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一路繁花莲清处》吴良子

3、二 眉间砂

　　春日乍暖还寒，洛阳城内冰雪渐消，依旧有些彻骨。王府后院的腊梅开败，与垂柳一同冒出针尖般的叶，疏疏簇生着，远眺之，翠如山岚。小池重泛涟漪，一圈套着一圈，碧水间或有艳红俏金一闪，复又不见，倒是惊艳。恋恋正趴着窗前，看得正痴。她身形尚小，堪堪够到窗边，此时便跪坐于圆凳上。

　　“小小姐！”忽闻一声略带责备的叫唤，恋恋一时低头默叹，忙爬下小凳奔了过去，扯其衣角，道：“翠儿姐……”这一声唤得甚为甜美，可惜翠儿不吃这套，她板着脸把窗子关严实，拉起恋恋的手往里间去，边走边训：“忘了前些日子哪个伤风咳嗽了？刚刚好些又来吹风，快躺回去！”

　　恋恋看着那张缠绵多日的床榻便觉腰酸腿痛，忙告饶：“翠儿姐，我的好姐姐，瞧我不是好了……”话音未落，嗓子发痒，顿时咳得昏天暗地。这不争气的身子！恋恋一阵着恼，等缓过劲儿来，憋红了一张小脸也不敢再看翠儿。翠儿轻轻拍着她的背为之顺气，见孩子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分外乖巧，倒似换了个人儿，不由轻声道：“等你全好了，自然会带你出去耍。”

　　“这么说定了！”恋恋顿时笑逐颜开，勾住翠儿的小指拉了拉，“翠儿可不许反悔！”若非撒娇讨好，她倒不愿唤其为姐，想这翠儿看着不过豆蔻，自个儿早过了双十，如今委于小小身躯之中，装着天真烂漫，总是别扭。

　　翠儿见她笑容狡黠，不由一指点在孩子头上，刚想嗔怪几句，却听得李婆婆远远嚷道：“小小姐，该吃药了！”只瞧着刚刚还眉飞色舞的小脸顿时像吃了黄连，饱满的唇也一下子瘪了，翠儿倒是乐了。

　　李婆婆挎了食盒来，先取了碗酥酪粥。恋恋边喝边偷偷笑弯了双眉，闻不到药汁的清苦，反而有股子甜香沁出。她耸起鼻子细细嗅了嗅，乐道：“定是冰糖雪梨水！婆婆真好！”

　　“小机灵鬼！”李婆婆也不再藏，端了给她，“等喝完了，再躺会儿。”

　　恋恋点点头：“明日再拿些鸡子来，指不定能在床上孵出小鸡儿来。”一句逗得翠儿与李婆婆笑得说不出话来。恋恋病中惟见这一老一少悉心照料，原以为所处不过小家小户，后听翠儿日日絮叨方知不然。此间主人出身将门，可巧与恋恋前世同姓王，名茂元，为朝中一员武将，长年戍守在外，罕居家中。连带这小小姐的娘亲也跟着去了，府上倒还有些个亲眷兄姊，可听翠儿言语闪烁，仿佛不大亲厚。恋恋巴不得老死不相往来，落得自在，反正她是一人不识。

　　李婆婆收拾了碗筷，复又离去。翠儿见恋恋着实躺怕了，便陪她坐着，顺手取过铜镜木梳为其梳头。恋恋看着镜中人影，面若朗月，眉似远山，五官初展开，已可瞧出是个美人胚子，只额上白带依旧扎眼。翠儿编完两条小辫，摸了摸那绑带，道：“明儿便要拆了，怕是不怕？”李婆婆总爱念叨需忌口味重色深之物，恐会在面上留疤。翠儿见小小姐连镜子都不肯多照，于是爱打趣她。

　　“好翠儿，偏爱吓我！”恋恋撅着嘴背过身去，作势不理。她是不爱照镜，可却非如翠儿所想，不过因每每面对一陌生面孔，只觉前尘往事如烟，快忆不起原本容颜，故而着慌。虽心念既来之则安之，可与父母兄弟、同窗好友一别数月，许难再见，不由黯然神伤。

　　真到了拆去之时，恋恋方有些害怕，毕竟是个女子，若在脸上留下碗大的疤如何是好？眼见着布条一圈一圈解下，额上少了遮盖，有些生凉，她真不敢往镜里瞧了，只追着翠儿问：“有疤没有？有是没有？……”

　　“有是有……”翠儿拿帕子给她拭面，语带迟疑。恋恋将她手推开些，又去看李婆婆。李婆婆正拾掇好布条，跟着点点头。恋恋不由一声哀嚎，埋于案头，不复起来：“难看死了！今后见不得人了！”

　　“叫你淘，攀着后院的那些个山石玩儿。”听得李婆婆嗔道，兼有翠儿几声闷笑，恋恋一时薄怒，使气锐声道：“都这般光景，你……你们还笑话于我！你们……哼！”

　　翠儿再也撑不住，拊掌笑道：“这疤留得巧了！小小姐自个儿瞧瞧。”恋恋抬头，连李婆婆也乐呵起来，倒似遇上了天大的喜事，她凑过去看翠儿手中铜镜，可正叫一个巧！听闻这孩子当时摔得一头血污，伤势甚重，想是受悉心照料，伤口收得很好，只在眉心处留下一痕红印。这一抹伤痕无伤容颜，仿佛光洁的额上沾了片梅朵，反平添些妩媚来。

　　“也好也好，”李婆婆呵呵笑道，“今后老爷便可分清两位小姐，不会‘小七，小八’地乱唤一通了。”王茂元似颇不善起名，膝下五子以东南西北中唤之，女儿干脆一字排开，一二三四数下去。恋恋一思及自个儿应被唤作“王小八”，便不知作何表情。

　　“娘与七姐何时回来？”恋恋放下铜镜，抬眼道。听李婆婆一提，她又有些想见这位七姐，虽前世家中亦有个小弟，孪生姊妹却还是稀奇。

　　“小小姐想她们了？”翠儿泼了盆中残水，复又阖上门，温柔道，“我想啊，等小小姐养好了身子，夫人与小姐自然会归来，指不定还能见着老爷。”

　　恋恋不答，知皆为哄孩子的话，出了这事，这二人定是一早便知会双亲，如今还没什么回音，也不知猴年马月能记起她这个幺女来。

　　用罢晚膳，稍坐片刻，恋恋觑翠儿神色，又回到床边。被褥早已铺好，她脱去棉衣裤，钻了进去。李婆婆进来瞧此情景，夸道：“小小姐今儿真乖巧！”

　　“倒有些不惯了。”翠儿接了一句。

　　恋恋一时垮下脸：“敢情翠儿姐与婆婆还爱我淘些。”

　　翠儿坐到床沿，扶她半靠在自己怀中，道：“乖好，乖乖吃了药再歇息最好不过。”说着，伸手取了瓷碗递到恋恋嘴边。看她拧着眉闭着口，李婆婆哄道：“小小姐，最后一剂，吃了明儿就不用再说了。”

　　“真的？不哄我？”恋恋着实怕这药味，以往宁去挂针，不吃中药，现下只得妥协。

　　“哄你做甚？”翠儿见她开口，乘机将碗边凑至唇上，“快喝，这还是昨天剩的。”

　　恋恋憋住气，硬着头皮饮完，忙就着翠儿的手含了颗蜜饯进去，可仍觉肚内翻腾不适。躺回去时，她暗暗起誓：日后定要无病无灾，再不受草药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