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一路繁花莲清处》吴良子

1、序 流光老

　　仲夏夜，晚风徐来，纾解白日闷热之气，弦月一钩刚刚攀上远山，懒懒地散些微明之光，反而衬得漫天星斗在宝蓝色的天幕下愈发璀璨，熠熠生辉。

　　恋恋梳洗罢，换了身素净薄衫，独自坐在庭院之中纳凉。见她半倚竹塌，执把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倒也惬意。早有人在角落燃了几把艾草，压下明火，只余缕缕轻烟驱散蚊虫。恋恋便透过这阵阵薄烟看楼台、看飞檐、看廊缦，看月千百年来一如既往地东升西落，宛如轮回……袅袅烟雾，仿佛有灵性一般，勾勒出几个模糊身影，熟悉而又遥远，穿过岁月的洪流，再次到了老人面前。恋恋禁不住直起身，睁大眼，欲看个分明，却只见余烟飘逝天际，了无痕迹，惟自嘲老眼昏花。

　　复又躺了回去，人一静，夏虫却耐不住寂寞，呱噪起来，池塘里的蛙亦凑份热闹，此起彼伏，错落有致，合成了美妙的仲夏之曲，引得人浑浑噩噩起来。正睡眼迷离似合非合之间，却听得“啪嗒”一声，恋恋一惊，定睛看去，原是手中团扇不知怎么滑落在地。她伸手去拾，把玩起柄上流苏，红线如水，在指尖缠绕不休。团扇圆圆，借着檐下昏黄晚灯，恍惚见那扇面上绘的是嫦娥望月，素色团扇已有些陈旧，这时看着更是泛黄，瞧不清那枚圆月，瞧不清仙子面上神情。

　　恋恋望着扇中美人，怔怔出了神——不知这嫦娥偷吃仙丹、只身飞升之前，心中何所思议；对那无可知的未来又有何期望……她口中喃喃义山旧诗：“素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悔是不悔？若当初自己有所选择，是否依然会走上这么一条不归路？那自己又会遇到谁？难不成落得“君生我未生”的结局？

　　“奶奶！”正思至垂首处，一声糯甜的叫唤生生打断了恋恋纷乱无边的思绪，一个香香软软的小粉团应声滚入了怀中。恋恋一伸手，便抱了个满怀，一时嗔道：“朵朵，怎么还未睡？你哥哥与弟弟怕是老早便进了梦乡，只有朵朵不乖。”边说着边唬起脸来。

　　梳个冲天辫的小丫头一点不怕，眼珠子这么滴溜溜地转了转，甜甜笑道：“奶奶，你也不是没睡？跟朵朵一样，那奶奶也不乖了？”

　　恋恋假意板着脸，一时没撑住，却被她逗乐了：“呵呵，你个小机灵鬼！”她将朵朵搂上膝头坐定，随手解掉女孩儿的发辫，轻轻抚顺那头柔软略黄的发，道：“那朵朵要不要跟奶奶说说，为何这么晚还不睡下？”

　　“我想听奶奶讲故事，奶奶好几天没有给我讲故事了。”朵朵窝进恋恋怀里，奶声奶气道。

　　“哦……讲故事啊……”忽而往事涌上心头，记得儿时母亲也曾讲着童话哄自己入睡，如今自己却是比记忆中的她老迈许多。觉朵朵扯了扯自己，恋恋方回过神来，笑道：“好，今天给你讲一个睡在豆子上的公主……”

　　“公主为何要睡在豆子上呢？”还没开始，朵朵便巴眨着一双大眼睛开始提问。

　　“那是因为啊……”

　　也不知朵朵何时睡着的，恋恋讲完最后一个字，低头才发现那小脑袋早已耷拉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帮朵朵换了个舒适的睡姿，她爱怜地看着怀中的孩子，长卷的睫毛，花瓣样的唇，好个粉妆玉砌的娃娃！

　　“母亲。”有人顺游廊走了过来，候在一旁，这时恭敬唤了一声，他正是恋恋的独子昊宁。昊宁上前，仔细从恋恋手中接过朵朵：“这孩子又偷偷跑出来打扰母亲，明日定要好好训她一顿。”

　　孩子似在睡梦中感知了什么，扭了扭身子，不适地拧起了眉头。恋恋伸手去拨，仿佛在抚平衣服上的一个褶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孩子的背，轻声道：“无妨的，这孩子像我，我瞧着欢喜得紧呢。”

　　“您太宠她了……”昊宁虽是责备口吻，却依然神情淡然，这性子不似恋恋，也不像他的父亲，竟似了他的名字及那个起名之人。

　　“你小时还不一样受人这般宠爱？”恋恋笑得慈祥，“你外祖父曾说过，小孩子本性纯良，只会教坏，决计是宠不坏的。”她口中的外祖父，自然不是那位妻妾成群的武官。

　　恋恋忽而忆起十三四岁光景，自己一时起心，半夜里哭闹着要吃小笼包，父亲却不责备自己任性，反而顶着寒风外出为自己买了回来。便是再世为人，那些热乎乎的小包子捧着手心的温暖依旧刻骨铭心。恋恋唇边勾起的笑靥不觉多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憨之态。

　　“对了。”恋恋忽然想起什么，抬头询道，“可有你衮师表弟的消息？”

　　“自七姨夫荥阳故去，衮师表弟便被姨夫友人辗转送回了东都，现居于其叔叔家中。”

　　“哦，你七姨夫姨母生前亦养育过你，如今只剩这点血脉。自宣宗陛下去后，年景是一年不如一年，能帮便多帮些吧。”恋恋叮嘱道。

　　“孩儿记下了。”昊宁应道，“母亲，夜深起露，您该回房歇息了。”他一手抱好朵朵，一手欲扶她起来。

　　“好……”恋恋也觉着有些乏了，边答应着边站起身来。她忽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阵灰白，仿佛什么都抓之不住，快要倾倒于地。恋恋任由自己跌坐回去，叹息真是老了，只怕起不来了。

　　昊宁急急唤了几声娘，撕心裂肺的，竟听着有些陌生。似乎还有谁在唤着小姐，远远近近，不太真切。恋恋直欲劝阻：你们小声些，小心吵醒了朵朵……可惜手与口似皆叛离了年迈的主人，不听使唤起来。又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奶奶！”传入耳中，朵朵还是被惊醒了，见众人悲伤，跟着大哭起来。

　　再不能亲手抱抱孙子孙女，再不能与儿子儿媳扯扯家常，再不能尝翠儿手做的菜肴……恋恋心中满是不舍，她微微撑开眼皮，唯见夜空中银河似链，自空中挂至天际，耀眼夺目。可惜老眼昏花，似醉茫茫一片，失了准头，早辨不清哪颗是牵牛，哪颗是织女，只觉缓缓流淌成了一条无法逾越的天河。河的那边有男子修身玉立，对她伸出手来，笑着叫了声恋恋。恋恋不禁随之笑了，应道：“乾锡，等我……”便带着满足的微笑，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