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另一个星球》候已

2、一

　　“你是誉？邢誉？”
　　许久，他才缓缓移动目光，阴沉地扫视过我的面孔。
　　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中，没有丝毫波澜。
　　平静如死。
　　“你认错人了。”他的嗓音意外地低沉微沙，与回忆中的天籁截然不同。
　　我仔仔细细打量他的五官，露出肯定的笑容：“你是邢誉。我看你的海报比自己照镜子还多，不可能认错。”
　　他眼中闪过一丝厌烦，语气变得更加不礼貌：“那你想怎样？是打算骂我，还是取笑我？”
　　“那你就是承认自己是邢誉了？”
　　他又不语了。
　　酒吧里烟雾环绕，灯光昏暗，人人都看不清晰，模糊混乱。仿佛故意想将白天的现实虚化掩盖，借机隐藏住心底深处的丑陋与胆怯，像一幕魔幻的宴会。
　　有个穿着酒吧制服的人远远喊：“喂，小子！乐队表演完了，该你了！”
　　他没有回答，也不看我，对我视若无睹，彻底当成透明人。抬手将黑色的香烟重重摁熄在烟灰缸中，又仰头灌了口酒，才起身走到角落。
　　那里放着一架不起眼的破旧老钢琴。
　　他漠然地在钢琴前坐下，翻开琴盖，紧接着，流畅的钢琴声蜿蜒而至，在酒吧中幽幽飘荡起来。
　　我蓦然瞪大眼，那个心潮激动啊！
　　他在弹钢琴！
　　我居然——有机会现场听到音乐才子邢誉弹钢琴！
　　他曾被誉为本世纪最了不起的音乐天才，十三岁就通过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十级钢琴考试。当年他的钢琴演奏会，可是千金难求一票！我千求万求爸爸，又找了无数人帮忙，也买不到票！
　　没想到，今天居然有机会在这么近距离听到他的演奏！
　　可激动不已的我很快发现不对劲儿——他所弹的居然是那些三流小明星的流行曲！
　　怎么可能！
　　我立马扑到钢琴旁，“慢着！为什么不弹你最擅长的古典乐？”
　　他微愣，手上没停，深锁的眉睫像积累了足足一个世纪的恼躁，不耐烦地瞪着我，“你还没走！”脸上毫无遮掩地写着大大的厌恶，仿佛我是人见人憎的蟑螂！
　　我紧紧盯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可他低下头，盯着黑白琴键的目光森冷如深冬寒冰，再没望过我一眼。
　　三流的流行曲一首首在酒吧中徘徊，但四周的喧哗吵杂轻而易举地压过了柔软的钢琴声，根本没人在听。
　　“小蓝！”
　　人烟中传来舅舅的呼喊。我望望喊声的方向，又望望正在弹琴的他。
　　他依然沉默着，连一次都没抬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机械式地反复弹奏着没丝毫技巧可言的旋律。
　　而那双细长漂亮的黑眼眸，如死人般没有任何情绪。
　　森冷无情。
　　“舅舅，我在这里！”
　　舅舅背起相机，拉着我走向酒吧门口：“小蓝，差不多该回去了。要太晚，你爸妈会担心的！”顿了顿，又说：“虽然答应让你和我一起采访，但女孩子还是不适合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呆太久。”
　　我扭着头，双眼始终只看得到钢琴前的他。
　　他依然低着头，手指轻舞，弹得很随意。微蹙的眉心仿佛还残留着对我的厌烦，也或者厌烦的不仅仅是我，也包括正在弹奏的这些根本不好听的乱七八糟流行乐。
　　走出酒吧，舅舅在笔记上简要记录。“这间酒吧不行，算什么音乐酒吧，挂几只烂音箱，乐队一晚上胡乱吼叫就叫电子乐？低频太糙了！根本上不得场面，层次低，酒吧的客人也太杂，倒是很适合放在劣评栏，对吧，小蓝？……小蓝？”
　　“啊？”我这才回过神：“什么？”
　　“小丫头，是你缠着舅舅采访时带上你，真带你来又在发呆！呵呵，是不是太晚犯困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吧！这次跟舅舅出来做这趟音乐酒吧探访之旅，有学到什么吗？舅舅期待着你写出好文章！”
　　我忙点点头，拿出笔记本。
　　舅舅说得对，这间酒吧乐队太吵，装修低俗，全无品位，在酒吧介绍上只能属于负分行列。
　　可为什么邢誉又会在这间三流酒吧中弹琴呢？
　　回到宿舍时我依然沉浸在震惊中，整个晚上魂不守舍，怎么都睡不着。脑海里不断浮现当年在电视前倾听他的演奏会时，多么心潮震撼，无比感动。
　　毕竟，他可是曾有钢琴神童之称的天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