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倾夜明》觞间寐语

8、梦来

　　绛珠几人去了离这不远的一栋茶楼，只留下一群喋喋不休的看客在原处对刚刚发生的一切品头论足。正邪两道的其中骁楚碰上面不但没有打起来，其中三位看起来还十分亲密，真是蹊跷。
　　绛珠四人坐在包厢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倒也是一片其乐融融之景象。
　　小流笙本就与妖蝶相识，再加上妖蝶中意她，爱护她，那孩子的心性纯洁无瑕，胸怀大慈悲，自然是愿与妖蝶亲近。妖蝶再疯狂再狼狈的样子她都见过，当时能与师太将妖蝶救下，就代表她并不在意妖蝶的身份。
　　慈月师太也是一样，她一直都觉得妖蝶是个好孩子。可惜妖蝶深陷魔教泥沼无法脱身，不然必将是个顶天立地的人物。
　　至于绛珠，她早就知道静慈师太二人，感激她们当时能救下妖蝶，对她们自然是存了亲近之心。虽然她在正邪两道的风评都不怎么好，但谁让那些男人见到她都走不动道的。哼，自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到头来都把脏水往她身上泼，可恨可笑得紧。
　　这四人在包厢中说了一会子话，算是把刚刚那出闹剧的来龙去脉弄明白了。那人，灰衣女子还真没杀错。
　　本来慈月师徒二人在城中寻找留宿之地，一路上风尘仆仆，满身疲惫。她们刚到路边的面馆坐下，就见一披着白色狐裘的灰衣女子坐在她们不远处。那女子面上苍白无血色，清瘦如柳。现是初秋，那女子的穿着打扮与其气色都极为怪异，让慈月师徒不禁留意了起来。
　　又见一中年男子和两个年轻公子匆匆走进这小小的面馆，寻了一圈之后站到那灰衣女子面前苦苦哀求她，让她帮忙解毒。灰衣女子也是个淡漠性子，两杯茶水下肚，都不见她有什么表示。中年男子急了，竟低身下跪，还许下毒誓，说若能解毒，便将本门镇山之宝交给灰衣女子。
　　灰衣女子抬眸，算是对这事有了反应。“拿来。”
　　那三人没想到她张口便要，面面相觑皆有苦色。可话已出口，又逢求人之际，便将一对银色铃铛从怀里掏出，万般不舍地放到桌上。
　　灰衣女子青白修长的指在铃铛上点了点，终于看向那三个苦瓜。
　　她眉眼淡薄，说道：“过来。”
　　其中一小公子走到她身边坐下，可又不敢离她太近，拘谨别扭得好笑。
　　“张嘴。”她又简洁地说。
　　小公子求救似的看向另外两人，那两人只得冲他点点头。小公子见此便视死如归地闭上眼张开嘴，等待她接下来的动作。
　　她从袖中拿出个小瓷瓶，倒出两颗黝黑的药丸，扬手送进了小公子嘴里。把他下巴一合，又给他后背一下，让他直接吞了下去。
　　那小公子眼一睁，险些被噎死。
　　她又捉过小公子的右手，干脆利落地将袖子撸上去，在其乌黑的手腕上用小刀划了道口子放血。那血的味道当真是腥臭不可闻，熏得一干人等纷纷避将出去，整个面馆就只剩下他们几人。
　　慈月师徒二人则是一人吞食一颗香丸，坐在原处巍然不动，看得更是目不转睛。
　　待血色变至鲜红，小公子已是面如白纸，看着极其虚弱。他起身道声谢，任由中年男子上前为他包扎。最后说道，我日后一定会将此物拿回，还请姑娘妥帖收好，便与那二人一起离开。
　　于是小小的面馆里只剩下她们三人。
　　慈月师太不由起了攀谈之心，便领着流笙走到女子身前宣了声佛号，问道：“施主，贫尼可否能与徒儿在你这桌坐下？”
　　那女子看了一圈空无一人的面馆，也对慈月师徒二人起了丝好奇之心，竟也聊了起来。
　　这一聊便是好久，便得知那三人原来是在城门口被人夺了令牌，无法进城，后来看到她孤身一人，便起了抢夺的心思。没想到不但没抢成，反被女子下了毒。也不知道他们又是通过什么手段，混入城中。
　　女子见流笙玩铃铛玩得开心，便将那铃铛送与流笙。三人交换了名字，才知那女子名唤苏倾安，竟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鬼医。
　　待三人出门上街，将要相互告别之际，却又有几人冒了出来，让她们交出那铃铛。满口污言秽语，听得足够让人心头火起。流笙年纪虽小，可也知道那些不是什么好话，手放在腰间的业缠上，便要出手。
　　这时一男子将长刀指向流笙，说道：“小娃娃，交出那个劳什子铃铛，别再让我废话。”
　　慈月师太挡在流笙身前，也断了她的动作。双手合十说道：“铃铛不是施主的，施主又何必为难我们三人呢？”
　　“少废话，快拿来！”男子竟一刀砍下来，要取慈月师太的性命。
　　苏倾安见此眉头一皱，上前拉过慈月师太向后退去，几根银针从袖中一连弹出，一根接一根地刺中男子胸口。
　　男子愣住，只觉胸口一阵刺痛，浑身麻痹不能动弹。
　　这时有人遥遥大喝了一声住手，声音清冽悦耳如一汪清泉。只见一天仙般的女子执剑而来，面对那男子站在几人身前，形成了保护之姿。正是奉惊鸿仙子沈罗衣之命上街采买的玉错。
　　还要再动手的苏倾安悄悄收拢手中银针，放开慈月师太又往后退了一步。
　　那男子只觉唇舌发麻，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剩下的几人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已有退避之心。其中一人上前推了推那男子，没成想，那男子竟倒了！
　　他倒在地上抽搐两下，即刻就没了声息。那几人见势不妙，推开纷乱的人群跑了。
　　玉错一愣，竟没有上去追其他几人，反而呆呆地看着地上面色愈发乌黑的男子。又有人在她面前死了，她执剑的手有些颤抖。
　　周围的人纷纷议论起来，说这名门正派的弟子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杀了人等等。
　　这时慈月师太领着流笙向前来道谢，感谢她救了她们二人性命。
　　玉错回过神来，细细地打量起她们二人。末了，又将目光放到苏倾安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剑，盯着神色漠然的苏倾安说道：“人不是我杀的，你们也不是我救的。我只会使剑，不会用毒。”
　　慈月师徒二人明白她的意思，在场的人会用毒的只有那一位了。的确，也是苏倾安将她们拉开。
　　“多谢。”师太心里暗叹一口气，向苏倾安道了声谢。
　　苏倾安微微点头，走向那具尸体，取出其中银针。尸体上只有一个伤口，换言之就是所有的银针都是沿着一个轨迹扎进他的身体里，手段极其高明。
　　苏倾安起身便想离开，却被玉错叫住。“且慢。”
　　苏倾安默然停下，直视着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等她把话说完。
　　玉错的眼里罕见的有些迷茫无措，最后还是把心中想问的话问了出来：“你杀人时，心里不会不安吗？”
　　苏倾安皱眉，却并没有不耐。她缓缓开口：“面对一个想杀你的人，你不杀他，是想留着他让他对你感恩戴德吗？杀人者必要存着被杀之心。我此举为救人，有何不安？”
　　玉错沉默，面色复杂，不再多言。她自进了元虚宗便不问世事只顾修行，经年累月养成了一个冰清玉洁的性子，手上从未沾过鲜血。哪知这人心险恶，江湖恩怨？
　　也就在这时，妖蝶他们来了。

　　听完事情经过，妖蝶和绛珠两人不由都暗自在心里感叹一声，又是一个狠角色。
　　其实妖蝶本就与她打过交道，却没见过她出手伤人。今日一见，果真是长了见识。与自己一样善用暗器，只是她的暗器上淬了毒，杀人更容易。
　　绛珠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偌大江湖卧虎藏龙，谁知道正式夺宝时又会有多少怪物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但估计她想不到，有些事，必是要随缘的。
　　几人又絮叨了一番后，妖蝶邀请她们师徒二人到自己包下的客栈去暂住一晚。慈月师太有些犹豫，可是流笙却欢欢喜喜地应了，让慈月师太哭笑不得。
　　这孩子一看见妖蝶就开心得不得了，也不知道妖蝶到底为什么会让她那么上心。
　　四人一并去了妖蝶绛珠所在的客栈，妖蝶让自己手下空了一间房给慈月师徒。绛珠先离开回房，妖蝶留在房间又与慈月师太探讨了一些佛理，顿觉很多萦绕在心的疑惑茅塞顿开，受益良多。
　　待窗外已黑，流笙去掌烛之时，妖蝶拱手告辞，离开二人房间。他慢悠悠晃到自己房间，一进门就看到一双绿油油的眼紧紧盯着他。
　　这双一到晚上就泛绿光的眼，他真是无论看过多少遍都无法习惯。随手拍拍小允的头，他倒在了自己的床铺上，没想到竟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一睁眼却是来到了一个极为熟悉却再也不想回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