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裔战士》kardar

119、世界是美丽的

　　鹬蚌相争的蛛形精灵和夺心巨虫战作一块。这对瑟卡尔来说是一个喜讯。瑟卡尔第一次感觉自己是被上天庇佑的。乘两方搏斗之瑟卡尔机成功逃跑，手脚并用爬上了V字形岩谷的上升一侧。

　　大裂缝近在眼前，大群的蝙蝠被惊起，由于鸟粪和蝙蝠粪的掉落地表土壤开始变得湿润肥沃得像黑肉的黑土，苔藓间涓细的细网状水流流淌；斑驳的细碎光斑已经越过一线天直投谷底光斑下，喜阳的绿色植物取代了荧光色蔁类植物和黑色地底植物，因为温度繁茂繁殖得有如茸绿色的倒梳皮草，而一线之隔的阴影中，萎奄匍匐的稀疏黑草在湿冷中稀疏生长，犹如两种人生的诅咒。

　　瑟卡尔还来不及欣赏这奇观，尽管他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名为野花的东西，阴魂不散的追逐者就现身身后的岩缝。

　　瑟卡尔的背在攀援狭窄的岩缝过程中疼痛地在缝隙擦伤，稚嫩的手壁虎一样抓握凸起岩石，爬行速度却丝毫未降低，就连这痛都变成了即将告别地底的兴奋。瑟卡尔以下的悬崖，蛛形精灵反重力的八条腿蹋在垂直的侧崖如履平地，整个人与地面九十度，唯一的问题是比瑟卡尔巨大的体型无法通过狭窄的裂隙需要绕道。

　　深凿地面，黑不见底的大裂缝是造成第二纪元结束那次大衰减的魔法事故的副产品，地表的历史纪念烙印，大陆西北的一道伤口。这条闪电形的裂缝意外凿通了充满毒雾的地下，战败的黑暗精灵前身被群情激愤的地表联军全族赶进这个地狱窒息灭族，作为所谓引发魔法事故、“自己导致的罪自己受惩罚”。

　　地底的极端环境和不见日光导致这一支精灵肤色能力到性格的变异，被地表驱逐的仇恨使他们唾骂一切地表居民的信仰崇拜，转投混乱邪恶的新神祇蛛后。后来屡次地震将裂缝合拢至一人可以勉强爬上的宽度。黑暗精灵这一种族正式宣告形成。

　　瑟卡尔的手掌在富含铁质的岩壁上灰尘混合汗水，满手如出血般赤红。爬，夕阳将不耀眼的色光斜投入缝隙，在缝隙顶部形成诱人的光带投影，瑟卡尔的阴影恰好镶在地缝为前景的彤色光带太阳上，轮廓被投射成了金红色。进入光带照耀，蛛形精灵的节肢触碰阳光，即使是最稀薄，有色无光的夕阳也让表皮完全没有色素的盲生动物皮肉起烟，只要在光带随太阳角度降低向上收缩殆尽，也就是彻底日落前，爬出缝隙，就是瑟卡尔旅途的最后胜利。

　　一只手抓住瑟卡尔没有鞋的小腿。瑟卡尔发出略稚气的压低音闷哼，腿踢动下方的物体，想将小腿挣出。单手吊在一块岩石突起点摇晃的瑟卡尔转头，在黑暗缝隙中，却看见了一张熔融冒烟中的，无比熟悉的脸——他的朋友，师长，指路人，甘德尔的脸。

　　“甘德尔！你看我马上就要离开地底了！我们一起吧！去地表!”瑟卡尔甩着晶莹的汗水发自内心地满脸孩子般的笑。瑟卡尔很快毛骨悚然地想起甘德尔早就已经死了。

　　那张脸也并不是自己过于快乐思念，产生的幻觉。渐渐露于阳光，体表凹凸被光暗界线扫描的生物，只有三分之一张脸是人形，头颅以鼻为中线消失一半，齐眉以上头颅被切掉一块般凹陷下去，面部的其余部分由纠缠如枝的白色肿块填充。逐渐显露在光中的下半身节肢动物多毛鳞甲的便便腹部——甘德尔变形成的蛛形精灵，翻白的双眼，僵尸傀儡般缓慢的动作。

　　克莫勒家族的女性黑暗精灵们最后没有任他被狗咬死，而是回收尸体，选择赐予他更惨痛的永久变形折磨。他们还用“他”来追击瑟卡尔。瑟卡尔心旌震动，作呕想吐，被恐惧战栗和愤怒深深填满。

　　瑟卡尔艰难抓握着力点，脚腕上吊着照光半融化的蛛形甘德尔的身体，悬空的两人重量全部集中在少年被拉出肌肉撕裂声音的双手。两人被滞留在离崖顶三人高的距离。众蜘蛛簇拥阴影边沿伺候，有大胆的尝试将剧毒的尖爪顶端刺入瑟卡尔的腰椎，试图使他活着瘫痪。日光逐渐被大气尘土折射而稀薄，血色的夕阳红艳如滴。峡谷的风悲凉哨子般呼呼地吹，瑟卡尔在风中摇晃，发丝扫过只余眼睛越过手臂灵活转动的脸颊，死死地盯着缝隙里不完整的太阳。

　　“米修，你说得对。我生命最后一秒看见太阳了。太阳非常，非常美丽。”

　　在被太阳抛弃不再庇护的时候，在离地表只一步之遥的地方，我能自己选择的只有坠回黑暗粉身碎骨。不过那样也好过膏于蛛群围攻之口，好过被黑暗精灵主母的献祭匕首撕裂。

　　如果可以死在太阳里，那和你说的一样幸福，但是可惜我现在做不到了。瑟卡尔绝望地笑着闭上了眼睛。

　　突然，蛛形精灵甘德尔好像找回生前的感情和理智，毅然松开唯一的着力点——握住瑟卡尔脚腕的手，保持仰望落照的姿势跌回黑暗。大张开双臂拥抱空气，那半张残破的脸，竟然死得安详释然。

　　瑟卡尔发出一声发自惨烈内心的尖叫，甘德尔被群孤注一掷的群聚蛛群顶撞擦身，竟然没有一个同类伸手（爪）拉住坠落的它，任它身影渐渐被蛛群遮蔽，被抛在蠕动的密密麻麻蛛群后面。还尚在为甘德尔悲伤，夕阳的收缩已经漫过少年的指节。夜晚到来了。

　　失去太阳庇护，冰凉与黑暗与地底环境不再有任何差别，即使瑟卡尔此刻没有了重负，成功爬上崖顶，追到平地的黑暗精灵凭着适应地形的八足也将急速包围他。不详的蜘蛛角质脚尖叩击岩石的声音密密麻麻响在耳畔。我已经彻底黔驴技穷了，瑟卡尔握紧岩石的手指开始自决地一根根松开。

　　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世界上最强大美丽的声音。

　　“崩——~~~”弓弦的震颤声，带着长尾高频的渐弱空气颤音。一只蛛形精灵惨叫一声，从岩壁上被射退空中，垂直坠落。

　　“崩”“崩”的声音连响，蛛形精灵的身体外壳一个接一个破裂，然后惨叫着坠落。那是一道道箭矢，擦过瑟卡尔的发丝衣角连续猎取下方蛛形怪的生命，很快就使后者人数变得稀落不堪。一双肌肉健美而充满曲线的雪白的手，双手握住瑟卡尔的手腕，将他拉上了峡谷顶端。

　　星空，因为其壮丽令人战栗的恐怖的光的筛子，像是永远望不到头，浮水的银子和宝石碎屑散碎在比任何海浩瀚的墨蓝巨碗内使劲搅动，再在上面洒铺出划过头顶的银河，恐怕就是这时瑟卡尔看见的景象，星背蛛和石制苍穹组成的苍蓝夜空于它不过一顶帐篷，一滴水。

　　地底没有的微风扑面吹来数百种不熟悉气味的潮湿空气。夏季萌芽树木的香气，草丛萤火虫甲虫蚂蚁的湿漉漉的发酸味道。就像把一块刚刚凝固的固体的气味切肥皂一样切下，然后塞进瑟卡尔的鼻腔内

　　黑发少女脚下精巧细绳串联大小合当的碎花编成的凉鞋发出声音，拿着东西回往走来走去，任瑟卡尔彻夜看不厌地仰视天穹，从站立到抱膝，大部分时候沉寂，偶尔发出情不自禁的轻声赞叹。

　　持弓的黑发少女体态接近成年，此刻她跪在草地上从水罐里倒出储存的清水，搓揉拧着稍微沾血尘的白衣下摆。水晶雕刻般的泼水和湿衣帖服下少女的线条构成一副可以涤净任何污垢的画面。对方的如月光的皎洁肌肤，嘴角的肉涡柔旋，把黑发优雅地捋到耳后露出的尖锐的耳朵。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瑟卡尔血液同时凝固和沸腾：

　　自己遇到了真正的高等精灵。

　　尽管瑟卡尔稍微感到有点孩子气的失望，因为对方并不是雕像上的金发。但这不减他的激动。最美的光明世界的生物高等精灵。瑟卡尔已经完全把她当做童年幻想中的仰慕对象实体化。

　　两人在草地围坐着篝火。瑟卡尔和她尝试以后，发现无法交流，瑟卡尔不会暗黑精灵语以外的任何语言，而高等精灵和黑暗精灵的语言早就经历数百年的分道扬镳，艰涩生僻暗黑精灵语，在地表因为极少使用而已经不被提到。

　　“我是狄安娜。” 精灵少女指着自己。重复了好几遍，好不容易让瑟卡尔明白了那是名字。

　　少女的眼睛问“你的呢？”瑟卡尔用黑暗精灵的发音艰涩地说：【瑟卡尔】。

　　狄安娜不再问话，像一把一弦琴一样将弓抱在怀里，用一片拨片拨动银弓的唯一弓弦不同的部位，从拨动琴弦的第一声开始，瑟卡尔的身体突然激烈地摇晃，上半身完全绷紧。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令他身体本能反射。弦又连续拨了两三下，瑟卡才习惯不再一惊一乍。少女垂下弯月般的黑色双睫，启唇唱歌，歌声低柔婉转。火的哔哔剥剥声，草丛深处的远景虫鸣声反衬得篝火旁的景象如此静谧，瑟卡尔不知不觉闭眼坐在地上双腿盘着，手伸直按着脚腕无声摇晃，听狄安娜哼唱着无词的歌。

　　瑟卡尔眼前出现了甘德尔和米修的脸，出现了凶神恶煞的母亲和姐姐，突然瑟卡尔感到脸颊湿了，惊诧地伸手一摸，却不是血。是透明的东西，像露珠盈满一样从瑟卡尔脸部的窗口——眼睛潺潺流出。瑟卡尔微微惊惧地左右顾盼。”你很聪明，或者感情很敏锐。“狄安娜说。有一些超种族的东西，无需语言仍然能传达。

　　【让我看一看那个吧。】瑟卡尔提出。看狄安娜听不懂，瑟卡尔先用食指指，然后大胆把手伸进她怀里，伸向她的银色的弓。

　　那是一把纤秀的反曲弓，像一对精雕的银亮的号角，比常规的弓稍小，拿在少年的手里竟然并不太超过。角质的弓身发出温润的光泽，上面用银色镶嵌出花纹。握把的地方包裹着不知名动物的皮毛，是顺滑的银色。这的确同时是乐器与武器，不同于地下的十/字/弩/箭，扣紧机簧就能按键发射。瑟卡尔试图模仿少女的动作拉弓，反曲弓无法拉开。

　　“要这样。”狄安娜轻笑，从背后扶持握着瑟卡尔双手，教他先反向推开翼型弓身成弯月状，再将弯月推拉张开成满月。一声“噗”的共鸣如两人前后重叠的心弦，第一箭带着颤抖的箭尾将一片树叶正中刺在树干上。瑟卡尔眯眼凝聚视线露出“我自己试”的表情，狄安娜上唇微微撅起，拿出封存魔力箭矢的黑铁厚盒子打开，让少年随意取用里面的贵重箭矢。

　　瑟卡尔的第一箭偏，第二箭修正非常快。瑟卡尔有十字弓瞄准的基础，开始偶有脱靶，很快就做到十箭里有八箭都射在同一点，在狄安娜最开始射中的那片树叶范围内，密密麻麻聚成一簇。

　　地表是美丽的地方。高等精灵是世界上最完美友善的生物。这个新世界完全可以包容我的生存。我终于从地狱中逃脱，就像经历了第二次出生。“漆黑的瑟卡尔”再也不用被逼出现，自己终于可以自由以出生时露珠般的本来脆弱纯白存在于世。

　　来到地表第一夜的前半夜，跟着狄安娜的琴音歌声像婴儿学语一样五音不全地哼唱，在狄安娜的捂嘴笑中惊恐地按着自己抽动的脸颊肌肉，经过练习终于发出从未有过欢笑的瑟卡尔，是发自内心这样想的。

　　如果死在这样的幸福幻觉消失之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