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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深青色的索恩 ...

  •   “雪夺走的一切,都将以死寂与安宁偿还。”

      一片圆球般的雪花悠悠飘下,落地在蹲在檐下的男孩的鼻尖。男孩挥去了它,然后带着仇恨一脚把它踩进脚印,故意不理脑海里一霎闪过的、不知何时纳入记忆的民谚。

      在他的认知中,雪是敌人。视野中一朵朵圆润胖蘑菇外表,屯在毡屋圆顶上的可爱白雪,绝对要用”危险可怕“来警惕。这种白擅长以不规则融蜡的形体无声吞没一切,湮没所有道路痕迹和求救声音,将落单迷路的生命磨耗致死、然后掩埋。雪那无声而无情的冰冷,造就得金棕发男孩稚嫩五官沉凝而显出超过年龄应有的气质。

      ”四年前我送你来这村镇的时候也是这么大的雪。“屋外持续削刮物体的尖锐声音,盖不住屋内久才开口的沉稳男声。

      这里是雷诺尔。背靠终年封冻雪山的小猎村。位于拜兰瑞德大陆中部偏西南,却因为高耸的海拔,拥有寒带的气候与生物族群,村子是人类为了兽脂和隔热皮革,强行钉在零度山脊上的人造补丁。村内圆帐篷般的毡顶小木屋,由带着树皮甚至枝叶的天然蓝松木材与野兽皮骨搭建,散乱地摆在折线形山路两旁,屋顶烟囱缓缓吐着扯絮般的热气。背后远景是透明而尖锐,直插天空的玻璃刃般的冰山。

      原始,萧瑟而苦寒,比黄沙更甚的冰封大漠。

      男孩背靠的一墙之隔,(如果动物皮革缝制的拉起的毡布算墙的话)床铺架在高高离地板的屋顶夹层间,黝黑沉亮的动物皮裘是被褥。白天不见天日,也不点灯,毛皮陈设那久经摩挲的低黯油密反光,把室内渲染出一份肃穆之气。

      对于猎村来说过于精致的一缕烟香,就这样悠悠地自室内至天窗勾出弧线。一个强壮,身着奇装异服的中年男人箕坐在过矮的扎实方桌外侧,精实肌肉锋力主动收敛,几乎看不出是个练武之人。一个几乎隐于阴影的佝偻女人坐在对侧,桌上缺口碗装着两碗热水,就算是”待客之道。“

      ”他们就给你吃这个。“男人站起来用手一一确认抚摸吊在室内的干肉。全部是最柴的,而且骨头很多,黑色皱缩像一只只可怜的小耗子熏满了取暖照明火堆的烟。

      ”朱蒂斯,当初你在‘这朵玫瑰花’也算是想要什么得不到。我至今还是无法理解你的决定。“男人语气仍旧淡如水,并没有语义中的痛心。

      女人干涸开裂的嘴唇嗫喏了许久,终于说:

      “请照拂我的儿子。”

      男人叹气带上风帽离屋。与一直蹲在门檐的男孩擦肩而过。再往山下五百米的村民,不会认得一个小时后随口哨声破雪冲天而起的黑羽金镣的比通常大一倍的狮鹫。自然也就无人思考与记得,“乌云骑”魁首的马龙.德,为何造访这一村镇都不算的聚落。

      几乎是男人离开的瞬间,门外盘腿的男孩终于做出决定地”蹭“然站起,快步跨出门槛,一身雪珠”簌簌“落下。他穿着裁剪别扭的深灰色陈旧厚鞣皮革甲,表面一层极细短的灰色绒毛早已磨损脱落殆尽。

      说裁剪奇怪,是因为他的甲根本没有下裳,成年人尺码的皮甲上衣袖管部分被胡乱回挽在小臂上,皮甲下摆是剪开的,碎皮条螺旋捆在腿上代替裤子,绳索勉强箍住外翻的衣身和前袖,颈项、手腕稚嫩的皮肤早被勒出红痕。一根在砍柴的厚背锈斧刃上两头挫尖、比男孩身高还高的长木棍就算是“武器”。男孩这一身,全身上下都充斥着令人不忍看的“勉强”。

      村口的松林,是孩童允许玩耍踏足地盘的极限,也是男孩这个年龄孩童生活世界的终点。头顶暗蓝色树影阴森寂穆,树枝被雪压断声音清晰可闻,阴霾的阳光在松间地面投落模糊淡薄的影子。那里还遗留着玩具狗轭套和木蜻蜓。可笑装备的男孩昂首像个战士一样跨过松林,就好像直接无视了“被保护”的家畜藩篱,把禁忌踩得稀碎,直接从成人与儿童间的界限上踩过去。

      “索恩!索恩!别出去!”

      “你不知道我们小孩是禁止出村的吗!”

      脸红扑扑裹在毛裘里男孩们连玩具陀螺也不抽了,惊恐地看着索恩我行我素的背影。

      “对,她的儿子是叫......索恩,布隆菲尔德索恩。“背山峦的狮鹫骑士摸着下巴,”那孩子要去哪儿?

      离村庄两千米外的永封冰湖。

       白。天地惨白如未着墨的新白纸。可以引发雪盲的白亮覆盖了整个视野,没有生命,只有冻凝巨浪一般静态在起伏形态的白色丘陵。一朵嗫喏收缩于寒冷的火,在雪原里映出极打眼的暖色光圈。数个黑影围绕着暖光,被皮草捆作活的毛堆的猎人们围绕篝火搓手,低谈。外围站立放哨的男人不耐烦地把武器扛起又放下。风尖锐地鸣叫着带冰渣打在头脸上。

      砥石磨刀的声音有规律地一声接着一声响起。猎人们在备战。

      “你确定去年记着那只是在这个方向?”男人一脚踩踏在黑曜石枕上,然后蹲踞,喷气如云,胡子被呼吐水汽结成的冰霜染苍,“这个冬天全村就靠这头大家伙过活了,绝对不能失。老柏的右臂怕是还没好。待会儿我去下第一刀。”

      老成的男人皮草滚边斗篷下唯一露出的嘴前红点明灭。比胡髭男更标准的雪猎人特有的简短笨拙语气。

      “的确不能失手。“说罢将嘴里的烟斗拿下在地上叩击。

      ”所以,也不能被偷听。”

      “偷听?谁?谁在那儿?”男人们撩起火把猛地转身威吓,踩断冻草的沉闷脚步声在又立刻被风和旷野吸收。一个男孩“唔啊”叫着,被一只大手提着领子从雪丘后拎到火堆前。就四岁而言成长得足够充分而壮实,然而身上的装备是一套“玩具”。

      “这不朱蒂斯的儿子吗。”耳目灵如狐的猎人熟人说,猎首滋了一口队长特享的烟,把烟斗稍微拿远离被一道刀痕翻起的上唇。

      “索恩。你来干什么?”被认出了名字。

      男孩被大人不舒服地双臂扭在背后,几乎是趴在地上。唯一的挣扎是昂颈。眼神越过大人们的兽皮靴头向上,毫不发抖。

      村长读到两个字,不是“救我”,而是“谈判”。

      “我要参加狩猎。”小小的索恩语气斩钉截铁,满头满肩落霜,唯有目光被雪擦亮般,坚定地咬紧缺血的嘴唇。

      “哈哈哈哈”的粗野笑声像火堆前放飞的群雁腾空而起。一只男人的粗糙大手用力按进了索恩的头顶发旋,想要怜爱与嘲笑地进一步旋转抚摸,首先沾了一掌心凝结的冰碴。

      这并不好笑。索恩咬着牙。因为索恩是从未见过父亲的孤儿。灶头上常年的两个碗,每餐永恒的,一个属于“妈妈”的碎骨比肉渣多的大碗,和属于“儿子”的寡淡油汤煮野菜的小碗,就是“索恩为什么站在这里”的回答。熏蒸热气使索恩紧咬牙关的小脸泛出罕见的血色,然而并不是因为温度,而是因为血气和激动决心。

        雷诺尔会被列入议事的唯一猎物是巨兽利维坦。所以每年唯一巨兽出没的冬狩,是直接决定当年收成的重头戏。一家人想要在村中有待遇就必须男丁参加冬狩。索恩的脑子尚不能理解想象狩猎利维坦是什么。在女人和孩子的认知中,利维坦只是捆在狗橇车上,拉回来的解体肉块之中,庞大狰狞得令人恐惧的巨大带刺脊柱。

      除了猎人没人知道活着的利维坦如何之巨。躲在雪包后面耳鼻指尖冻得发青,被跳动篝火的诱惑着疏忽现形的的索恩,这时显然也不知道。

      “和利维坦战斗不是小孩子玩的。回去!我们没有余力保护拖油瓶。”烟斗男人鹰隼般的亮金色眸子直视索恩。

      “让我参加狩猎。”索恩直截了当地重复。

      叹气声。“你一个人跟来的?”男人的语气有所软化,远眺队伍来时方向已经逐渐被落雪浇融的足迹。无法想象穿得像一捆会慢速走路的墩布一样的男孩,只带着小水壶和一点青稞馕碎末就敢来跟随大人,身前身后的脚印半个小时就会被落雪擦去、根本无回头路可走,这个幼小的身影是如何顽固得像雪原白纸一个标点,只凭意志和直觉,用足犁破三个日与夜追上一队成年人的?

      没有在第一个小时逃回家,或者哭着迷路在风中。四岁孩子。天生的猎人,意志与毅力的天才。

      “让我参加狩猎。”索恩语气一丝不变顽固重复。男人们为他的油盐不进沉默了。

      “他妈妈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吧,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让人家怎么活。”“不然怎么办?马上就天黑了,不带着他,你让他一个人走三千米雪路回去?”“可是他还不是猎人。”成年男人们头对成一圈相互前倾靠近,低哑粗豪的声音自以为是在窃窃私语,其实索恩完全听得一清二楚。

      首领男人嘴里“噗”地唾出一口烟草末,牙根咀嚼着,眯起的浅淡色眼睛放出苛刻的光:“狩猎利维坦是很苦的,连很多成年人都受不了。你杀过生吗。”

      索恩面无表情地从背后腰带提起一只死獾。他好像天生缺少面部神经,那只猎物发着过于浓烈的腐臭味,嘴角依稀渗出绝不可能是生物组织的暗蓝紫夹杂着脓绿的漆状液体,他却毫无厌恶神态。

      男人苦笑着翻拣:“你用什么杀死它的。”冻僵得尾巴伸直,好似一块木板的獾被翻过来,明显是钝器造成的头颅凹陷,凝血里还镶着小碎石。

      “不是这样做的。”男人说,“索恩,我问你,事物要经历几次死亡?”

      在木讷的男孩回答之前,一只比着“二”字的大手杵到小脸面前,“两次,第一次死是活动的停止。只要灵魂还被束缚在血管里,它们仍‘活着’——只是换个地方与方式存在,在我们的胃里,作为一团肉成为捕食者的能量;或者作为‘毛皮’仍然具有原本‘隔绝水火,保暖’的定义;甚至山下称为‘死灵法师’的职业,可以把这样的尸块拼起来重新活动。而真正的‘死’即第二次,是灵魂与血肉的分离,解体变回颜料。然后就会把肉弄得一团糟,就像你打死的这只獾一样:——”

      男人“蹭”地抽出腰间的小刀,在枕石上麻利地分解了冻硬的小动物腹部。内脏显示出一种可怖的融化状态,赤橙红绿,乌涂的色彩恶作剧般涂鸦地布满了脏器间隙。

      “这样是没办法吃的,猎人采撷生命,必须像切下完整的花一样,使用道具。”

      “那就是金属!我们猎人不吃像野兽一样空手杀死的生物!”男人在獾已僵硬的脖子上横划一刀,未凝固的热血涌出,男人的另一只手立刻熟顺无比地捞起地上的一团雪封住切口,薄白在封冻的瞬间透明染红,男人动作无比干练,如同呼吸。

      “雷诺尔村的男人七岁才会被给予武器和‘猎人’名号。但我对你例外。把你手里的烧火棍拿来。”他拿走了索恩手里的长棍,换而把自己的腰刀刀柄塞进索恩的手中,将长木棍当作投矛丢进冰雪地面断裂形成的断崖。

      木棍因遥远而变小,轻飘飘地像草杆飘进风雪漩涡深处,猎人首领向下望向谷底,转身拿起贴身水囊不由分说地对准男孩的口。

      液体“咕咚”“咕咚”灌了三口,浊甜冰冷却带来灼烧。索恩还来不及呛咳,男人粗糙的拇指沾了一点酒液撩起索恩前发在额头上涂划一个图腾。

      仓促的简短版仪式后。“索恩!今天开始你就是新任猎人了。你的第一个任务,今天你不用做什么,睁大眼睛看着我们完成利维坦狩猎。自己别死了,没有人会照顾你救援你。”

      “老大,你真的要给一个小孩看‘钓杀’?”年轻猎人表情犹疑。

      烟斗男人冷酷而豪气地“嘿”笑着,犹如这片残酷寂静的冰原:

      “几百年来猎人就是这样生存的。只要是雷诺尔村的猎人,面对这些就是迟早的命运。睁大眼睛看看吧,孩子,远古传下来的人类面对巨兽以弱胜强的机智和勇气,以及我们人类手段可以多么狡猾残忍。”

      脚下雪的柔软逐渐变得艰涩打滑。风刮开了积雪,猎队脚下踩的是大片凝固磨砂水晶般令人目眩的固体冰。利维坦的巢穴到了。

      山谷里突兀出先一小片椭圆形的冰湖,湖的一侧堆满了利维坦从周边拔起搜集来的木石,裹挟着雪块,如同修葺粉刷过的不规则白墙的方块环绕洞口。猎人们首先用了四个小时,靠火把和铁器收拾掉了伴生的喽啰冰蛛那层层叠叠,互通漏斗般的网,清出一片以洞穴为底的锥形开阔地。

      腰绑绳子的年轻精壮猎人如约拿出几把固定在松木柄上的巨大的三角形利刃,跑到利维坦兽洞面前,辨识着利维坦兽常走的最深脚印,将刀片尖端向上埋在深雪里。然后在洞口点燃手掌粗的粗短蜡烛。

      “这是利维坦喜欢的香草混合兽脂制作的。”故意照拂索恩般埋伏一处,男人壮硕的胸贴在索恩背后的首领解说。

      一股好闻的荤膻味的烟飘了起来,连索恩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奇怪的是无论风雪,香烟和火苗竟然不会被吹散。

      物体通过细长的胶管般令人难受的摩擦感。细长的生物体表跟同等细长的曲折洞壁摩挲碰撞。脚下地面开始微微震颤,随着上下震动越来越近,最后酝酿成大地分娩般的摇动,一个蜿龙般小得出人意料的小头连接着长而高的蛇颈从雪上伸出来(像尼斯湖水怪),好奇嗅闻,缓慢游动蛇行。

      这就是利维坦的话太滑稽了。索恩瞪大幼小的眼睛一眨不眨想。突然,它“啪”地一声。“开花”了。

      “吼!!”昂起的小头喷出声波吹开空中暴雪。一声深震山岳的剧烈痛苦的吼声,仿佛巨大虹吸管在水下崩塌的轰鸣。之前一直在身侧紧张得握住双拳的猎人首领此刻却像剑拔弩张终于释放,掩饰不住欣喜之色:

      “第一击成了!”

      它站起来了。

      它身上的整雪大块大块缝裂化作拼图般的碎块,错位掉落,才露出浮舰般的身体。雪山之上升起了一座肉的山。圆硕的身子下面是花瓣一样扁平巨大的海豚鳍样式的足,肉质瓣膜摊在冰面增大触地面积分散体重,在冰雪上行走不陷。索恩的全身完全罩在巨兽的阴影里,唯有仰望。

      背脊足有三人高,十人不能围合,力大无穷。这就是利维坦兽,巨大而迟钝,像灰色皮革包裹的蠕动的脂肪的山脉。

      利维坦爬过的道路上一片血红濡湿,它自己的体重,与深埋雪地的刀尖,刺破了它最柔软的腹部。

      “拉!快拉我回去!”在利维坦洞口必经之途刀刃朝上埋下刀片的前锋猎人高喊。

      山上一群人跳出藏身雪窝,拿出低音号角对着利维坦吹起来,其中一些鼓动着脸盆大的腰鼓,其他人执枪呼喊挥舞。索恩完全看不出这就是平常每天在村内看到的那些邻居。记忆中牛一般沉默的男人在酒的作用下,现在脸色酡红,化身野兽。

      出洞到一半的利维坦兽受到声音刺激,加快向外爬的速度,本来只划破前腹的刀伤直贯尾部,几乎将它腹皮一剖为二。

      ”这不就是'中了',你是不是刚才还在想,‘怎么打,拿头打’,“猎人首领快速整理手中钉枪。

      ”利维坦这么大,不害怕同时遇见两只吗?“索恩因为激动几乎是喊地问。

      “利维坦有很强的领地意识,一般方圆数十里只有一只,不同领地间的不会彼此互相援护,除非是在繁殖季节才会同时出现一公一母。现在离繁殖季节还很远,放心吧。”男人耐心地解释,同时手势招呼。猎人们在指挥下丢下号角和腰鼓,组队重复着“咧咧咧”的呼号吸引负伤而激怒的巨兽,带着绳索的钉枪一根根扎进利维坦兽的背峰,虽然没有穿过脂肪层出血,但是利维坦显然已经被刺痛激怒。猎人们脚上都穿着树皮捆绑制成的简易雪橇,滑行如电,像是围绕着巨象的雀鸟般,一边敏捷躲避,一边伺机靠近,在利维坦身上造成微不足道的伤口。

      而当巨硕的长软圆锥型兽尾,或是泰山压顶的重鳍从天而降,男人们早就以灵长类的反应速度翻身或滚地闪躲,连一片衣影都不被碰到。

      猎人们早就对宿敌了几十年的物种行为预判得滚瓜烂熟,利维坦庞大的口刚因为一波波下作卑鄙的骚扰从天空放下,怒咬中一根长矛杆,面前的猎人早已彻手弃矛,让巨兽咬了一口愤慨滋味的铁屑,因为动作节奏波漾翻出的肉软腹部同时就被三根矛尖刺穿。

      空有力量,无法对鬼祟而卑鄙的微小敌人造成有效打击,利维坦原地打转愤怒地攻击空气和大地,扬起大量积雪。一声兽啸,愤怒的巨兽突然咆哮着原地螺旋翻滚起来。巨量的雪夹杂着石块被扬起。

      “龙车!!快撤!全体后撤!”胡子猎人首领命令众人。

      流线型的圆锥兽体转起来也顺畅,霎时地面完全被”利维坦龙卷风“犁出深谷般的圆锥边缘的沟壑,树木被像玩具一样拦腰碾碎,然后随意抛掷,散落四处,巨大风箱般的轰鸣喘息声夹杂人类的惨叫。

      也许是因疲惫松懈,躲闪不及的猎人,整只手臂在灰虹般的旋转兽体表面带了一下,瞬间整条手臂连骨带皮炸裂,碎骨片从手臂各种位置破皮恣出,紫肿的手臂像颗炸裂松球,被衣物勉强束缚成条型,猎人因为剧痛伏倒。

      首领高度贯注了数天,布满血丝的双眼鼓凸,紧急吹响早就崩在手中的号,刺耳的低音及时将巨兽头颅吸引掉转,几根索枪勾在按比例来说细小的头颅上,巨兽那每一步一吃进冻雪,立刻碾缩柔雪成刀劈无缝的坚冰的脚印,这才没有踏在失手猎人的身上。

      巨兽腹部的投影移离猎人脸孔,重见天日,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太阳大口激烈地喘着气,死里逃生的脸上,冰冻的涕泪早已横流。

      利维坦兽躺在雪谷底,傲岸回首,被慢慢后退的首领号声暂时引离人群,全身沐浴在蒸汽般的浓郁白雾中行走的样子,第一次显示出高位魔兽睥睨人类的威严。

      猎人首领简易堆了一条聚风的雪槽,把号口对准风口埋上任它独自发响,对巨兽维持”我还在哪儿“幻觉以后,他摸了回来,看着狼藉的战场, ”赶快清点!折了多少人?不能再退了......索恩你怎么还在这儿?“

      索恩双手握着匕首垂眼看着被倒下树木压断腿的伤员。雪尘和血涂满那人的面孔,只有喷吸热气的口鼻处积雪融化,而勉强露在外面。

      因为敌人不可战胜。因为在以一击即毁的人类之躯挑战统治冰原的神明。所以必须全程高度绷紧了神经,一击都不能失误被击中,同时用骚扰般的攻击磨到对方意志崩溃而非体力不支而倒下。小丑一般滑稽卑鄙的狩猎战舞,其实每一刻都是堵上性命。

      命运是公平的,以人的力量挑战十倍强大的怪物,这就是幻想中”能吃好多好肉“的猎人。

      低头看了一眼扳开了所有机簧放在雪墙顶端的,无人吹动、只是因为风发声号角,利维坦兽思考一般歪过头,然后一足将音源完全踩裂成几片。明白自己被愚弄的巨兽突然八足拍地,把脚下雪地生生碾压,震成一片结实的坚冰,蜘蛛网般的冰裂痕以兽足为圆心,几乎传遍三分之一个湖面。

      它像根本不怕自己沉重的身体陷下去一样,用膜瓣型的腕足深深抠进较粗的裂缝。平如地的湖面立刻支离破碎。每个人都因为脚下浮冰的平移撞击,往不同的方向被摔跌倒。巨兽固定好了足下,炮台一般昂起的细小的兽头,开始向天空中喷吐”烟花“。

      似液滴似粉末的晶莹蓝色,从兽口里以聚集、以圆形弹丸的形式喷出,一经接触空气,立刻膨胀成晶莹而带着魔幻光辉——这是索恩第一次接触叫做”魔力“的东西——的巨型气泡,然后炸裂,借着惯性铺开粘液纵横的圆型天罗地网。

      冷冻液掉落覆盖的地面,滑不留手的冰屑使一切道路都变得无法立足。

      一口液体喷向索恩。”呃啊!“男人黝黑筋健的的大手攥住索恩将他掷飞出去,绳索纷飞,男孩胡乱捆在左肩的衣物被风刮散去,冷与汗水马上让裸露皮肤冻成青紫色。

      但是这一切都比不上早就吐丢烟斗的男人的右手。像水晶,像塑胶标本,他的被利维坦冷冻液浸没的每一丝筋腱全部变得玻璃一般易碎而晶莹。美丽而可怖地覆盖一层暗蓝与反光。

      男人越过肩头往回睨的浅色眸子冷酷如苍鹰,由于愤怒,带上了吼音:

      “自己找安全的地方躲去,没人管你!现在是决战的关键时候!”

      “不要让它休息,继续上!”猎首声嘶力竭地用左手嘶喊着掷出钉枪。利维坦还在喘息,因为喷吐消耗而脱水的鳍足像委顿的湿衣下摆,拖垂在身后,”它吐的是经它吃下消化过的苍蓝矿石,一次吐岚尽后必然回矿进食,副队已经在矿点沿路布置更多陷阱,在它到达之前耗死它!不然它吃饱后会完全回复到最强状态!“

      附骨之蛆般的猎人的残兵举着不再锋利的枪再次围拢了过来,猎人们也已经伤痛疲惫之极了,体能低下,疲劳,低温让湿透里外衣的汗水重新结冰,衣衫硬如铁桶,在里面活动的肌肉沉重而断裂般的酸痛,任何意志的人都无法维持着狩猎开始时的敏捷和精准。

      ”这就是杀死利维坦的方法吗?“索恩有些发怔地问。

      “不是。只有冬眠中刚醒的是。第一刀的方法是一样的,正常情况第一刀以后我们要引着它跋涉翻过几个山头,不断地骚扰它,用羞辱和不致命的痛诱导它这样体重的怪物攻击、挥空摔倒。直到我们全灭,或者它,力竭而亡。”首领再次离开索恩身边冲向了战场。

      天色渐渐暗了,雪光反射着利维坦兽像是脂肪块被热量融化一样,似乎瘪了一圈,身上最深的长矛几乎连柄没入。黎明又升起来。它腹部的地面陷阱之伤已经不是轻浅一条,而是几乎喉贯到尾,裂开翻起,流血流得近乎苍白的深谷,不断地被猎人打断、诱上岔路,从湖面到矿山短短的一丘竟然用了利维坦一夜。

      这已经不是捕食和被捕食的战斗了。雪,比伤口痛苦更可怖的无所不在的冰雪,让流出的血化作刺入伤口的冰茬子,削减剥夺着两方的体温,索恩通过身上的温度和沉重,几乎能通感出嘴里胃里、每一根鼓涨疲惫神经里几乎要溢出的苦涩。

      索恩仅仅是步行跟随大部队,就已经疲惫得哆嗦,嘴唇变成紫色,握紧手里的小刀,意识里只剩下”撑住,站稳,不要倒下“惯性的僵硬脊椎,眼前视野的忽明忽暗和自己喘息的干涩声音。

      遍体鳞伤的利维坦兽哀鸣着蠕动着,已经极难抬头,头贴在地面摩擦出大量冻土。它终于没有到达最大的陷阱带和矿石。猎人队伍在前面引诱着利维坦,时不时补上几刀挑动利维坦,它也除了持续的哀鸣没有任何反抗。痛苦和仇恨人类达到顶点的利维坦向前蠕动着,看着前面鬼影般折磨自己的狡猾小点走近警戒的距离内,而只能含恨。现在的利维坦就是被人类无形的鱼线收线的鱼,在用最后体力徒劳挣扎。

      战斗已经到达结果了。

      索恩看着远湖被利维坦兽迸裂的碎冰出神,以利维坦兽作“炮台”的立足点为圆心,冰层的翻动导致的冰面被暴力碎裂、每块碎片翻转成不同随机角度,形成瑰丽的立体形状。

      像被从正中间砸碎的镜子。

      索恩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摇一摇像滑稽小桶一样晃上较高冰层,像拿冰凌一样举高匕首,笨拙地把小刀递还给猎队首领。

      “我不要了,是你的了。”男人仅剩的手再次居高临下盖上男孩的头。只不过这次是深沉的赞许和理解。这个孩子在仅仅四岁的时候,意志和战斗闪躲本能就超过了体重以吨计的野兽。

      “你今天已经做得很好了。”

      “差不多了吧。”利维坦兽发出最后一声垂死长啸,猎人首领视线转扬,语气也昂扬振奋起来,闭着一只被血水糊住又冻住的左眼,只睁着一只眼,嚼着嘴里最后的烟叶,”老陶!“

      ”你动手就是。“胖而壮的猎人说。

      ”你看我的手。“男人展示苦笑。

      老陶接过男人转身露出的背后的盾,突然盾身中裂,组合变形成一把在他的双手和雪光中暗芒耀眼的折叠斧头,索恩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材质的金属,花纹就像黑木纹上的金色油脂。胖猎人拿着巨斧原地踱来踱去,斧刃对准垂死利维坦兽的头。

      “砍!”队长下令。

      突降的一片乌云般的阴影笼罩了众人,众人抬起头,武器“呛啷”掉在地上的声音连续不绝于耳。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寒冷,因为那暴怒之威的白雾与寒气,熟悉的花瓣般的瓣足形状,那昂起时三人高的头颈全长——所有仰望者都感觉自己在发抖。

      “第......第二只......”

  • 作者有话要说:  雷诺尔村参考了《怪物猎人》系列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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