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涧醉》林染青眉

204、第204节 天人之隔

　　此次仙界之盟，师父不是只派了大师兄做盟主，自己并未出山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嵇成化叹了口气，道：“这小畜生再不成器，终是老夫的徒儿，不亲来瞧瞧，心中总是记挂。多谢乐二弟将他活捉，唉，唉——”
　　乐景方哈哈大笑，道：“原来成化兄这样的得道高人，仍不免要儿女气短的。喏，我兄爱徒便在此地，小弟双手奉上，便由成化兄自行处置吧。”说罢双手一摊，做了个有请的姿势。
　　嵇成化呵呵笑道：“早知乐二弟是个达人，果是大方。”蒲扇之下，剑光乍起。
　　乐景方惊咦道：“怎的，成化兄在此际要考校兄弟的武功？”但听当当当当连响数声，竟都是双剑交鸣的声音。
　　林染的脸紧贴地上，几条仙界弟子的腿脚在眼前晃来晃去，看不真切，但觉红光耀眼，有如赤霞。
　　只听得乐景方语声忽带惊惶，道：“嵇成化，你来真的？”
　　忽然又是啊的一声，一截无头的尸身倒了下来，身穿杏黄道袍，砸得地上泥水飞溅。
　　“嵇掌门，你杀了乐二侠！”弟子们竞相发出惊呼。但又听闷哼连声，林染身上一松，这些按着他的仙界弟子们也都次第倒了。
　　林染一挣而起，旁边裴紫夏也站起身来，二人相互扶持。却见一个麻衣背影，正飘然而去，在无边雨幕里只一闪，转瞬不见。
　　“噗”的一声，这时候，一颗首级才从天上掉下来，在泥地上滚得几滚，脸面朝天。二人定睛看去，只见乐景方仍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但双睛暴突，充满了恐惧与不信。
　　“师父！”林染叫了一声，但闻四周雨声哗哗，哪有回应。
　　裴紫夏声音发颤，道：“你师父，竟然杀了他，杀了这些人！”
　　“是啊，师父，师父他救了我俩！”林染又惊又喜，隐隐然又有几分恐惧。他从未见过师父如此狠辣的出手，霎那间杀了这许多人，竟没留仙界一个活口！
　　“可是，他为什么不愿见我？走之前，连话都不说一句？”
　　“也许是他愧对于你吧。他是师父，却逼得你走投无路……不管这些了，咱们先离开这里！”裴紫夏惊魂稍定，在大雨里略看了下方位，扶着林染往前闯去，不消一会，来到桃林中间那块空地边缘。
　　一个孩童忽然从茅舍后面露出一个头来，向裴紫夏招手道：“紫公主，快到这边来！”裴紫夏一看，正是牛儿，当下顾不得多想，拖着林染便奔了过去。
　　大雨仍下得有如瓢泼一般，将平时笼罩在这块空地上的浓雾尽都驱散。只是在这雨幕之中，有多少屠戮正在发生，这无边无际的大水，可能将染上的鲜血冲刷干净？
　　裴紫夏奔到牛儿跟前，牛儿指着茅舍墙脚堆着的草垛道：“你带着小哥钻进去躲躲，我趴在上面装死，一定不会有人翻开来看！”
　　紫夏见牛儿招呼她，本还以为他有父亲裴岛主的消息，一听之下顿时泄气，摇头道：“不，我还要找我爹爹。你看到他了么？”
　　牛儿急道：“我们输了，敌人太多啦！你们先躲一躲好不好，大不了我再替你去寻岛主。”危难之际，说话间已颇像有担当的男子汉。可惜他刚一说完，就惨哼一声，身旁一剑刺来，正中右胸！
　　裴紫夏玉箫飞起，偷袭牛儿那人连忙闪避，却是一穹苍门的弟子。牛儿摇摇欲坠，裴紫夏急道：“还能走么？快走，快走！”带着林染从屋檐下往屋后穿去，牛儿以手捂胸，紧随其后。
　　那穹苍弟子显是新手，武功不高，被裴紫夏玉箫逼退之后连连大叫：“快来几个人，这里尚有妖岛余孽！”散布在四处追剿岛民的仙界高手，听到这呼叫的，便都往这边来。
　　裴紫夏带着林染奔出不远，听得身后“扑通”一声，回头一看，却是那穹苍弟子追上，将牛儿一脚踹倒。裴紫夏反手一箫，那穹苍弟子追得太急，一个收脚不足，自己撞上来将玉箫插入胸口，双眼如死鱼一翻，顿时不活了。
　　雨幕中人影幢幢，不知有多少好手正往裴紫夏立足之处赶来。裴紫夏看了林染一眼，道：“染哥，再见了。”几步疾跨，原来前方，已是那座豹尾神君曾经伏尸其上的井台。
　　“你要干什么？”林染又惊又急，心里隐隐感觉不妙。
　　“这井便是花月洞，染哥，你忘了我！”裴紫夏奔上井台，将林染从井口里塞了进去。
　　林染虽血脉又被紫夏封闭，全身无力，但手上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抓住紫夏的手腕不肯松开，口中叫道：“不——”
　　大雨哗哗地下，裴紫夏俯视着林染的面庞，嫣然一笑，无比凄美：“染哥，忘记恩仇，忘记我！”白皙的小手伸过来，却毅然决然地将林染的手指掰开。
　　“不——”林染大叫着，手指一根一根被剥离，身不由己往井中堕去。眼中裴紫夏的脸蛋越来越远，只是那被大雨冲刷，湿漉漉贴在她脸颊上的发梢，和那分凄美绝伦的微笑，却越来越清晰。
　　猛然间，眼前完全黑暗，却是紫夏盖上了井盖，林染耳里听到的最后声响，是裴紫夏的一声惊呼：“啊，怎么是你——”
　　林染往井中堕下，却似永远也落不到底。他感觉自己在飞快地下堕、飞快地旋转，脑中混混沌沌、心中又忧又急，不知不觉便晕了过去。
　　晕厥，实在是上苍给人类最好的保护。
　　在无可承受的苦难面前，晕过去，就成了最好的躲避方式。若时时都保持着清醒，恐怕很多人都已在苦难面前自杀，也许人类就已经灭绝。
　　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林染悠悠醒来，懵懵懂懂不知身在何处，但身周虚无缥缈、全无依凭，便似凌空悬浮在万丈深渊中一般。
　　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忽然间，所有往事桩桩件件一一忆起，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尤其是裴紫夏那一张凄美的笑脸，似乎又出现在头顶那一小片圆圆的天空中。
　　“紫儿。”
　　林染喃喃叫得一声，忽然间耳里如同听到“轰”的一声巨响，一股剧痛从胸口直蹿到脑门，林染一声惨叫，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