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枯草记》二*

6、之六

　　陈百应在疯子旁边坐着，暗里数算一下，竟也看了那块烂木头不下千百次。他本来就禁不得闷，此际早已是穷极无聊。可他又不敢擅自莽动，就怕一个不小心踩着了疯子哪根尾巴，到时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可他长这么大，几时又当过陪客？玩笑话自然不会说，便是装作一副逍遥自得样子，间中也不免打几个呵欠。陈公子左看看，右看看，左边曾冠绝天下的陶园胜景教疯子崩了一角，右边的洛神石雕亦被大脚踏着尘土……到最后无一可看，一无所看。

　　「咦？」

　　陈公子百无聊赖，撩起旁边的长草，不觉却瞄到星星血花正滴落地上。再定睛一看，竟见那疯子臂上割了一个大口子，上头的肉片片往外灿开，那血沸腾汹涌的冒得正是厉害，可当事人却浑然不觉，仍旧高兴地把玩着他的木牌子。

　　「你受伤了？」这陈百应不看还好，一看便觉得头晕。他天生怕血，自小便受不得痛，更见不得别人吃苦。幸好此时他身上衣裳正多，连忙解了外面一件，贴着肉便把伤口包了起来。

　　他是个商人，平素习惯了对人施点小恩小惠，好让自己能在将来能谋取大利。可陈百应一抬头来，便马上后悔了。只见大疯子一头乱发，满脸乌黑，偏生那双眼睛却长得圆滚滚，稍为溜动便渗出慑人的冷光。

　　「啊，我……」陈百应抖着手在他臂上打了个结，正想假意开溜。突然远处呼声四起，八方人马的脚步直震得地动山摇，陈百应正是心慌意乱，山头上一个黑影便猝然冒起﹗

　　「恶贼﹗十三年前叫你侥幸逃脱，如今我看你这个武林败类要往哪儿逃？」原来叫骂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威风凛凛的霍黑——霍大侠。

　　此时霍大侠还满嘴漂亮说话，可那一身行头却不比寻常乞丐光鲜。只见他披头散发，破了半袖，甩了一鞋，脸上满是抓痕，一只眼圈还黑黑的，骤眼看还真像是他赖以成名的印记。

　　霍黑那边的山急急嚷，陈百应在这边的坑偷偷笑。旁边的疯子不知是不是看见那头高兴热闹，一下子也在原地蹦跳起来，高高兴兴的拍着手唱和道：「啊，啊，你们也是来抓老鼠的吗？」

　　陈百应匆匆的回头，指手划脚的连声说不。可大疯子却歪歪头，苦恼的咬咬下唇，便又向武林中人道：「可是老鼠不想让你们抓到啊﹗」

　　「快﹗快救﹗陈兄弟要被他掳去了﹗」

　　未等江湖中人携手振臂一呼，大疯子便一把把陈百应踢上屋梁，未等他撞得脑浆四溅，伸手便提了他的领子跑远了。

　　「恶贼﹗休逃﹗」

　　此时一竹派里有几个轻功好的连忙提腿去追，一连四十二块铁竹杀亦从袖中翻飞而出，眼看就在疯子脑门。岂料他在半空中突然运功，一阵酷寒扑面来，众人还未及反应，一枚冷箭便在眼前冒起﹗

　　「呜﹗」

　　一时四野一阵悲鸣，后来者上前把人一扶，再抬头时，陈公子便连影子都没有了。

　　「可恶﹗」

　　这时霍黑一把拔出地上重重冰箭，只见箭头上镶的，正是一竹派赖以成名的铁竹杀﹗

　　这边厢江湖人狠得牙痒痒，那边厢小老鼠却冷得震颤颤。此时离立冬已远，山中天气本又寒冷，陈公子身娇肉贵，自然受不了被人提在树上风餐露宿。偏偏这疯子教狂风一吹，却似是十分享受，没一时三刻也不想从树上下来。

　　「唉……哗﹗」陈百应草草瞄了树底一眼，不觉心惊，连忙抓紧了旁边的树枝不放。

　　若不是身陷险境倒也不信，眼下这树只怕有百来丈高，人摔下去非死即伤，一伤即残。他心里苦恼，又无法独力离巢，只好可怜巴巴地往天上望去，还望老天爷终归开眼，把他这个可怜人打救打救。

　　「啊，你在看些甚么？」只是他这一看却激起了那疯子玩心，他嘻嘻哈哈的从枝条上跑来，教人看着也是心惊。

　　「啊……我、我嘛……」陈百应语音一顿，满脑子只想着开脱的借口。他摸摸怀中，突然灵机一动，便对疯子说道：「你……你喜欢吃糕点吗？」

　　原来这陈百应向来贪嘴，怀内常常要抱着一个零嘴包，害他的侍童湘湘四时劳碌，也只为寻些好吃玩儿去把包填上。幸而他这个小嗜好此时却起了大作用，只见这疯子把糕点往嘴内一抄，一下子便乐滋滋的要笑。

　　陈百应见机不可失，连声便道：「这东西我家里还有，只是这里太高了，我要到地上才寻得着呢。」

　　「嗯？」

　　「到地上，明白了吗？」陈百应语音刚落，哗的一声，迅即便已落在地上。

　　他还未及从地上爬起来，对方便已蹲在他面前：「糕点在哪？」

　　「啊……啊，我肚子疼，这个你拿着……」说着陈百应一边抱着肚子，一边便把那花布袋子塞在那疯子手里。「我、我想起来了，你往西边一直走，就到我家了……」

　　「到你家？」

　　「然后啊，然后你跟他们说你的名字，他们就由得你吃了啰……」陈百应说得面红耳赤，只望这疯子一去不返，这谎言再是离谱也不管了。

　　眼下这疯子却低着头，摸了摸怀中，又把方才那块木牌子给塞到陈百应手里：「这个小老鼠你先唅着。」

　　陈百应仔细一看，这才瞧清楚那块牌上歪歪斜斜的，刻了「宋严武」三个大字。

作者有话说

　　我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