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E班]凛冬将至》聆非

3、Chapter 03 月球背面

　　[01]

　　水无月光第一次听说E班的事情，是在那年3月初的时候，那时候月亮还是完整的，她也还是一如往年的、以一种萧索而又寂寞的状态躺在病床上。

　　雪村老师的来访出乎她的意料，因为此前并没有任何人，会在“上学”这件事情上对她做硬性要求，父母也好、老师也好，因为所有人都明白，“上学”对水无月光来说就只是人生经验中的一部分，只要“经历”过，日后能够拥有一些回忆就足够了。

　　因此，就算元气满满、热情洋溢的年轻女教师足足在病房里和她聊了大半天，水无月光也还是怀着和初见时一般的寡淡微笑，随口敷衍着应了下来。

　　说实在的，她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值得在意的。

　　——为什么要去上学？因为上学理应是人生的一部分；为什么会选择椚丘中学？因为想去体验一下重点名校的生活；为什么选择了却不坚持下去？因为人生苦短，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事想要去做；为什么要坚持活着？因为，我现在还不能死去……

　　而让她改变主意的，是四月末的时候，由她祖父水无月崇所带来的某位客人。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防卫省的乌间，也是现在E班的副班主任。”

　　严肃的做着自我介绍的男人，平静的直视着半倚在窗边的女孩，任由窗外的花木摇曳着在她身上投下错落斑驳的阴影。

　　“这次来访本该是3月份的事情，是每一个E班学生都有的秘密会谈，但是水无月大臣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我就选择了现在这样的方式……”

　　乌间老师所说的，无非就是现在E班的班主任，是个国家机密级别的超生物，并且扬言要在明年炸毁地球，现在E班肩负着暗杀这一生物的重任云云，但等他说完，水无月光脸上那了无生趣的表情，隐约掺入了几分兴味进去。

　　“好像还蛮有意思的嘛，感觉是一般人……一生都不会有的经历吧……”

　　[02]

　　试想，为什么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总是会把“人生苦短”挂在嘴边？为什么要放弃正常的学习，去急着体验更多的人生？

　　“没办法啊，因为我每一年冬天来临的时候，都会担心自己……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来年的春天了……”

　　——烙刻在女孩身上的时间轨迹是被割裂的。

　　如春一般的新生在她身上完成后，历经恣意的夏季、闲适的秋季，在裹覆着霜雪的朔风吹来之际，她便又将坠入被茧缚死的凛冬，无法言语、无法动弹的隐忍着，直至熬过又一轮数九严寒，而后，在来年阳春时节回归原点。

　　起初只是四肢无力，更为严重之后会出现呼吸、言语困难，若是持续下去，最坏的结果可能就是呼吸衰竭而亡——这种症状起源于小学三年级的冬天，来的毫无征兆、又气势汹汹，水无月家遍寻良医却都束手无策，别说治愈，甚至连病理都搞不清楚。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女孩逃不过早夭的命运时，度过了冬天的水无月光竟自己痊愈了，这病状就和它来的时候一样，毫无道理可言。

　　——但是，相同的情况，在第二年的冬天再次重演了。

　　光从症状来看，确实可以找到相似的疾病，但是，会在冬天发作、等到来年春天自然痊愈的情况，却是放眼世界都闻所未闻的奇观。

　　然而，找不到病因、弄不清病理的当下，医生能做的，也就是依靠药物的调理和器械的辅助治疗，来帮病发时的女孩缓解痛苦罢了。

　　[03]

　　水无月光对自己的这一怪病倒也不是讳莫如深，除了家人之外，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至少会对回归E班的自己，抱有那般态度的杀老师和乌间老师肯定是清楚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乌间老师就不谈了，怕是在被她祖父喊来的时候就被告知了，而杀老师，据说是他自己调查得知的。

　　“既然为师是E班的班主任，那么就一定要让所有的学生一起在明年毕业，当然，要是那时候地球还存在的话……所以为师决不允许有谁逃课不来学校，你明白了吗，水无月同学？”

　　这是水无月光回来上课的第一天放学后，邀请她单独会谈的杀老师在吐露真相后所宣誓的决心。

　　对此，水无月光倒也不反感，如果“努力”也是人生应该体验的一部分，那就趁这个机会，好好努力一下吧，不管是“学习”、还是“暗杀”。

　　话虽如此，但她很快就发现，暗杀或许真的不适合她，虽然集体勠力同心共赴同一个目标的感觉很棒，但是很遗憾，水无月光往往是缺席最多的那一个。

　　根据经验，每年的发病期都在12月末到1月初之间，但为了保守起见，水无月光都会在11月就开始请长假，也因此错过了这期间的好几次E班的大事。

　　赤羽业来探病的那次，她刚刚做完身体检查从医院回来，身体的疲累让她没有力气去应付少年的打探，随口说出了回答之后，才察觉到那其实是谎言，却也无从判断，自己在那个时刻会说谎的原因。

　　之前也说过，水无月光并不在意自己的怪病被人知道，当然她也没有大肆宣扬去博取其他人同情的兴趣，仅仅就是“你没问所以我没说”这样简单的逻辑，而在赤羽业当真探问出口之时，本不打算隐瞒的事情，女孩却不自觉的选择了用谎言来掩饰。

　　这点反常，水无月光很快就想清楚了，如果不是热爱这个班级、如果不是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如果不是珍视着在这个教室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那么，她又怎么会用以前向来不屑的方式挽留？

　　——只想和大家成为普通的同学关系，只想和老师们成为普通的师生关系，我所要的就仅仅是这样而已啊。

　　[04]

　　进路商谈对水无月光来说，是一件很苦恼的事情，特别还是杀老师这种必将穷根究底、势要逼她构思好一个可行的未来的老师面前。

　　是的，相较于班里其他人，和他们对未来所作出的清晰的规划相比，水无月光从未设想过自己的未来，因为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之路会在哪一年的冬天戛然而止，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哪天厌烦了母亲以泪洗面、父亲无语凝噎的场面，而不顾家人所做出的一切努力，在某个日光惨败的午后选择自我了断。

　　——但是，如果是现在的话，应该还是可以设想一下的吧……

　　“与其说是基于对自己的了解所做出的规划，或许说成是我自己的理想更合适吧——我想成为一名旅行家，我想去往远方，去看更多的风景。”

　　——我想走出冰封的冬天，去拥抱春天的朝晖，就算山长水阔、就算风雨如晦，我也不想永远的禁锢于此。

　　——我想打破凛冬修筑而成的固若金汤的城池，想在繁花谢落之前去到远方开疆扩土。

　　水无月光那时候觉得，这样的异想天开，要是能被人从心底里认同，那她大概就已经是实现了一半的梦想了吧。

　　而杀老师认同了，他并不认为这是女孩的奢望，也不是家人那般为了哄她开心的附和，他是真真正正的认为，这是可以实现的梦想。

　　“是吗？那么，还真的是必须要阻止杀老师了，不然，等到了明年春天，地球都毁灭了，这个梦想也就成了空谈了。”

　　可是，那时候的水无月光没有想到，后来的发展会变成那样，以至于多年后她的梦想成真，女孩也再无颜面向恩师展示夸耀了。

　　[05]

　　无论是对三年E班而言，还是对水无月光本人而言，茅野枫的复仇暴露都是事件的重大转折。

　　前者是在得知了杀老师的过去后，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而后者，却是因此牵引出了更为惊天的内幕，让她一度难以适从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怀疑的源头是杀老师说——他是被政府作为实验体提供给柳泽的。

　　虽然其他人似乎都没在意这一点，但是，这么露骨的人体试验，在这个国家真的可以这么顺利的开展吗？

　　水无月光经过了一番很是艰难的调查，最终的结果却让她无法接受。

　　柳泽之所以能够进行他的实验，甚至还得到了政府的支持，这其中，她的祖父可谓是功不可没，凭借从政多年的人脉，为他打通关系顺利铺路，而且这还没完，她父亲的公司，也为实验提供了大量资金支持。

　　“真是难以置信，你们做了这么多，这实验项目怎么没有被冠上‘水无月’的名字……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有谁期望过你们做这种事吗！”

　　讽刺意味十足的话语，那是女孩少有的态度强硬的时刻，可换来的，是自己祖父指节颤抖的一个耳光，和父母眼眶含泪的跪地祈求。

　　——杀老师变成这样，到底是谁的错？

　　毫无疑问是主导人体实验的柳泽，他的疯狂、他的不顾一切造就了现在，但推动实验顺利展开、甘心做其帮凶的水无月家也不清白，然而，要是追根溯源的话……

　　“是我，对不对？不管是柳泽最初欺骗了你们，还是实验过程中出现了偏误，你们最初答应帮他的理由，是因为我的病吧。”

　　水无月光背负着极度痛苦的怪病，因此她的家人想方设法的寻求治愈的可能，恰好这时他们听闻了柳泽的实验，设想这或许能够给他们创造出一线生机，于是全家瞒着女孩，倾尽全力为其提供助力，而这个实验最终的结果，就是制造出了一个足以毁灭地球、却只想来椚丘中学三年E班当老师的超生物。

　　——从逻辑关系来看，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而就是因为她知道了这些，水无月光才会毫不犹豫的站在潮田渚的阵营，才会不假思索的说出那般由心而生的理由，才会在自己呼吸困难、无法言语的关头，还仅靠着一根手指，艰难的编辑了那条信息，发送给了位于通讯录首位的赤羽业。

　　可最终，谁也没能救下杀老师，无论是E班其他人明面上殚精竭虑所做的一切，还是水无月光在背后苦心孤诣想要扭转形势的拼死一搏，所有的命途，都还是在那个早就定下的时刻，走向了无以挽回的终结。

　　水无月光清楚的知道，那个时刻，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不顾一切只为奔赴杀老师的身边，但是，她不行，病症发作无法前往是一个原因，此外，她确实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样的场景。

　　她只知道，杀老师的最后一次点名，无法到场的自己，透过电话用尽全力回复的那声嘶哑的“到”，或许是堪比啼血吟唱的绝望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