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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罐子里的雪(中) ...

  •   世上的生命,许多都是朝生暮死的,如夜雾,如朝露。
      如雪。
      但即使是朝生暮死的东西,也依然会为着某种东西目眩神迷,雪童子向往着它从来不得见的日光。即便如飞蛾扑火,只要能见识一眼,也能抱着一腔的心满意足死去。
      雪童子曾见过月光,就一次,像一片薄霜,一触即化的模样。雪童子还未细看双眼便被月光灼瞎了,听围在暗处发现了它的狸猫们说,月亮不会发光,它们看到的月光是月亮从太阳那儿借来的光。雪幽魂是照不得这光的,从初雪中诞生的雪童子自然也是照不得的。
      很奇怪的是,明明是眼睛被灼伤,雪童子却觉得浑身都在刺痛,都在融化。直到它被装进了一片窄小的黑暗里。
      没有光,便不见日月,不分昏晓。
      没有光,便又是盼不到尽头的寥寥时光,让它温养,又让它沉寂。

      【是雪姬救的你吧?】
      罐口的封纸已经烂的七七八八,一坨雪“泥巴”——这是铃子能想到的最贴切的形容,正艰难地往外爬,半化不化的,勉勉强强才能看出一个雪人的轮廓。
      不过作为头的那个雪球上,在眼睛的地方却是只有两个空洞洞的窟窿。
      【呵,那个女人……想救的可不是我。】
      哦哦,这是在委屈什么呀。
      铃子挑眉,绕有趣味地看着雪童子阴阳怪气。它看不到,却仍一分好奇不减地摸索着周遭的世界:有些粗糙的书页,长了菌伞的盆栽,冰冷的刀刃……

      【啧,我的刀穗都湿了!铃子,你不要什么奇怪的东西都往屋里捡呀!】雪童子感受到了这屋子里第二个妖怪存在,冰冷的,锋利的,是个刀剑付丧神。
      【我也不想的,这家伙一边说着什么雪幽魂和它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饿不饿死关它鸟事的混账话,一边威胁我不带他到人类世界长点见识,就把雪女招过来报复我,可恶的家伙!】铃子不负责任的摆摆手,一转身便露出了恶魔般的笑容,【这不,我就带它回来,让你教教它什么是人世险恶嘛,嘻嘻!】
      面容俊美的付丧神十分捧主人的场,刀刃比着脖子划过的森冷寒意让雪童子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同时,也不忘给主人科普一下雪“泥巴”的由来。
      【这是个雪童子吧。铃子你可不要小看它们哦,这种妖怪虽然妖力不强,却能左右天气变化,是从诞生时就掌握了自然法则的妖怪。】

      【它们?】铃子蠢蠢欲动的手被付丧神按了个正着,她很会抓重点地及时转移了话题,【雪童子有很多吗?】
      可是,不是说雪童子是雪女的孩子么?听付丧神的意思雪童子不止一两位,啊这,雪女在传说中生孩子也很厉害吗?
      像是猜中了铃子心中所想,付丧神补充道,【八原有过多少场初雪,就有多少个雪童子诞生。它们是带了初雪的妖怪,所以要下雪的时候它们诞生,日出雪融的时候它们便死去。而由雪女诞生的亲子却是只有一个,嗯,是另一种同名的存在。】
      说到这,付丧神也皱起了眉,这个雪童子的妖气太杂了,自然而生的雪童子应该是再纯净不过的造物,有些奇怪。他勾了勾铃子手指想提醒一句,却被她当作撒娇随意拍拍脑袋糊弄了过去,算了,不说了。
      铃子有自己的专注点,有疑问就直接问,她直勾勾地看向直往被炉那边爬的雪童子,【喂,那你——】
      【啊啊,我确实不是那个女人的孩子。】雪童子不知所畏地趴在被炉上,惊奇地发出“热乎乎的,好厉害”的感叹,对于这个问题似乎毫无所谓。

      就像在闲聊八卦一般,大概还有保持着距离的原因,雪童子埋在被炉里面的声音显得含糊又嘲弄。
      【八原只有一个雪女。她本是一个闺名为雪姬的宗族小姐,为了一个男人怀着身孕来到这穷乡僻壤,却被无情抛弃,不仅被抢光钱财,甚至在冬日最冷的夜里被男人的乡下妻子赶出门。一个怀子的女人在雪夜里除了眼泪还是温的,还有什么呢,哦,大概还有一捧怨恨不甘的血吧。那道血痕,从她冻结的裙摆下渗出,染红了她倒下之处的雪地。
      等雪停了,女人也死了。活着的,是八原的雪女。至于雪女的孩子,呵,它连诞生于世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去见一见日月光辉,尝一尝四季雨露,听一听鸟语花鸣。
      至于我……我们这些雪幽魂,可算不上她的雪童子,只不过是被她逮着发疯的积雪罢了。是雪,就会有融化的那天,我们向死而生,可若是有人将我们装在罐子里,藏着云层下,那便是阻碍了。而那个疯女人,她该有多无情,才将我关了整整三年!】

      说到这里,雪童子才愿意抬起头来,声音咬牙切齿,铃子竟从那团模糊的五官中辨出一份怨恨出来。
      这是她不能理解的憎意。
      【她是想留着你吧,活得久一点不好吗?】
      终是受不住被炉的热意,雪童子与靠过来的铃子错开,寻着从窗缝挤进来的冷风往窗台那边滑去。
      【不,那对我们这种存在才是真正的折磨。】
      【铃子哟,你说那些冰,那些雾,那些云与雨,和我们雪融化了一样,不都是水么?可你能说我是水吗,还是冰,是雾,是云和雨?正是因为我是柔软的,是短暂的,是不随时出现的,应时生应时死,我才是雪啊。所以,活得再久,那都不再是我了啊。】
      夏目铃子若有所思,她看向自望远川结下契约就一直陪在身侧的付丧神,不觉问道,【你也是如此想吗,退?】
      刀剑付丧神没有果断地说是,却也没说不是,他向来黏人的目光这次终于移开,和雪童子一起望向似有放晴之意的窗外,【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能被铃子记念着、使用着的日子没有穷尽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但是,当使用者都不在了的话,刀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要是某一天铃子违背了对我的承诺,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哟~】
      【喂喂!】

      冬日的室温是种奇怪的存在,有时候比室外都冻人。铃子大衣都没解,直接接替雪童子之前的位置窝进了被炉里,一手撑着脑袋,一手从碟子里摸了块水果大福。因为被炉开到最大功率,大福已经烤得更加软趴趴的,咬上一口,里边的馅似要流出来的样子。
      【这个气味,是草莓!】
      铃子舔了舔粘在下唇的红色果酱,看向明明没有眼睛的雪童子,【雪童子也知道春天的果实气味吗?】
      【……好歹我也在罐子里待了三个春秋,哼,这种野果子谁不知道!】
      虽然被雪姬关在罐子里的日子里很痛苦很无聊,它却也闻到了许多冬季里没有的气味,清香甜美的莓果,芬芳馥郁的栀子,淡雅绵长的桂……明明是荒芜幽森的洞穴,不该存在的四季之物被沉浸于扮家家酒的家伙送到这里,却莫名让它感受到了季节更替。

      烤热的草莓大福散发出甜腻的气息,以前被困着罐子里不能一触真容的雪童子被勾的有些动心,甚至肚子也开始咕噜作响,它往铃子那边探了探头,【真的很好吃吗?】
      【你过来尝尝不就知道了,】不知是不是错觉,铃子觉得屋子里更冷了,便懒得起身,直接使唤起付丧神,【好想喝烫烫的茶哦,可是没有煮热水,唔,拜托你了退!】
      【铃子你别犯懒啊!】
      【因为很冷嘛。】
      付丧神嘴上抱怨着,但还是很听话地乖乖下了楼,屋子里只剩下铃子和犹豫不决的雪童子。

      【不过来吗?要吃完喽!】铃子哇呜一口又吞下一个,其实烤软了的大福有些噎嗓子,但她还是盯着雪童子的摇摆不放,摆出一副人间美味的模样。
      【给我留一个啦,铃子!】雪童子看不到碟子里到底什么情况,着了急,几个步子就伸手去接。
      大福没有碰到,破烂的符纸却缠了上来。
      罐子上的符纸不知何时被铃子藏在身后,只等雪童子一靠近就绕了几圈,另一头系在了带有净化之力的打刀上。
      【你这是在做什么,铃子!】
      【你说你不是雪女的亲子,那为何会知道她的过去?每年都会有雪童子诞生,雪女又为何只执着于你一个?你说你求的是应时生应时死,又为何不去找那些雪幽魂反而跟着我?】少女一改之前漫不经心的姿态,一句接一句,眼神犀利,对着雪童子泫然欲泣的脸也毫无怜惜。
      【……】

      僵持中更先回应铃子的,是砸在窗面上的弹珠声。
      【喂,铃子,下来玩啦!】一群被父母裹得圆滚滚的小学生冻着通红的双颊,一边吸着鼻涕一边在楼下叫嚷着。
      自从拿着刀剑付丧神的本体跟妖怪们缠斗的场景被他们看到后,铃子莫名其妙被镇子里的孩子们捧为电视里的武士大人,不时来骚扰铃子让她再秀几招。那些被人当作怪人的日子似乎一下子就远去了,现在的玲子是很酷很潮的“怪人”。
      雪童子不在挣扎,只是茫然地仰着那不成型的头,【因为我有些弄不明白了,好奇怪啊,玲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罐子里的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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