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涧醉》林染青眉

261、第261节 真朋友

　　嵇成化怒极反笑，道：“为师一番苦口婆心地劝导，你却全当作驴肝肺了，反把为师当作恶人。你不怕死么？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还是舍不得杀你？”
　　林染凄然一笑，道：“紫儿死后，我已有意追随她于地下，只是大仇未报，没脸前去见她。如今知道了她真正的仇人，其实便是我的师父，我就算能胜过你，这个仇也是无法报的了。路已经走到尽头啦，舍死之外，别无他途，你快些杀了我，弟子反倒能得解脱。”
　　“好，我成全你！”嵇成化忍无可忍，剑光如练，向林染颈中划来。
　　林染在霎那间，心中念头已百转千回，飞越万重山。
　　这一剑，他已躲不了，也不想躲。正如他所说，身在死局，已唯有一死，方能解脱。
　　可是师父的剑，并没有砍下来，而是“呛啷”一声，已然回鞘。林染诧异地睁开眼，却见嵇成化侧过了身子，似乎要走了，不由奇道：“师父，您不杀我？”
　　嵇成化叹了口气道：“还是你赢了。师徒一场，你能狠得下心不认为师，为师要杀你却下不了手。况且这一剑下去，便真拆散了一对鸳鸯，君子有成人之美，一念及此，还是先留着你吧。”
　　“一对鸳鸯？”林染心里大跳起来：“紫儿去后，弟子心如死灰，哪来的一对鸳鸯？”
　　嵇成化道：“如果裴紫夏并没有死呢？”
　　“不可能！”林染叫了起来：“牛儿亲眼见到，病猫儿一掌拍在紫儿背心，紫儿从半空里掉入湖中，再也没能浮起来……牛儿年纪虽小，却是我的好朋友，临死之极，绝对不会骗我的！”
　　他虽然不信地大叫，心中的希冀却猛然升起，犹如暗室里的窗户忽然开出一条缝来，透进一线天光！以嵇成化的身份，绝不会以诳语骗他，口中说得虽并不确定，但空穴来风，必非无因……林染已不敢细想下去。
　　嵇成化道：“牛儿虽不会骗你，但掉入水中，便必须得死么？你可曾见到裴紫夏的尸身？”
　　林染听到师父原来是从这里着眼，心中希望的火花又渐渐熄灭，摇头道：“或许沉到水底某处，再也找不到了。不独牛儿，我也下水找过一回，毫无收获。那么长时间，没被李赏风一掌打死，在水里淹也淹死了，对此，我已不敢抱半分奢望。”
　　嵇成化悠然道：“能长时间呆在水底而不死的，这世间也并不是没有。”
　　林染心中一动，眼睛里发出光来：“龙女，丝丝！龙女一家，本就生活在水底的！”
　　他想起摩云顶上，亲眼见到毒毒鬼将龙女囚禁在碧水潭中，龙女在水中的表现，便和人在空气中一样。但这亮光只一闪动，便又黯淡下去，道：“紫儿虽生长水边，毕竟不是龙女，她做不到的。”
　　嵇成化双手负在背后，原地踱步，像说故事一般地道：“裴紫夏被李赏风擒住，骑上墨羽黄鹤，本是要救她走的。唉，这名穹苍门最有希望的弟子，也如你一般，在正邪之间，立场并不怎样坚定。”
　　林染奇道：“李赏风擒住紫儿，竟是想救她？这，这，您怎么知道？”忽然间想到，遐思岛大战，嵇成化一直窥伺在侧，或许，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真是知道的！他不会无故说起这段往事，既然将话头挑起，必有深意。
　　林染心跳加速，道：“他既是救她，为何又要打她一掌，将她抛进水里？”
　　嵇成化道：“李赏风这样做，其实仍是为了救裴紫夏。当时水边一个小小孩童，见到这个场景——他便是你口中的牛儿吧，他是怎样跟你说的？”
　　林染略一回忆，道：“牛儿道，病猫带着紫儿飞到半空，头顶的云朵忽然发出红光来，墨羽黄鹤便停住了。病猫手起掌落，在紫儿背心上打了一掌，拋将下来，这才飞去……”
　　嵇成化点了点头，道：“原是如此。你可知那朵红云是什么来头，为何李赏风一见红云，便飞不动了？”
　　林染茫然摇头，道：“弟子不知道。”
　　嵇成化哈哈一笑，道：“你自幼聪明伶俐，怎关键时刻，却不开窍？”他一拍腰中剑匣，道：“为师这把剑，叫做什么？”
　　林染恍然大悟，道：“赤霞剑！弟子只知您剑名赤霞，却极少见到您亲自使剑，原来，原来……”
　　嵇成化傲然道：“丹心如赤，剑发霞光，这是几十年前江湖中人对你师父的评价。老夫多年不使剑，竟然自己的弟子都不熟知了。不错，那块云朵里，就站着为师，为师脚踏赤霞仙剑，所以牛儿看来，有若红云！”
　　林染道：“是您，是您拦住了病猫儿，不让他带着紫儿逃走？”
　　“不错。”嵇成化道：“穹苍凤鸣，同气连枝，我绝不能眼看着阳师兄的爱徒正邪不分，走上邪路。再说裴紫夏一意勾引你，要带你隐居避世，坏我大计，我焉能容她逃脱？所以便现身出来，命李赏风交出裴紫夏，不然为师便要替阳师兄清理门户，出手惩戒了。”
　　“那李赏风看似粗豪，其实乖觉得很。他知道若待到老夫出手，非但裴紫夏活不成，他自己亦有性命之虞，所以当机立断，自己一掌打在裴紫夏后背上，并立即将之拋入大湖，以示对仙界的忠心。但他那一掌，十分的气势，却只用了三分的劲力，他当我看不出么？他这么做，其实是给裴紫夏留出了一线生机。”
　　林染听得心潮澎湃，百感交集。他一直以为李赏风狠心杀死了裴紫夏，却原来这里面还有这许多玄机！李赏风仍是那个潇洒豪迈、肝胆相照的病猫儿，自己差一点点，便冤枉了他。
　　回想起来，仙朝殿外，如果麒麟妖云再晚一些时候发难，自己或许便要出手取了李赏风的性命，那时候大祸铸成，却怎生挽回？林染背后一阵飕飕发凉，惊出了一身冷汗。
　　可见即使人亲眼所见，也未必便是实情，人世间之纷繁芜杂，不可不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