,街头巷尾满是关于他的闲言碎语。有人说是京城里来的王爷,有人说是江南巨商的公子,还有人说是江湖上武艺高强的游侠。

      春花还在无限向往地反复叨念着,那位公子是如何俊逸非凡,如何贵气逼人,她便只笑笑。她平日往来的客人,不是唯利是图的商贾,便是老奸巨猾的官家。她的牌价很贵,贵到让一般市井小民望而却步。春花跟着她,除了岳阳城里几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哪里见过什么青年俊秀,无怪春花会总是对那公子格外上心。

      春花末了还道:“二姐你亦该去瞧瞧,以二姐你这般相貌人品,却说或可结段良缘,我见那公子容貌气度,非富即贵,花间那浑人可是拍马也不及,二姐你若真攀上他那这一枝,那么早日嫁入人家也是指日可待之事,再不用混迹烟尘,这般辛苦。”

      花间是个乐师,极是有名,人亦如名一般,随性又潇洒。两年前他来了岳阳,一来便没再走,留在这醉月楼拂弦弄乐,只为隔个三五日能见她一面。旁的人以为花间会为她赎身,带她走,但花间只这么留着。春花一直不喜花间,春花总说花间只是个伶人,配不上她,却不曾想,她只是个妓女,早就不配谈婚论嫁。她只等这般岁月流水,年华如烟,等她老了,黄了,无人稀罕了,妈妈或许会放她走,她便可以再找个老实本分的庄家人,只要不嫌弃她红尘出身,她便再把自己嫁了。

      自己这一折戏,也就这么唱到终了,苏幕一遮,也就谢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

      从郑官人那里回来,她只觉得浑身都要拆下来了一般,妈妈急忙吩咐人汤水伺候,她浴在汤里,看着水里一具年轻的身子,不觉肮脏,反觉得挺美,只是美地狰狞又绝望。

      年已及笄,不得早成佳配,诚为虚度青春,光阴如过隙耳。〔泪介〕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

      睡到晌午起,妈妈已经备了软轿在外,只等抬着她去陪府伊大人听戏。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她对镜一笑,黑瞳柔情无限,颠倒了众生,也颠倒了自己,那眉目间情谊款款,欲说还羞,真是个……陌生的自己。

      春花搀着她,下了轿,进了戏楼,在最好的座儿上坐下,府尹大人还没到,她便吩咐春花在门口候着,自己看着空空的戏台,有些怔忪。

      “何时到的?”一个淡淡的声音让她猛然回过神来。却见旁边位子上不知何时坐了个白衣公子,正问她:“其他人呢?”

      她看着那人的相貌,一时有些缓不过神来。

      那人有些疑惑:“萧灵,你没事吧?”

      她敛了下心神,微笑道:“官人何事?”

      那人怔了一下,旋即站起来,似笑非笑:“长地真像,抱拳,认错人了。”言罢了,离开这座儿,另在一边找了处清净的座儿。

      她坐了会儿,心里有些毛毛躁躁,终于忍不住扭头张望,那白衣公子恰正也在看她,见她望来,却立刻偏开目光。只那一瞬,饶是她遇人无数,也说不上那是种什么样的目光,那潋滟的眼光一扫而过,似也将天下扫在眼下。

      那天也是一折《惊梦》,府尹知她喜好,才特地邀她同来。

      旦角在台上咿呀唱着:“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コ外烟丝醉软。春香啊,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她总些心不在焉,不似以往听得津津有味。

      春花贴耳过来,细声道:“二姐,后面右手边那个白衣公子,就是那人啊!我发现他似乎老在看你啊!”

      她心尖一颤。

      府尹只看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有差役来,耳语几句,府尹大人即向她解释说公务缠身,要立即回府。若按往日,她便会使出些性子来,闺怨闷闷,轻声娇嗔,惹府尹大人心痒难耐,好言好语哄上半天,她才会见好就收。只今日她确实有些乏了,只起身行了半礼,吩咐春花送将出去,府尹大人似有些失望,却也没说什么,塞了她一串明珠,也就去了。

      台上人唱:“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

      她复又坐下,看着高台上游园惊梦,莫名来万丈烦恼丝。

      这折戏啊……

      她一折一折看下去,看有人升帘,有人落幕,粉墨登台或是鸣锣终了,都是戏一台,她忽然觉得有些……寂寞。

      是的,戏子就算无心,起码有她懂;她若有情,谁又会懂?若她这烟花巷里最红的窑姐儿说自己寂寞,怕只没有人会信吧?或会更笑她,这般风情入骨三分媚的人儿……想到这里,她自己也有点不懂自己了。

      “二姐,掌灯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春花道,“我先回去支轿子来,二姐等我片刻。”

      她应了声,春花便先去了。

      她又坐了片刻,有些不耐,终于离开台前。走到门口却发现,天下雨了。雨不大不小,顺着屋檐滴下来,门檐下站着个白衣如雪的身影,似乎在看天,又似乎在看雨。

      戏楼子里的伙计以为她要回去,便主动给她拿了把伞。她谢了接过,犹豫了片刻,终于走上前去。

      “春来雨多,公子要是不嫌弃,且拿这把伞先用吧。”她轻声说道。她本想说,不如我们合执一把?不知为什么,有点不敢。

      那双潋滟的眼淡淡看了一眼,道:“不用。小姐自便吧。”

      她顿了一下,又道:“不妨事的,一会儿自有人来接奴家的。”

      那人似轻笑了一下,却没看她:“我与你无缘无故,你何必做这个好人?”

      她噎了一下,终才道:“可能是与官人有缘吧……官人你说呢?”这酒色席上摸爬滚打,再木讷的人也会巧言令色这一虚套。

      那人有些鄙夷地看她一眼:“不,你只是与和我有缘的那人有几分像。”

      她轻柔地笑了:“那也算是缘吧?”

      那人道:“形似而非神似,巧合而已。”

      她看着那人的侧颜,那人只望着雨,眼里有些什么,柔柔的,却有些凉的。

      “二姐……”春花领了顶二人小轿来,远远地见了,便叫她。

      那人看了眼醉月楼的招牌小红轿子,又撇了她一眼:“窑姐儿?”

      她一下就羞红了脸,咬着唇不知该如何言语。

      那人却笑了几声,道:“居然是个窑姐儿……”她在风月场子里迎来送往这么些年,她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窑姐儿,怎是个窑姐儿?居然是个窑姐儿!哎呀,却只是个窑姐儿……

      她心里陡然凉了一大截,即便是相似,怕也只徒留了三分笑料给人家。

      她僵僵地转过身,被人戳脊梁骨的话儿不是没有,为何只这一句,淡淡轻蔑,淡淡嘲讽,却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窑姐儿……

      “喂,”她听得白衣公子叫她,顿了一下,只听身后那人道:“找个好人家,从良吧。”

      她晕晕乎乎坐着轿子回了醉月楼。

      台上的旦妙目流连,细眉微蹙: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生笑介:小姐,咱爱杀你哩!

      回到楼里,妈妈笑脸迎来,招呼人来鞍前马后伺候着,待她安顿下来,妈妈从怀里掏出封信来,道:“二姐,安老爷又来信了,我一直给你收着呢。呐,给你……话说这安老爷也真是有心,跑个货也惦记着你呢。你看了信早些睡,明儿绸缎铺的王掌柜要来,我正想向他买些布料,眼看着夏来了,楼里的姐儿都要穿戴不是?”

      她应了,妈妈看她面容倦怠也不多说,交代了几句,也就出去了。

      安老爷是个茶商,四十来岁,有些富态,唇上两撇小胡子,一直对她极好。上次走前,安老爷就说,待他下次再来,他会带够银子给她赎身。安老爷不是不好,他是个儒商,肚子里很有学问,只是他家里有三房夫人,彪悍的名声一路传到岳阳里来。

      信写得十分文雅,安老爷说,再过得半个月他就回来了,他会接她走。她三两行看完信,抬起头看着烛光发愣,一滴一滴的烛泪慢慢流下来,最后灯花一爆,烛灭了。

      日子依然要过,客人总会源源不断找上门来,她依旧迎来送往,笑脸如花。只是她不再去戏台,像是刻意躲着那个白衣如雪的影儿。

      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瓶插映山紫炉添沉水香。蓦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春呵春!得和你两流连。春去如何遣?

      花魁大选将近,妈妈应了她,只要她夺了花魁,只要有人出得起十万两雪花白银,便让她从良,于是她倍加用心,到处与达官贵人应酬交际,交酒卧塌。她似真有些想从良了。

      从张大户宅内出来,已过了午,街上格外热闹,今儿是端午,十里八香的人尽聚到了此,她隔着轿子上的纱向外望去,见来往行人穿梭,喜气洋洋。她看了片刻,忽对轿旁的春花说:“走,去儺公庙看看。”

      春花且惊且喜,急忙吩咐轿夫调头。

      她端着签筒,跪在团蒲上,虔诚地摇着,脑子里像电光忽闪:她弟弟紧紧拉着她的手;老商人干枯的手捏着她的胸;她被人送来送去,最后依在醉月楼的红窗上,等着恩客;她对着镜子描眉,漆黑的眼睛,弯弯的眉;安老爷握着她的手,说要来接她走;花间抱着琴,在亭中看着她,目光有些哀;妈妈讨好的笑脸;她在酒宴上裙袖翻舞,举座叫好……十多年的时间原来却只这一片片画面,一晃眼就过了。脑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找个好人家,从良吧。”

      “啪嗒”一支签掉了出来。

      她怔怔看着签,觉得有些失真,一旁的春花拣起签来,扶她起来,道:“二姐,找儺公解签吧?”

      她点点头。

      儺公看着签,抚髯道:“半生风雨半生霁,历尽艰苦后成仁。姑娘,好事多磨,终地安处,得享晚年。”儺公把签归回签桶,唱道:“中上签~”

      春花极是欢喜,急忙谢过儺公,扶起她出去了。出得儺公庙,她抬头看看天,但见天空如洗,一碧万倾。

      春花道:“二姐,终会有良人来的。”她点点头。

      回得醉月楼,在院子里看见花间坐在亭子内,膝上放着琴,似在出神。她本想打个招呼,但又不忍打搅他沉思,她又确实乏了,只想睡觉。便绕开走了。

      一觉睡到中夜,她觉得渴,便坐了起来,却听到一阵琴声,似幽咽又似哀诉。她披了件衣服坐起,也没唤春花,自推开窗,偷偷望去。

      夜如长寂,花间坐在亭内,看不清他的容颜,只见他十指纷飞,长发如冥,弹的有些似《皂罗袍》,又有些不似,锦瑟无端,莫名揪心,似有杜鹃望月咳血,又似只是夜来一叹。

      《皂罗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她轻轻合上窗,背靠在窗上,慢慢滑下来,抱膝坐在地上。

      这夜天如水,院外就有人声沸反盈天,绝对不会落得寂寞。但那些都不是她的,只有这夜,这琴,这《皂罗袍》,是她的。

      花魁大选这日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妈妈扶她下轿来,道:“解语楼的胡姬和相思楼的妙哥儿也都来了,二姐,我们醉月楼就看你了。”

      她在后场歇着,花间走来,在她身旁道:“金小艺,你当真要夺这花魁?”

      她姓金,家里行二,他人都唤她金二姐,或者二姐,只有花间,喜欢连名带姓地这般叫她。

      她点点头,对花间道:“对,一会儿还是麻烦你为我抚琴。”

      花间看着她,道:“金小艺,真要当了花魁,你又怎会有见天之日?你真不想找个人家本本分分过日子吗?”

      她低头不语,妈妈应了她可以让她赎身,可她也知道,真若成了花魁,怎抛地开?怎离得了?她却有点茫然,如若当不了花魁,它日年老色衰,她又如何自处?

      花间道:“我今天来,是向你辞行的。”

      她一惊,抬头一看,花间的脸,无波无澜。

      花间道:“满三年了,我在这里已经留了三年了。足够久了,金小艺,你要不要跟我走?”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花间,走?去哪儿?

      妈妈在外叫道:“二姐,马上该你了,快出来吧。”

      她站起来,花间一把拉着她的手,道:“金小艺,跟我走吧。”

      一堆婆子突然进来,团团把她围着,妈妈在一旁道:“这就上吧,记着,不要输给那胡姬和妙哥儿!”花间牵不住她,她被人团团簇拥着走,回头一看,花间僵在原地,手还伸着,还是拉着她的样子,僵僵的,直直看着她被众人推去,这样看着,千言万语,立冢成空。

      堂子里热浪滔天,她一眼望去,看见众多熟悉的恩客的脸,还有府尹大人,看着她微微笑着。她一眼扫去,见旁便二层的看座上有一座格外惹人眼,三男二女,腰间配刀明剑,一望而知是江湖中人,那五人看着她,似都有些惊讶。

      琴一响,她便知,花间,真的走了。

      她顿了一下,水袖一扬,一个旋身,又是回头一笑百媚生。

      她暗自想,原来这辈子眼泪,真的是在她弟弟坟上洒了干净,一滴一丝也出不来,只为什么,觉得心头那么硬,那么硬……

      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要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萧灵!我来救你!”一声大呵,二层看台上一人飞身扑下,一脚蹬翻了张大户的桌子。

      “来人!捉下他!”她听见妈妈在尖叫,然后好多护院打手涌进来,场面突然就乱了。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人三拳五脚放翻一个又一个护院,慢慢向她靠过来,还对她叫道:“萧灵,跟我走!”

      她有一个恍惚,萧灵,这个名字似乎听过……跟我走,这句话也似乎听过……

      那人好生厉害,片刻打地一片护院满地找牙,他收拾掉最后一个护院,跳上来,一把拉着她往外走,轻声对她道:“万事有我们,我们来接你走。”她突然心里翻腾,她觉得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没有具体认出那是什么。

      那人力气好大,捏地她手腕生疼,不由分说拽着她就往外走,面前突然跳下来个湖蓝色的人影儿,扇子一展,封住去路,我定神一看,见一极俊的公子哥儿,着了个湖蓝色的衣裳,头上系着蓝色的发带,手里一把风水扇,喝道:“嘚!哪里来的小贼,快将人留下,少爷我便留你条命!”似乎正是那五个江湖客里其中一人。

      拉着她人似有一愣,那公子哥儿模样的人已经出手如点,以扇做兵,急刺过来,拉她的人急忙挡开几招,似要问话,那公子哥扇子一挥,那人僵了一下,立即直条条地倒下去。这时,府尹大人正带了二十来个衙役从后门进来。那公子哥儿看了倒地的人一眼,对她拱手道:“小姐受惊。”

      她惊魂未定,道:“多、多谢公子仗义援手。”

      蓝衣公子眉目弯了弯,似含笑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不如我送小姐回去吧。”

      她点点头。

      花魁大选后面怎么收场的,她并不知道,但是妈妈一直没回来。

      那公子哥儿模样的人站在窗前,看着醉月楼的亭子里,叹道:“这醉月楼还真是个风雅的地儿……”

      她换好了衣衫,从屏后走出来,道:“不过是个附庸风雅的地儿,若真是风雅,也不会在此间了。”

      那人笑笑,转身来笑道:“有这般人品,在哪儿都会是风雅的。”

      她笑了笑,点上几盏暖灯,道:“公子是在拿奴家说笑么?”

      那人走近,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黑亮的眼睛含笑看着她:“我像在说笑吗?”

      她“扑哧”笑了一声,道:“公子口里一番话,心里不知又是哪一番话了。”

      那人拉着她的手,深深望着她:“是,我心里在说,这般美人怕不是梦吧?”

      她一笑,道:“公子今晚是安置在这里吗?”

      那人眉一动:“恩?”

      她不语,只微笑。

      那人笑道:“只怕小姐敢我走,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也。”

      她掩面笑道:“公子好生羞!”

      “别,”那人把她手拉下来,道:“让我多瞧瞧你。”

      她看着那人眉眼却有一呆,阔少公子她没少相与过,几句话便倒在床上,或有喜欢玩个风雅调的,先要说一通诗词歌赋让她歌颂佩服一番,却没这人这般,只在灯下,脉脉看着她,似要说什么,却不言语,只看着她。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是那处曾相见?

      春色太癫狂,哪儿管得残妆,红莲双瓣沥沥草,牡丹含露涓涓,销魂花房映波光,摇拽花心不倦。

      她靠在那人胸前,道:“公子,在想什么?”

      那人道:“在想你生得真美。”

      她笑:“怕不是我生地美,而是生地巧。我和你那故人真的很像吗?”

      那人搂着她的手似一紧,随即轻笑一声:“很像,又不像。”

      她想了想,道:“那是个怎样的人?”

      那人沉默许久,才道:“是一个,我无法触摸的人。”

      她小心翼翼地问:“她……去了?”

      那人却像没听见,静了许久,才道:“说来也奇怪,越是知道不能想,越是想地厉害;越是明白不能用心里去,越是往心里钻。人啊……真是难。”
      她便说:“公子真是个长情的人。”

      那人怔了一下,“哈哈”一笑:“我不是,我只想风流快活,人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那相濡以沫,举案齐眉的日子我给不起,她也不稀罕。”

      他说完,起身穿戴起来。她便也起来,服侍那人穿戴。

      她帮他理着衣襟时,他说:“有时做做白日梦,想想真有一日,我老成了个邋遢老头子,起了床后,她还能帮我理理衣衫,或者,她继续睡,我去端来一碗清粥叫她起来。那这一辈子,也就不枉了。也是梦梦罢了。”她手上一颤,突然心里冒出个芽来。

      她帮他穿戴好,他看着她笑笑,道:“其实,你和她一点也不像,她可不及你这般温顺可人,她像只猫,你若真吃了她的腥,还要被她挠一爪。”

      她微笑不语。他又道:“我从没来过岳阳,这儿的牌价怎么订的?”

      她道:“十万两。”

      他一怔,随意道:“那完了,我可没那么多银子!”

      她道:“那你就走吧,一会儿妈妈来了,你可就走不了了。”

      他便笑:“不会吧,醉月楼居然这般好?”

      她也笑笑:“独对你好。”

      他点点头,道:“好吧,下次我来一道给了,二十万两我还是有的。”

      他出去门前,转头对她道:“下次我再来时,帮你赎身吧?”

      她微笑着不答,看着那人走了。心里的小芽一瞬间长成参天大树。

      她想起她弟弟,苍白的小手紧紧握着她。

      视线突然模糊了,是了,这么多年了,原来她想要个家。

      想找个人,有个家,会有个人在灯下含情脉脉看着她,望着她,而不透过她望着另一个人。等她老到风烛残年,有个人可以端着碗清粥唤她起床。这么多年风月无边,她依然寂寞,只因她的心是空的,周围越是繁华,她便越是寂寞难耐,即便日日春宵依然鳏寡孤独。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

      她推开窗,看见亭间,花间留了把琴。

  • 作者有话要说:  MMD,我真是疯了,写了这么一大堆字,只为了交代这么点剧情!
    这是番外!绝对是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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