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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采生折割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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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将近,两人回客栈取过马匹便往城西的那座城隍庙赶去。
赶到城隍庙时,那个叫花子老早就在庙门前等着了,手提着灯笼,身边还站着几个身穿短衣,腰缠青带的汉子,手中皆执着短刀。
孟舜英与岳南栩对视一眼,翻身下马,叫花子上前替他们牵过马匹,对岳南栩拱手笑道:“小的给公子挑了一些好货,您二位进庙去看看,瞧瞧中不中意。”
“劳驾。”岳南栩颔首而笑。
在两个汉子的引领下,与孟舜英一前一后向庙内走去。
因早些年永济府建了新的城隍庙,所以这座城隍庙很多年前便没有人来进香祈福了,渐渐地就荒败了。
偶尔,会有无家可归或者有家难回的人在此栖身,乞帮将那些人赶走后霸占了这儿,当做临时的歇脚处。
冬日寒冷,乞帮的人在庙里升了一个大火堆取暖,所以殿里还算是明亮。
孟舜英并岳南栩一踏进庙门,便看见庙内大殿里摆着好几个大笼子,笼子里不仅有在天桥上见过的那个绿瞳“人狗”,还有好几个蜷缩着身子的孩子。
孟舜英屏住呼吸,平日里轻灵的脚步此刻是那么迟缓而沉重,她慢慢地走向那些笼子和那些孩子,一个个仔细端详着,生怕漏掉每一张面孔。
然而,她还是失望了,阿玉并不在这群孩子中。
叫花子此时已栓好了马,走了进来,见孟舜英似乎对对那些孩子有兴趣,便吩咐那两个汉子将笼子打开,对孟舜英道:“小姑娘,你放心,这些货都是有手有脚的。”
笼子里的孩子们瑟缩成一团,一张张小脸面黄肌瘦,散涣无神的眼睛麻木而绝望。
孟舜英目光缓缓下移,在接触到孩子们身体的一刹那,滔天的怒火在她胸臆间蔓延,有一瞬间她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些孩子,最大的十三四岁最小的不过才两三岁。
那叫花子说他们四肢俱全,可是这是怎样的四肢俱全?有的孩子手或脚被扭成了奇奇怪怪的形状,有的孩子头很大,身子却是极其不对称的矮小,那个“人狗”身边居然还有一个长着黑毛的“怪物”!
孟舜英觉得鼻子酸酸的,几乎掉下眼泪,好在她面对笼子背向众人,乞帮的人看不见她表情。
岳南栩却看见了,担心地低唤了声:“阿樱?”
她轻吸一口气,朝岳南栩摇了摇头,转身问叫花子:“让这样的孩子在外乞讨,要比那些手足完好的孩子乞来的财物多很多吧?”
叫花子点点头,很是得意:“那是当然,越是可怜赚的钱就越多。”说完又讨好道:“知道公子和姑娘不是做这一行的,给你们送的都是品相好的,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不敢污了二位的眼。”
孟舜英暗暗握紧拳头,若无其事道:“如若要将正常的人变成这般模样,没有医术的人怕实难做到,未曾想贵帮居然藏龙卧虎,真是失敬了。”
叫花子是个精明谨慎的,干笑两声,岔开话头:“不知姑娘对这些货可还满意?”
孟舜英抬眸望向岳南栩,他用眼神示意她,可以动手了。
果然就听见庙门外蹄声响动,脚步纷沓渐行渐近,乞帮的人面露疑惑神色。
孟舜英盯着叫花子,一字字地道:“他们是人,不是货!”
叫花子江湖经验丰富,瞬间明白这二人来者不善,沉声道:“你们是哪条道上的人,为何与乞帮过不去?”
岳南栩慢慢挽起袖子,曼声道:“哪条道都不是,单纯看你们不顺眼。”
叫花子眼中凶光毕露:“你找死!”
岳南栩脸色冷冷一沉,乌黑的双瞳刹那间冷厉如冰,杀气迫人。
叫花子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去拔刀。
岳南栩不费吹灰之力便夺过一个汉字手中钢刀,一掌将那汉子拍飞,手里的刀随意一挥,银光闪过之处,另一个执刀的汉子即刻被他劈倒在地,一命呜呼。
叫花子见岳南栩身手高超,杀人不眨眼,不禁悚然动容,忙急纵而起扑向孟舜英。
他寻思着,十几岁的小丫头总归容易对付,便欲挟持她作为人质,孟舜英见他如野兽扑来,一个移步侧身,险险躲过,捡起地上一根木棒照着叫花子脑袋重重锤了下去。
没曾想那叫花子一身横练功夫,一棒子下来只是晃了晃,转头就一刀砍向孟舜英脖子。
孟舜英不慌不忙移步矮身,仰面从刀下穿过,就势一滚就躲开了。
此时岳南栩发觉孟舜英有危险,手腕一抖,手中钢刀便幻化成一道白光劈向那叫花子后背。
叫花子被他砍中,惨呼倒地,如不是岳南栩想留个活口,这叫花子定然无法生还。
孟舜英高兴坏了,叫道:“南栩,你果然没吹牛!”
此时永济府的衙役也在捕头严朗的带领下急冲进来。
岳南栩把孟舜英拉过来,护在身后,扭头问道:“你没伤着吧?”
他身材修美颀长,孟舜英个子只够他肩头,离得近了,脸颊便蹭到他肩背,即使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男子劲韧坚实的肌体,还能闻到他衣衫上若有若无的熏香味道。
孟舜英的心砰砰乱跳,面红耳赤地往后退了几步。
“阿樱?”岳南栩低下头,凝视着她的脸:“你怎么了?”
温热的气息拂上她脸颊,她的心脏漏跳了好几拍。
孟舜英僵直地摇摇头,一言不发地快步走近笼子,将里面的孩子一个个抱了出来。
严朗与手下没多大一会就将乞帮的人制服,捆上绳索,令属下衙役将几人押至一旁,一切妥当后,迈步到岳南栩身前,微微欠身,抱拳道:“见过岳公子。”
岳南栩抬手回礼,含笑道:“不必多礼,今日有劳严捕头了。”
严朗似乎不敢受他的礼,神色有几分惶恐:“公子见外了,这都是属……属于在下的分内之事。”
岳南栩忍不住牵了牵唇角,又立即紧抿住了。
孟舜英静静打量着他,对他的身份越来越好奇,这个人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连严朗都对他这么恭敬客气,想来也不是普通的富家公子,最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又是怀着怎样的目的故意接近自己?
她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令他这般地位的人图谋觊觎的地方。
好在这些也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找到阿玉。
孟舜英走到瘫坐在地上的叫花子面前,垂眸问道:“今日清晨你可见过白老二?”
叫花子倒算是个能屈能伸的墙头草,见自己落到他们手中立即就将上线卖了:“没有,白老二本来与东家联络好今日要交货……交孩子,可是一直不见人,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孟舜英瞧他神色也不像是撒谎,思忖道,难不成白老二还未进永济府就出了事?可为何自己一路上没有发现一点儿异常的地方?刀疤脸疯了,白老二又没来永济府,自己要如何才能找到阿玉?
严朗见到那些孩子奇形怪状的模样,也吓了一大跳,不禁义愤填膺,怒声质问叫花子:“你们真是恶毒至极,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也做得出来?”
那几人低着头不敢出声,孩子们见到这样的变故一个个惊恐的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孟舜英弯下腰蹲在他们身边,柔声说道:“你们不要怕,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们了。”
孩子们瞪着眼睛将她望着,眼神满是畏缩怀疑,显然不相信她说的话。
孟舜英心隐隐作痛,这些孩子日日夜夜见到的,都是将他们当做猪狗的乞帮中人,他们受了那么多难以忍受痛苦与令人发指的折磨,无怪乎不肯相信孟舜英,也不敢相信自己以后还会像个人一样活着。
是啊,即使把这些孩子从乞帮手中救了出来,他们以后也不会像常人那般生活了,等待他们的,仍然是无边无尽的苦难。
她抬眸望向殿上的城隍爷,高高在上的神明们俯窥着众生却又漠视着众生,他们的双眼不知在睨视着何方,可曾听见冥冥众生在炼狱中哀嚎惨叫?
大晋朝廷的官员们又在做什么?身为父母官他们可曾真心的关心过子民的疾苦?
这一刻,她知道唯有变得强大才能屠尽一切罪恶,可是现在,自己连阿玉都保护不了。
想到这些,孟舜英心里像被针扎过一样痛,情绪几近失控,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先前在桥头上行乞的那个绿瞳少年见她落泪,颤颤伸出毛茸茸一只手,轻轻帮她拭去眼泪,想要开口去安慰她,可是乞帮的人用药物将他毒哑,他只能“嗬嗬呀呀”的发出孟舜英根本听不清的声音。
岳南栩见这个少年不同于所有孩子,猜测他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故事,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烧着的树枝,吹灭了火苗,递给那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绿瞳少年接过树枝,用烧黑的那一头在地上写道:“甘华。”
这少年面目虽被长毛覆盖,但仍可见他眉深鼻挺,五官深邃,倒像是塞外的异国人。
岳南栩目中锋锐闪动:“你不是大晋国的人?”
少年咬着唇,身子微微发抖,好一会子才点点头,在地上写道:“我乃羌巫族人,因出生便是皙面绿瞳与常人迥异,自幼被视为不祥妖孽,后为父母所弃,被奸人贩卖自乞帮制成人狗。”
孟舜英气得说不出话,缓了片刻才愤愤然道:“哪有这样的父母,竟然忍心抛弃自己的孩子?”
少年垂下头,用力地将手中的树枝折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不再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