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栖寒枝》云怎知

9、第 9 章

　　下午三点，郁岁寒的三助林妍下楼去买咖啡，意外捡回来了一个失魂落魄的小少爷。
　　渊城的夏天有张阴晴不定的脸，二十分钟前刚下过一场暴雨，沈栖走进济慈的办公大厦时，早已浑身湿透，前台是三个月前调岗过来的新人，并不认识这位小少爷，见他没有预约，又一身狼狈，便警惕地拦着不让进。
　　沈栖不想说话，却也不愿给监护人打电话，就那么可怜巴巴地坐在旁边等候的沙发上，任由发丝儿滴着水，一副呆呆愣愣的样子。
　　林妍拎着咖啡从外面进来，火急火燎地就要上楼，余光里瞥见这道细瘦的身影，觉得眼熟，心下顿时一惊。再仔细一看，更是差点直接把一声“要完”喊出声来。
　　郁岁寒护短是出了名的，沈栖弄成这样，要是在他们手里受了一丁点儿委屈，这谁能吃得了兜着走？
　　“小少爷，您怎么突然来了？”
　　林妍连忙迎过去，沈栖却好像没有听到她说话。林妍无法，只得伸手去拉他，又从他的发顶摸到了满手水汽。她怕这金贵少爷被渍感冒，低低说了一声“唐突”，便自作主张领着人往里走，前台姑娘伸手还要拦，也被她一眼瞪了回去。
　　直到两人上了电梯，沈栖才有些回过神来。
　　“林小姐，”他如梦初醒，勉力笑了笑，“郁先生在吗？”
　　“先生正在开会，”林妍忧心忡忡地望了他一眼，“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淋雨来的？”
　　“嗯，刚从医院回来，就想过来看看……”
　　“您去医院干什么……生病了？”
　　“只是做了个体检而已。”
　　他手臂上的针孔还未愈合，被雨水泡过之后微微凸起一个发白的小点，残留的碘伏没有被冲净，底下的血管却已经开始发青，整个肘弯处斑斓一片。
　　林妍顿时倒嘶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这宝贝小少爷成了个烫手山芋，丢不得也怠慢不得，非要烫得她手头和心上没有一处痛快。

　　郁岁寒平日里用三个助理，一助常司礼，此时正陪他开会，二助陈意，负责协调他日常的行程，林妍是唯一的女性，细心稳妥，干的活儿也琐碎一些。
　　陈意正在办公桌后忙着，见林妍下楼一趟便领过了个少爷回来，顿时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小少爷怎么来了？”
　　林妍顾不上理他，翻箱倒柜翻出一根干毛巾来递给沈栖，让他赶紧擦擦自己的头发，又开了郁岁寒办公室的权限，二话不说就开始按密码开门。
　　陈意下巴都要惊掉了，忙过去阻拦：“你疯了？！没事进先生的办公室？”
　　林妍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先生怪罪下来我能担着，小少爷要是折腾出什么病来，你担着吗？！”
　　陈意：“……”
　　这他当然不敢担着，小少爷不止受先生的宠，更是老先生的心头肉，连番怪罪下来，他这饭碗还想不想要了？
　　郁岁寒的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间配有浴室和休息室，林妍把神色恹恹的沈栖好声好气地请了进去，又千叮万嘱地让他好好冲个热水澡，见他给面子地点了点头，这才略松了口气。
　　她天生操心命，先把沈栖的湿衣服叠好，通知了洗衣房来取，又翻出一身郁岁寒备用的衣裤出来准备给他穿。只是郁先生生得高大，小少爷穿起来准定不合身，只能将就。
　　“要不要跟先生说？”陈意看她忙活得熟练，忍不住问。
　　“……等开完这个会吧，”林妍皱了皱眉，“丰悦那边的投资人难得飞过来和先生面谈，司礼不是说了吗，今天下午的任何客人都不见。”
　　她的话音还没落，只听浴室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陈意和林妍下意识地对视一眼：“……”
　　……可小少爷，也不能算是客人吧。
　　两人想到了一处，立刻各司其职地动起来。
　　陈意火速冲进浴室，把烧糊涂了的沈栖从花洒下捞了出来；林妍则抄起电话，果断拨给了会议室里的常司礼。

　　这天下午，济慈五十二层堪称兵荒马乱。
　　会议室在三十层，郁岁寒匆匆赶上来的时候，陈意已经把沈栖收拾好，妥帖地安置在了休息室的床上。房间里是二十度的恒温，但高烧中的人似乎仍觉得热，面色酡红，蜷在被子里不安分地发着抖。
　　“小少爷来的时候就淋了雨，进来之后在前台那边不知道坐了多久，估计是被冷气吹伤风了，”林妍低声道，“先生，联系的医生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林妍识趣地退了出去，休息室里很快便安静下来。
　　郁岁寒走上前去探了探沈栖的额头，的确烫得有点惊人。
　　这小孩的身上套着他的白衬衫，大了好几个码，显得整个人只剩小小一团，或许是嗅到他的味道，立刻往床边蹭了过来。
　　“栖栖？”郁岁寒试探地喊了一声。
　　他在沈栖身边坐下来，沈栖便睁开一双水光朦胧的眼睛，伸手来拽他的手腕，又把脸埋进他的掌心里乖巧地蹭了蹭，像只柔软的小猫。
　　这轻盈的触感惊动了回忆，郁岁寒蓦地想起从前哪一年，沈栖年纪还幼的时候，也是生过这样一场大病，也是这样拽着他的手不肯让他走。这孩子生得早慧，对他的依恋太深，起先他不知道养个小孩和养只小猫小狗差别在哪，那一次之后却似灵犀洞开，突然摸出了一点儿门道。
　　他会信任你，会依赖你，开心会笑，难过会哭，会有生动的喜怒哀乐，同样会回报给你鲜活的感情。
　　“郁先生……”沈栖轻轻喊了一声。
　　郁岁寒道：“栖栖，我在的。”
　　沈栖便握着他的手，心满意足地安静了下来。
　　这世界上从没有天衣无缝的心事。
　　郁岁寒默不作声地望着他，心里突然升起一个荒唐的预感。

　　沈栖虽然烧得糊涂，却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他知道有位医生来过又走了，也知道自己正被郁岁寒抱在怀里，他们走下了电梯，身边来往的人们纷纷朝郁先生问好，郁岁寒偶尔应一声，那声音像隔了一层纱一样远。
　　他的怀抱其实并不是十分温暖，在炎夏时节里也带着一点坚不可摧的冷硬，但沈栖舍不得放开，甚至胆大妄为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病中的人总拥有任性的权利，醒来之后才要面对无穷多的现世困扰。
　　他暂时还不想醒。

　　这场病堪称来势汹汹，沈栖的身体状况一直不算差，却抽丝般地养了几天才见转好。
　　过了几天顾斯微有事来找他，顺便想探个病，看见好友短短十来天里消瘦了一圈，不免也吓了一跳。
　　“小栖，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
　　顾斯微意有所指，只是碍于眼下正待在别人家里，不好对主人过多置喙。
　　沈栖却怏怏地摆了摆手：“别提这个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啊，对了，缪斯计划的名额开学后就要确定下来了，我查了一下自己的绩点，刚好可以申请，所以来问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申请。”
　　沈栖摇了摇头：“放假之前老师和我谈过这件事，但我不想去。”
　　渊城大学虽非顶流名校，艺术学院在校内却也算是王牌翘楚，早年就和加国一所历史悠久，素有“殿堂”之称的知名公学签订了深度合作协议，每年可以推荐五名优秀学生过去交换留学。
　　而这一纸协议，就名为“缪斯计划”。
　　入选学生除了采用２＋２学制以外，在国内的学籍不变，毕业时间不变，欧顿公学又向来不问钱权，只招收世家出身的名门弟子，可以说，缪斯计划是绝佳的公费深造机会。
　　所以，各专业每年绩点排名前百分之十的学生都可以提交入选申请，最终名单则由校方综合多方意见后，最终敲定。
　　顾斯微成绩刚刚挨边，好在是院内的活动积极分子，希望不算渺茫，但能不能选上还要看造化。可沈栖天分难得，向来是被老师偏爱的弟子，没道理放弃不去。
　　“为什么啊，”顾斯微不解道，“你成绩这么好……把这种机会拱手让人，会不会太可惜了？”
　　沈栖笑笑：“如果是为了机会，高考的时候我就不会报渊大了……缪斯计划的交换时间是两年，要大四才能回来吧……我……”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顾斯微则轻轻地“啊”了一声，顿时明白了他的心思。
　　两年时间，都够郁岁寒结婚生子了，要是到时候，郁先生和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主人恩爱携同，那沈栖又算什么呢？
　　顾斯微叹了一口气，问道：“郁先生也不在这种事情上给你一点意见的吗？”
　　“他？”沈栖失笑，“他那么忙，那有空分神管这些，能什么都随着我的意思来，已经是最大的关照了。”
　　“哪有家长不管孩子的？我爸妈都还每天主意跟我出个没完呢，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好像我还特别小似的……”
　　“他永远不要管才好。”沈栖突然说。
　　顾斯微抬头一望，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一点心如死灰的平静。
　　“斯微，我和你不一样，我爸爸死了，我妈……我没有妈妈。郁先生他只是我的监护人，”沈栖自嘲地笑了笑，“而且，也很快就要不是了。”

　　文中出现的所有国家以及学校、公司等组织通通架空，没有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