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裔战士》kardar

134、这次久一点地做朋友吧（上）

　　两人落入纯白的雪原。高远辽旷的悠长鸟鸣，高空缭绕的浮云，两人竟然落在浮动原野般巨硕的大鸟纯白的背上。索恩和瑟卡尔都是第二次看见这样的景象了。高空中疾风割面，四周如水笼罩着是墨染的漆黑。光线黯淡给一切都罩上颓丧的灰,地表甚至残留着剥离数十年般的黑色残垣断壁。这里像是正面世界黑暗的底片。

　　黑色的太阳像一只不详的眼睛浮在高空，漆黑的天幕在头顶如帐般徐徐合拢。光射入只在半尺之内便被吸收，两人开始默契地不约而同在大如真正雪原的鸟背沉默靠近，越来越快，终于达到索恩面前时瑟卡尔直面索恩一拳，索恩被打倒翻滚在雪地里，然后满口雪地爬起来擦鼻血还击。

　　瑟卡尔直接被打得整个人形深陷在雪中。他们最直接的交谈方式是以拳头交谈。雪吸收了声音。两人愤怒痛苦地咆哮着抓着对方的手僵持喘白气。他们有一种冲动，带着愤怒和狂喜，渴望把两人全部撕裂，然后自己的血肉碎片与对方的血肉拼融为一体，通过这种方式回到过去与圆满，就像两人本就分裂自同一个身体。生怕在飞雪黑暗里再失去这个人，索恩抓住瑟卡尔的拳。

　　“雪夺走的一切，都将以寂静与安宁偿还。\"索恩手里握住的沉笃温暖的实体，突然让他想起，这一句童年听过的民谚。

　　筋疲力尽的两人喘息着移过互相瞪视的眼光仰望天空，烧红的头顶天际虚空中撕开边沿烧红的缝隙，缝隙里面是黑暗的星空，正在慢慢合拢。“那天我遇见的就是这样的情况。”索恩气喘吁吁地说。瑟卡尔翻身狐疑：“什么？”

　　“娜梅利亚死那天，我掉进了这个鬼地方，脱身回去就看见娜梅利亚上火刑架了！”“你想辩护你不是故意让她顶罪而死吗，但你杀了四万人，这你无法脱罪吧？”瑟卡尔瞪大单眼右手激动作势，戏剧般表达夸张地在空中上抬。那是因为薇堪娜的死——索恩心想——“不，我不会推卸，那都是我的责任。”索恩松开瑟卡尔领子。瑟卡尔自从决裂之战后，就放下一边头发遮住左半边脸。那里是我决斗那天造成的伤口。索恩心里酸涩放软：“我看一下，伤成什么样了。”瑟卡尔任索恩伸手撩开自己的刘海，索恩看见漆黑的眼睛在炸裂的细密闪电疤痕中间定视着自己。

　　两人安静下来相面就立刻感到了尴尬。他们的感情如血一般缱绻而无言，已不能付诸这种甜蜜轻飘的日常举动。魔鸦群起飞的拍羽声音和嘈杂嘶哑的鸣叫适时打破了空白，激烈颤动的心弦除了战斗无路径发泄，甚至连并肩作战都无法满足，唯有互相见血撕裂的燥郁欲可以作这种感情的替代品。

　　同时从污黑如墨的血泊的雪地起身默默地走。雪下两排深陷的黑色脚印，安静得只有踏雪的声音。索恩感觉这样的自己，这样的瑟卡尔，又还原成刚刚相遇的空白两人，走过一棵树——雪簌簌抖落时索恩才发现那是一根立起的巨鸟大如船帆的羽毛——弹性的树枝（羽杆雪崩）受雪重压恰好坍塌，索恩本能地立正挥臂为瑟卡尔挡住了塌下来的雪。

　　看着索恩的背影，瑟卡尔一瞬间闪烁露出复杂的表情，索恩回头看见瑟卡尔扭曲的脸瞪着自己，眼光像在索恩身上剜洞。

　　“走开。”瑟卡尔语气稍微缓和下来，仍然野兽般地龇牙示威：”我还没有弱到这种程度也要你保护。“ 张牙舞爪就是外厉内荏，在索恩面前不会再失去任何脆弱的自尊。“喂，你……”索恩格外低沉的声音，带得瑟卡尔也带上了怒气对峙，咫尺间两个人的气压极剧升高，压得无法呼吸。

　　瑟卡尔发现索恩变了。他的脸上多了表情——微小的面部表情和身姿动作反射，虽然微妙得像岩石表面的细微皱褶，索恩会因为自己的言语被激起喜怒，皱眉或者嘴微撅开想争辩，略侧过身仿佛想闪避自己故意苛责的话语，这一切就像湖面的波纹应和微风。

　　以前的索恩是冰雪岩石的雕塑，与他人之间有一层不可见的透明罩壳，他在这里面泰然无视一切的情感攻击永远不败，因为他活在感情的真空。现在壳上出现了裂痕。感情些微地渗进去。他的那种顽石一般内敛，随时向世界冷冷低语“我不同意”一般的冰冷而礼貌内敛的狂妄眼神没有了。

　　索恩同样也发现瑟卡尔变了。索恩熟悉的少年瑟卡尔特有的优雅的犹豫，那种纤细脆弱感，已经荡然无存。或许是已经不再畏于伪装脱落，心脏自缚着行动。或许是从最高点到深渊的波折，与这五年残酷的生活颠簸，风化剥蚀了瑟卡尔的外壳，他只剩下唯一可以让他生存的内核，黑暗的野性，剩下暴露在外。

　　十分明晰自己和对方都在逐渐改变。维持恒态一瞬都不可能。肉眼看不到的，细微外貌□□，与精神的零件更替。总有一天彻底变成柏修斯之船。不可能回到过去从头来过，自己和索恩，与两者间的关系。

　　——不如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能永久留存下来的东西。

　　索恩的肺一张一翕地呼出白气，灰绿色眼睛瞪到最大，目光锁定要将瑟卡尔的脸水凿石穿。然后他几乎是愤然地放开了瑟卡尔手。

　　索恩悲哀地发现自己对这个冰冷隔阂的瑟卡尔感激涕零，愿意享受满足现在瑟卡尔的冷漠，即使永远就这样下去也别无所求。

　　何时我对我们关系的要求沦落到如此呢，是因为许下过“永不相见”的毒誓并痛彻心扉，所以只要能想见的时候，能朝夕见面，就已经感恩戴德吗？

　　两人如同只呼吸的雕像，雪屑渐渐在头顶肩头堆起白色的小丘。一声划破两人间雪花寂落的鸟鸣。鸟背之大以至于积蓄尘土，长起草木。这只犹如飞行陆地的鸟，就像命运一样任它将把我们带到哪里。只要咫尺的对面有你像这样和我僵持。

　　巨鸟终于落地。索恩试着从雪丘般的鸟背边沿滑下，然后对尚在鸟背的瑟卡尔伸出了手。在暖水河套平原上，火山喷发造成的月牙池，雪被地热融化的碧绿喷泉跌水，富含矿物质的河，水面上一层油腻，浮力大到可怕。水池的边沿水体被染出铜锈色的波浪环纹，索恩脱了上衣，半/裸踏进水里，搜集被冲下来的树枝，吃了好几口水。

　　被油层浸透的柴火准备好的时间里，瑟卡尔打起了第一批鱼。地下河的鱼肥美无刺，体表透明圆滑的一层几乎全是脂肪。人类在世界反面仍然需要摄食。

　　几乎无尽的长夜，只有半夜黑色太阳才会带着一圈白光圆轮穿过天际。黑暗深处，深海巨鲸般缓慢游动的捕食者隐身海水般的黑暗空气，远远只能看出危险诡异的浮动荧光，犹如危险的星辰。人形的波动透明水母包围了夜空。半透明荧光冠体如裙裾，银铃般的笑声，霎那间空气中生物变成了轻盈舞动的少女。

　　两人相视，瞬间疾风扫地，黑色的暴风鞭笞扫尽积雪露出黑色地面，形成一道街道——两颗眼珠掉在石板路上，这是薇堪娜死去的街道。索恩自那次事故以后再不曾踏入塞拉摩西北这一伤心之地，此时内心剧震，意识激烈撕出黑色的波动线，往前一步。就要将幻觉演绎为塞拉摩城市街道形的迷宫，踏入坠落其间。

　　“哈哈哈哈，你在原地左右转什么，你看见的前面是迷宫吗？”最近的水母幻化作蹲地半透明裙裾，卷发如海藻的黑眼圈小女孩，“吃吃”地发笑：“这条路笔直的只有一条路啊。”一声尖叫，瑟卡尔的刀将少女胶质的面撕裂成粘稠泡沫丝缕，整个上半身被碎融成盐水消失在空气中。水母形状魔兽萘荏枸擅长吞噬人的记忆和负面情绪，作为养分滋长出幻境迷宫。

　　“你的心太弱了，反面世界最初级的幻惑捕食者就能打倒你。”瑟卡尔痛心又似嘲讽地蹙目摇头。

　　幻境墙体喷吐般的爆炸，大片血迹从地上喷吐而出，然后是苍白的残肢骨骸。横平竖直的街道扭曲作融化弧线，然后以那些缝为分界线，两端尖锐的黑暗眼型、方锤型间隙被撕开，大量带角和翼的恶魔头颅和利爪潮水一样从迷宫深处涌来，呼喝耸肩。

　　这是只靠力量碾压敌人的魔兽，比力量不足，使用精神魔法和感情诡计的陷阱捕食动物又强了一层，然而这反而是索恩更擅长应付的敌人。

　　“来了！”瑟卡尔对索恩喊，魔物们标注的人类壮汉的身材，鳞甲成铠，有的胸口体表溃烂般皮肤由黑灰变异鲜红，有的关节覆盖着红黑色的角质断桩，双爪匕首般的指尖是最锋利武器，同时又是挥舞巨型武器，力拔千斤的巧手。魔物们背后摇曳着与体格不符的骨质外露的尖角尾部，各色华美畸异的曲角像王冠一样装饰戴在头上。青锋巨剑从索恩背上甩到面前，一根黑黝充满虬结肌肉血管的断臂立即被斩落，索恩执剑直线插入面前裂开的红眼般的裂缝捅动，魔血四溅。

　　扭曲幻影消去，索恩站在只剩上半身的恶魔身旁，用剑比着魔兽残躯：“你们就是反面世界的恶魔吗？”

　　头被从中劈开，失去下半个身体仍然不死，只能称为魔物残肢的事物，被剑痕划破一眼狞笑：

　　“我们连因巴斯托的属魔都算不上。就是争夺生存的野兽。”

　　残余魔物连同撕开的空间裂隙很快化作黑烟消散。

　　索恩和瑟卡尔两人躲在避雪的黑色石头后战后修整。瑟卡尔将布条缠在双刀的刀柄上，索恩突然想起瑟卡尔在战争的冬天，总是每次眉目剑拔弩张地，洁癖般地用雪擦干净覆盖满血的刀。此刻却再也没有这样行为保持自己洁白。

　　早晨的黑石和泉水，极其恰好的烟雾与阳光形成一个黑发白色女人，站在瑟卡尔对面，对他微微张开嘴。

　　“瑟卡尔——”担心这是一种魔物幻惑，索恩靠近伸出手，女人形的白雾变得散开透明气化消散在空气中。“不用担心，不是魔物，只是亡魂。”瑟卡尔像读出索恩的心一般回头。瑟卡尔在和亡灵像拉家常一般轻松自然地对话，而画面却如此轻松静美，索恩脑海中突然毛骨悚然地显现出这个念头。

　　大群白腹银灰雪狼迎面狺狺而吠，垂尾走来，索恩手甩下背上沾血的剑进入战斗状态，狼群却夹着尾巴仓皇地绕过两人逃窜远去。“是什么更强的魔物，能让狼群逃跑”索恩做出猎人的判断。

　　一头胸口银色月牙的比人还高的白熊人立嘶吼，吹飞面前的积雪，震起一片霰雪烟雾。数头熊组成的熊群，惧怕着身后的事物一般跟在狼群之后四脚着地，蹒跚而走。显然它们也不是骚乱的元凶。

　　视野里很快一净如洗。地面黑压压的细小魔物，比大型咬噬者更可怕地蝗虫般覆盖过逃亡不及的魔兽，瞬间如潮水将它们冲涮变为骨骼。

　　索恩和瑟卡尔不得不背靠背而战。两个巴掌大的螃蟹状魔物，竟然是两只砍下的手手腕连接组成，八指指端螃蟹般垂直插地，带着强烈的行尸感，令人毛骨悚然地爬动行走。甲虫一般破片组成的口器刮下血肉往多齿的口内摄食，口器下方两点长矛般的尖牙刺入注射毒液。

　　两人很快周身被啃出伤口中毒伤痕累累。疲惫至极相互靠着，与其说是依靠不如说是互相寻找支撑，保持站直不倒下。两人在细小魔兽的洪流中成为屹立的不覆之岛，魔兽群流逐渐恐惧两人身上的同类血腥，主动在身边绕过。这是两人五年后第一次并肩。感觉到背后那个人的体积存在和温度摩擦，竟然令索恩有种战栗的感觉。

　　“你记不记得你被这样的飞鼯鼠被咬了肩膀？就是那一次，我们遇见了蕾娜.......”瑟卡尔踩踏着脚下的魔物，嘈杂中喊。“什么？”索恩问。

　　突然眼前清新水彩般的少年时期的绚丽画卷被唤醒复活，然后就像灰暗现实上的一层水雾，越有意识想靠近越滴溢变形。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没什么。我们被相似的情况包围了。而且比那次更糟。”瑟卡尔忧虑地抬眼。

　　在瑟卡尔指向的方向，群聚的魔兽融合了。一只结冻般组织起体型的巨大的肉色蝎子，由很多细小爬行魔兽，互相拉扣手指组成。无眼的巨蝎长着人的鲜红口唇，表面边沿因为细小魔兽的不断分散和重组，令人发毛地蠕动。

　　“咔嚓，咔嚓”的声音蝎子的嘴唇里咀嚼着粉碎的人，然后发出呕吐声吐碎肉骨头混合的腐臭炮弹，喷向索恩和瑟卡尔。在巨蝎的身后，腐渎的魔力能量聚集而成蕈芝般的浓密黑云，下着红线般的雨，脚下被如海血红淹没的自己的子民被巨蝎趾端接触，马上毫无慈悲地被碾成碎屑。融化吸收。

　　只有食用本能的魔兽。群集起来几万份细小魔兽的饕餮欲。将一切溶解然后葬于深渊般的巨口、用体表每一寸皮肤吸收。此刻的两人绝对不可能独立杀死之敌。

　　索恩和瑟卡尔转身相视。一齐爆发喊出抉择：“跑！”

　　一根表面遍布刚毛，蠕动网状骨节的螯枝从天而降直插索恩头部。瑟卡尔奋不顾身地跳跃到半空中与其金肉相交，间不容发地稍微改变螯枝落点同时，本人像炮弹一样被打飞落到岩崖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