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双程》叶枫

5、第 5 章

　　5、

　　米达麦亚的套房是高级军官宿舍区内离应急通道最近的一处，与罗严塔尔比邻而居，隔着走道是军务尚书奥贝斯坦的住所，银河帝国三元帅位于同一层，剩余的空间被分割成数个办公室区域，缪拉上将、毕典菲尔特上将以及伯伦希尔号上其他几位高级将领的房间在下一层，中间有螺旋形通道相连，公共区域及各处通道都安装上监控。基于对下属们绝对的信任以及隐私权的保护，莱因哈特不顾军务尚书的反对，将宿舍区高级将领套房内的监视器全部拆除。

　　两个男孩被安置在套房厅里的大沙发椅上并排而坐，米达麦亚打开小冰箱，对着各种激素饮品犯了难，没有合适孩子们喝的饮料，摸出通讯器，联系上还在餐厅的罗严塔尔回来时带点果汁。

　　“先生，我不饿，在休息室里吃过了。”小小杨伸了个懒腰，“我困了，能睡一会吗？”

　　米达麦亚一指里间的卧室道，“去床上睡吧。”

　　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小小杨轻声问道：“占了您的床，您睡哪里？”

　　米达麦亚没考虑这个问题，在伯伦希尔号上，任何一个将领的宿舍内都不会安排多余的床铺，当然高级军官房间都足够宽敞，弄个行军床放客厅凑活一下也不是不行，不过米达麦亚没有这个打算，即使是孩子也需要独立空间，出于对两个孩子的爱护之心，米达麦亚尽可能不让他们感觉拘束。“我会去隔壁同僚那里借住，这个房间就留给你们，但是不可以随便离开这里。”

　　“好的，先生，我不会走出这里。”小小杨走进卧室，脱了外套上床，米达麦亚顺手带上卧室门。

　　金发小莱凑上前提问：“我还不想睡，每天必须完成两小时健身，请问这里有运动场所吗？”

　　真是个自律的好孩子，难怪小小年纪身手这么敏捷。米达麦亚心里赞叹的同时，十分认同奥贝斯坦的规划，即使无法找回那位锐气、活力、闪耀着金色光辉的有翼狮子——莱因哈特皇帝陛下，但只要培养三年五载就能重新获得，一切恢复如初。伯伦希尔号上生活设施齐备，健身房也是有的。“这样吧，一会用完午餐，我带你去。”

　　正聊着罗严塔尔带着一堆食物来到米达麦亚的房间，将吃的放在茶几上，罗严塔尔看看紧闭的卧室门问道：“那个睡了？”

　　“嗯，这么小的孩子折腾半天也是累了，不过这个倒是精力充沛，想去健身。”米达麦亚一指正捧着营养套餐大快朵颐的金发男孩，欣慰一个不怎么挑食的孩子真省心。

　　罗严塔尔皱了皱眉，“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他始终觉得莱因哈特与杨威利两人，无关年龄，都会是一个奇特的存在，目前状况下不应给予他们孩子般的宠爱，以免事端。

　　“我已经答应他了，总把孩子们禁锢着并不是好事。”

　　“别把他们宠坏了。”罗严塔尔突然觉得让奥贝斯坦带着莱因哈特比米达麦亚更适合，军务尚书会开启一个培养未来君主的模式，不会象好友一般由着孩子任性，“至少，别让更多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对这场变故严格保密，是所有亲历者达成的共识。

　　“放心吧，我把他带去A区，那里不会有什么人。”伯伦希尔号作为皇帝陛下的旗舰交付使用后，奥贝斯坦特别选定A区打造成皇帝的私人区域，并以安全为由说服莱因哈特接受。A区位于高级军官宿舍区的上一层，任何人到达A区都只能通过米达麦亚住处旁边应急通道里一扇隐蔽的侧门内安装的上行通道前往，上到A区后走过一段玻璃隐形长廊，才是莱因哈特起居区域，包括一个大套间有书房和卧室、带休息室的会客厅、健身房、可与伯伦希尔号总控室设备系统连接并拥有最高控制权限的多功能办公室。

　　“这不是一个好的决定。”罗严塔尔心存疑惑，思虑片刻还想劝一下好友。A区是皇帝的私人区域，但男孩莱因哈特和银河帝国皇帝陛下莱因哈特还是有差别的。

　　金发小莱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拿了张餐巾一抹嘴，对罗严塔尔道：“如果你害怕我逃走，也可以陪我去。”起身拉着米达麦亚走向门口。

　　罗严塔尔一笑道：“可我还得看护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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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陛下看到这一幕，给予爱将很高的评价，论精明才干以及心思缜密，罗严塔尔与奥贝斯坦不相上下。杨威利却相当欣赏米达麦亚，位高至帝国元帅，仍能以一颗温柔的心平等对待并尊重未成年人。

　　这个空间真实与虚拟并存，明明可以看到听到近在咫尺发生的事，却无法触摸联系上，莱因哈特带着杨威利上了A区，看米达麦亚和金发小莱穿越玻璃隐形长廊进入左侧第二个房间，莱因哈特若有所思地道：“相信米达麦亚很快就会发觉，他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并没有打算再跟过去看的莱因哈特，引杨威利进入长廊右侧的套间，一进门客厅里超大尺寸的长沙发向同盟元帅抛出无声的邀请，甚至来不及询问一下主人，杨威利很自然地栽进沙发，把整个身子窝到紧靠扶手的一侧，如果不是主人同在，他会在第一时间里摆平自己占据整个长沙发。

　　莱因哈特心里生出一股柔软的情绪，几乎没人在他面前会如此的自在放松，即使是吉尔，在他加冕成为法律意义上的银河帝国皇帝后，会时刻以君臣之道为守则保持一定的礼仪，而他面对这种状况想回到从前那种毫无拘束的亲密关系也无可能。“要来点茶吗？”

　　似乎才想起眼前之人是皇帝，杨威利很不好意思地调整身体让自己坐得端正些“陛下，我……”

　　“这里只剩下我和你，叫我莱因哈特吧，杨。”

　　“莱因哈特，”杨威利从善如流：“请给我一杯茶。”

　　莱因哈特从客厅墙角的储藏柜里取出一大罐调制好的红茶加白兰地，倒了一杯给杨，看到杨略显惊奇，解释道：“早在你答复应邀前来伯伦希尔号时，奥贝斯坦把与你相关的一切资料都给了我，包含你的生活习惯，我当时好奇红茶加白兰地是一种什么样的奇特口味，就照着配方调制了一些，尝试几次后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本来想等公事谈完后邀请你到这里小坐……姑且称为我临时的家吧，所以预先备下。”

　　“多谢你，莱因哈特。”杨表示由衷的感谢，没想到皇帝陛下对他如此看重且用心，相比之下他这次来伯伦希尔号，以一本正经的谈判态度来完成一项关于部下前途的任务，尽管他也对莱因哈特本人有过一定的兴趣，但那仅是为了分析对方的性格来设定谈判的底线，知己知彼更容易得到有利的结果。喝了一杯钟爱的茶，杨略微恢复了一点精力，从休伯利安上出发坐达瑞二号抵达伯伦希尔号后，和莱因哈特将近两小时气氛和谐的谈判即将结束时，随后发生了意想不到超越常识的状况，直到此刻才得已喘息。

　　莱因哈特给自己调了杯咖啡，坐到长沙发的另一侧，慢慢品味着。杨威利的目光落到对面墙上超大尺寸的相片上，绝世美貌的金发少女搂着两个男孩笑得甜美，清秀的红发男孩一脸满足地依偎在少女身边，与少女容颜彼为相似略小一些金发男孩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是姐姐被带走前两天，我们两个和吉尔一起在农庄拍的。”莱因哈特似乎陷入深深的回忆中，“那时开出紫色花朵的风铃草铺满田野，姐姐带着我们去采摘，再过两个月就是丰收的季节，我和吉尔就要离开家去幼军军校上学。”与大多数生活在银河系的几十亿人一样，银河帝国皇帝陛下莱因哈特的人生经历杨威利知道得很清楚，虽然自己也是幼年丧母少年丧父，但生离与死别到底哪个更凄惨一些也是因人而异的。“现在想起来，那个男孩的出现并非偶然，可能是那场失败的‘黑洞信息传递’试验产生的后果。”

　　“黑洞信息传递试验？”杨小声地重复着，似乎有什么答案要破茧而出。

　　“吉尔……吉尔菲艾斯是我的挚友，但是我却在某一天辜负了我们之间纯真的友情。杨，如果是你，会如何应对‘威斯塔朗特事件’？”

　　“战争必然会有牺牲，作为士兵死在战场上即使是我不能接受的结果，但是为了取得胜利士兵们有权做出选择。然而对平民而言，他们不该成为牺牲品，虽然可以用牺牲一个拯救千万来解释，但没有人问过那个被牺牲是否愿意，上位者的一个决定就可以完全忽略数百万平民的意愿，不能不说这是对民主、公平的践踏。”杨威利斩钉截铁地道：“我会救他们的，哪怕事后会因此牺牲更多的人，但不能因为将来可能发生的事而无视眼前的生命。在古老的地球也曾发生过一场人类历史上规模空前的战争，而那个罪魁祸首在之前的一场战争中受了重伤被医生救了，后来这个人发动的那场战争令地球上多数国家卷入其中，死亡人数达到当时总人口数的二十分之一。事后救他的医生一直在深深的内疚，但当别人问他如果知道这个结果会如何？他的回答是‘还会救’，这是做人原则，不能为还未发生的事而剥夺别人的生命。当然关于这一点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赞同。”

　　“吉尔和你是同一个看法，当时奥贝斯坦为这一事件做解释，承担全部责任，但作为他的君主，我很清楚我并不象吉尔和你一样坚定地站在无辜者一边，因为我的犹豫以及对胜利的渴求，给了布朗胥百克公爵残害两百万平民的机会，吉尔明白这一点，他不能接受这种结果，造成之后发生安森巴哈暗杀事件时我失去吉尔的根源。”莱因哈特苦笑笑，“所有人包括提出建议的奥贝斯坦都觉得，我是因为听信了他的‘第二人威胁论’才会疏远并对吉尔起了防范之心。”

　　杨威利以一种很了然又带着些许同情的口气道：“你当然不是，你和吉尔菲艾斯公爵的情义并不会因为所谓的‘第二人’而改变。真正让你想要远离他的是你不能面对自己，在他面前会时刻想起‘威斯塔朗特事件’的牺牲者而产生负罪感，你想逃避这种痛苦，所以故意制造隔阂远离他，但结果却造成了更多的悲剧。如果一定有错，那是作为皇帝这个职务的错，而不是莱因哈特本人。”

　　莱因哈特看着杨威利，并无一言半辞，内心却象起了宇宙风暴般起伏不定，眼前这个人与他交手无数次，成为他一生中最大的敌人也是他最看重的人，他与他隔着一个银河系全然不同的两个极点，却能如此深刻的了解他的思想、理解他的痛苦，知己难求，有什么理由在失去挚友后再度放弃？

　　“吉尔为了救我受伤极重，他没有死，但医生说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我不能接受就这样失去他，同时我也失去了姐姐，她再也不愿见我。事发三天里，我甚至疯狂的想，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我把吉尔交给帝国科学研究院延续他的生命，期盼着有朝一日医学进展到能唤醒他的那天。我查询资料，在科学研究院里找了所有可能挽回这一事件的方法。后来看到多篇论文，关于‘黑洞信息传递’试验，通过虫洞扭曲时间，把信息送入可以吞噬一切并且在特定条件下可将信息传递到过去某一时刻的黑洞内，我希望有机会改变错误。”

　　“嗯，‘黑洞信息传递’从理论上而言完全有可能，虽然相关的试验进行过多次没有实际成功的范例，原因在哪里暂时不得而知，应该是在信息传递过程中缺少了一种关键要素。你进行了试验？”杨威利很熟悉‘黑洞信息传递’学科，那是他在军校期间用来弥补专业实战技能学分不够的方法之一。

　　“是的，起先我把信息传递的最终时间设定为安森巴哈暗杀事件前夕，不过在进行的过程中，试验船飞越虫洞产生扭曲时影响到思绪，我突然想到如果把时间点设为姐姐被带走之前，那么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我不会失去姐姐和吉尔，不用面对‘威斯塔朗特事件’做决定，不必和同盟军以及贵族联合军战斗，也可以不承担银河帝国皇帝的职务。”

　　“所以你擅自改动了数据？”杨威利难得睁大眼睛看向莱因哈特，心里却在叹气怎么会有如此任性妄为的人，每一项科学试验都得经过严谨的计算与策划，哪有半途更改的道理，这种情况下不出错才有鬼呢。

　　“相关信息当时在虫洞的另一头靠近黑洞的近点进行传输，当时遇到突如其来的宇宙磁场风暴的袭扰，但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状况，当然信息进入黑洞后的结果也无从知晓。”

　　杨威利略一沉吟，不太确定地问道：“你最终设定的信息传输时间点是宇宙历786年8月1日？”

　　“不错，姐姐是在8月5日那天被带走的，所以我把相关信息送达的时间提早几日，可以做逃亡的准备。但你是如何知道的？”

　　杨威利撩了一下落在额前的黑发，表情微妙地说道：“那还真是巧了，帝国与同盟的科技处于同一水平，海尼森方面也制造虫洞进行瞬时空间转移试验。那年我19岁，军校毕业前一年，考虑到学分不够，申请选读‘黑洞信息传递’这门学科。8月1日进行的试验，选定信息传输另一头时间点是在我9岁那年3月14日，商船航运途中发生的一次事故前一小时，商船在费沙附近的回廊里遇宇宙强磁场风暴出现故障重复跳跃，其中一条船最终坠毁，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商船发生事故船员死在眼前，我想如果‘黑洞信息传递’实验有效，也许可以拯救生命。”

　　莱因哈特沉默半晌，起身去书房取出纸和笔坐到杨威利身边。在纸上画了一个点道：“A点是我做实验那天，宇宙历797年，吉尔受伤后的第二十一天，9月30日。设定信息传输B点的时间点为宇宙历786年8月1日，也就是你在军校做实验的时间点。”莱因哈特在AB两点间画了条直线连接，然后又在纸上画了C点，将BC点相连，“C点是宇宙历776年3月14日，你设定的信息传送点。”

　　“没错，这样就联系上了，如果BC两个时间点因为虫洞扭曲原理发生重叠，十岁的你和九岁的我理论上是可以相遇的。”

　　莱因哈特似乎不经意地又补充了一句：“宇宙历776年3月14日是我的出生日。”

　　杨威利默然，虽然如此巧合，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十岁的莱因哈特和九岁的自己被活生生地传送到现在这个时空，和他们平行且同时存在但不能相互联系的时空。“要如何才能修正这些异常状况，恢复正常？”杨有些头痛，这里只有他和莱因哈特两个人，即使被银河系几十亿民众视作为银河双星奉为智商最高者，他们毕竟是人不是神。

　　过度用脑的结果就是身心疲累，杨威利不由自主地伸了个懒腰，莱因哈特想起某个在米达麦亚卧室内睡觉的小男孩，嘴角勾出一个弧度，放下纸笔拉着杨起身，推进卧室：“累了的话就睡一觉，问题总有办法解决的，床给你使用吧。”

　　杨威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太慷慨了。”此刻任何事物的吸引力都比不上拥抱卧室里这张大床，杨威利迫不及待的想躺上去，但看到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床铺又有点犹豫，想脱外套又发现站在一旁的莱因哈特抱臂看着他，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杨略微权衡了半刻，不动声色地脱下外套放在床边矮几上，以超快的速度把自己埋进床上早已铺好的被子里。一切妥当，枕着松软的枕头闭上眼，才想起应该和主人客套一下：“占了你的床，你到哪里休息？”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会体贴他人，莱因哈特可不想学米达麦亚那样宽和，“床这么大，我不介意和你同眠。”

　　本想看同盟元帅被调戏后的窘迫样，但等来的回应却是杨威利在沉入梦乡前还不忘嘀咕一声：“请随意吧……”

　　还真能睡，一个人暂时无所事事的莱因哈特走出卧室关上门，打算去米达麦亚那里看看是否如自己所料，被另一个时空空降来的小鬼头牵着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