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宁樱子

6、第 6 章

　　送邵至欢回宿舍, 周子桐微微笑着吻一下她的侧脸: “睡个好觉,明天见.”
　　经过大操场, 周子桐想起四年来每天早晨绕着操场跑四圈,冬天的清晨呵气成霜,天同地都是灰的,像他不可知的未来.如今一切近乎完美,整个世界都是他打拼的舞台.他忽然想起武侠小说里多年隐居一朝出山名动天下的大侠,忍不住热血上涌,有仰天长啸的冲动.
　　这时候他听见操场边有小小喧哗,是几个刚从毕业聚餐回来的男生,手里还拿着没喝完的啤酒,一路扰嚷而来.
　　这个季节的校园,这一幕原本最寻常:分离,散发,不称意,伤怀,痛别,惜华年,借了种种籍口酩酊大醉一场,有人哭泣,有人装疯,有人狠狠地发泄.生命里这样好的四年光阴,流金似箭,一样还是去了,不由得不感伤.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的笑与痛,爱和伤统统浮上来,似飞尘,蒙了人的眼.
　　有人看见路边坐的女生,借着酒上去拉她: “一个人闷坐有什么意思?走走走,同我们一起寻开心去.”
　　周子桐本待快快走过,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放手.”那声音冰凉,透着不容置疑的冷淡.
　　茹懿一个人坐在路旁, 明显是喝了几杯酒的样子,灰的连衣裙散了一地,在灯下是淡淡一个剪影,苍白单薄得像一张纸.
　　那男生愣一下,大笑着在茹懿身边坐下来,一手就去揽她的腰: “好,你不去,我就在这里陪你.”
　　茹懿拂掉他的手,站起身要走,不防被那男生的同伴轻轻一推,又跌坐下去.
　　周子桐看不下去,正要上前,一旁早有人走过来: “你们做什么?”
　　那人身形高大,微有些驼背,仿佛自己都因为这高度而感觉瑟缩,他一手拨开那几名男生,走上去推开坐下来那人: “你刚才伸的哪只手?信不信我废了你那只手?”
　　那男生哪里服气,鼻子里嗤地一声,刚站起身,就被身边的同伴拉住: “算算,是足球队的何真言,打架不要命的,怎么惹到他头上,走罢走罢,真是喝多了……对不住啊,老何,不知道是你的人,改天请你喝酒……”一行人拉拉扯扯地去了.
　　周子桐记得何真言,这三两年不知看到多少次茹懿在他身边,旁若无人地自顾自欢喜. 她的欢喜最最自然,从不知道在人前掩饰,依恋的姿态也从容,看了只觉悦目,只当做一道风景去欣赏.
　　茹懿的特长是专心.爱的时候,她眼里容不下旁的人和事,一定要倾尽全力,不留任何余地,纯粹决绝. 周子桐难免羡慕,因他自己永远做不到.
　　何真言扔下手里的半截烟,蹲在茹懿面前: “是真的么?为什么不告诉我?”问得毫无缘由.
　　“何真言,你会有报应的.” 茹懿脸色变一变,扬起头,目光里似是留恋不舍,却直直穿过何真言的身体,落在很远的地方.
　　她转身站起来,再不看何真言.何正待追上去, 茹懿轻轻拉住从身旁走过去的周子桐: “周子桐,麻烦送我一段.”
　　原来她还是看见了.
　　周子桐一言不发,拿过茹懿的背包, 扶住她的肩膀往宿舍区走回去.
　　何真言终于还是没有跟上来. 周子桐不知道的是,从那一刻起, 何真言对于茹懿,真真正正成了不再有能力伤害她的陌生人.
　　方才送邵至欢走的是同一条路,这一次显得格外的长.两个人都不说话, 周子桐恍惚想起天目山和那时候精灵模样的茹懿. 经历一次爱情,她就离尘世近一点.添多的那分烟火气反叫人不知所措.
　　她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和草香,裙角拂着小腿,一下,又一下,这静里面,透着无边的荒凉.忽然就听见她说: “这一切又有什么意思呢……”
　　周子桐还是不说话,站在那里静静看她掉下眼泪来,纷纷乱乱地散了一脸.
　　没过几天周子桐辗转听来,说茹懿原本拿了一个很好的职位,有人匿名写信到院里就业办公室,说她生活作风有问题,附了医院的流产病历复印件,结果被记处分还丢了刚要开始的工作.
　　传的人满脸神秘,掩不住的兴奋,知道茹懿的只说她运气太差,不知道的禁不住想看一看这名传闻女郎.
　　恣意放纵的爱,从来得不到祝福.
　　周子桐缄口不语.
　　那一夜她的眼泪,究竟是为了被消耗的爱还是被出卖的屈辱?或者终于还是对自己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