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木兰》印久

34、第 34 章

　　&34
　　两年后，木兰打开三号实验场通地下室的门，发现马隆娜果然在这里。
　　“找到你了。”木兰说，“走，手术快开始了。”
　　马隆娜躺在一张吊床上，身边堆了一堆影像资料。她蓬头散发，神色憔悴。她从床上坐起来，为难地看看木兰：“我想了很久，我还是，不参加这次手术了。”
　　“说什么呢？快走吧。”
　　“你并不需要我。你一个人，加上那些个机器人助手，就可以完成这台手术。”
　　“技术上是这样。但‘皇帝’是我们共同的心血，这一历史性的时刻，我希望你站在我身边。”
　　马隆娜挣扎地看着她，苦恼中又不免带了些惊讶，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能表现得这样公事公办：“木兰，我期待这一刻，不亚于你。但这次的手术，不是在机器人或者克隆人身上施行，而是在人的身上。你要把一个人的脑子，移植到一个机器人身体里。这人是你深爱，为了他不惜一次次违背法律的，你就不害怕吗？”
　　木兰的脸已经沉下来了。一般人或许看不出，但马隆娜对她过于熟悉，听得到她血管中愤怒的咆哮。木兰说：“你知道，你知道，”她清了几次嗓子，“你知道得很清楚，这两年来，我几乎不眠不休，每天都在想一个万无一失的治疗方案。那些联盟派来的医生，提出的建议不是一派胡言，就是风险极高。在移植和自体基因变异成长被否定后，他们几乎就放弃他了。他们说，现在的医疗水平尚不能救活他。他们错了。
　　“‘皇帝’和‘皇后’是用伯雷和我的DNA培育出的生物型机器人，他们的解剖结构、生理机能，几乎与人类一模一样。我因为伯雷的伤陷入死胡同时，突然闪过了道想法，为什么不将伯雷的脑子植入‘皇帝’呢？既然他原来的身体已经无法修复，而‘皇帝’本来也可说是他的另一具身体，起码不会产生排异反应，所以为什么不试试呢？
　　“我记得我向你提到这个想法时，你也是大力赞成的。我们一起突破重重阻力，让联盟政府批准了这次手术。现在，全联盟的媒体都在盯着我们。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马隆娜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狠狠抓了把：“啊啊，你说得不错，但把人类机器化，这真的没问题吗？”
　　“可怜的马隆娜，你也被那些高声叫嚣的科学道德热爱者们侵蚀了。”
　　马隆娜有点委屈：“可他们说得不无道理。我很珍惜我们的生物型机器人，但如果让我选择，我宁死，也不愿变成他们活着。”
　　“那是你，每个人有不一样的选择。”
　　马隆娜又抬起了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木兰：“我知道你的选择会和我相反，但伯雷呢？现在是他要接受手术，难道不应该先征求他的意见？”
　　“他现在的情况，没法征求……”
　　“可以先唤醒他。”
　　“这是在折磨他。”
　　“关系到漫长的一生，他可以经受几分钟到十几分钟的折磨。”
　　“可这有风险，他一脱离冰冻状态，就会大量出血休克。”
　　马隆娜还要说什么，木兰忽然冲过来，揪着她领子，将她提了起来。木兰原本澄明的双眼，因这两年每天三到四小时的睡眠作息和巨大压力，而布满血丝，褐色的眼珠在凌乱的红色蛛网中搏动。
　　“你给我闭嘴！你，还有你那些伪科学道德家们，你们能救活我的丈夫吗？如果你们能，我可以跪下来舔你们的脚趾，余生一分钱不拿给你们使唤。但你们不能。现在，只有我这个办法能挽救伯雷的生命。我只要他活着，在我眼前活着，我才不管什么科学道德。”
　　马隆娜快窒息了，幸好木兰的通信器响了。她放开马隆娜，将自己的手臂举到耳旁：“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让他们先给‘皇帝’进行麻醉。”
　　按灭了通信器后，木兰冷冷地看了眼马隆娜：“我改变主意了。我不需要你和我一块进手术室了，你会干扰我的。你就在这儿呆着，继续忏悔你的人生吧。”
　　地下室通实验场的门轻轻合上，马隆娜感到自己被同伴扔下了。
　　她过了会儿，才振作起来，打开了电视。现在，几乎所有的频道都在讨论军部研究所即将进行的手术。她调到一个现场直播频道，开启全息模式。
　　木兰已换好手术服，在前簇后拥下进入手术室。
　　唐伯雷和皇帝并排躺在各自的手术床上。唐伯雷正在解冻。
　　开脑手术同时进行。木兰取出了唐伯雷的脑子，机器人助手们打开了皇帝的脑壳，也取出脑子。随后是复杂而精妙的脑嵌入过程。
　　木兰异常镇定而从容不迫，她可能已在模拟室中练习过上千次这一手术。她一边动手，一边简洁地通过内置式麦克向媒体汇报进展步骤。
　　马隆娜的专业思考渐渐占据了道德思考的上风。她试图挑木兰的错，但挑不出，木兰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对完美的诠释。她难以相信，这是一个从医学院毕业后就直接投入研究、还没有主持过一台手术的人的表现。
　　随着手术步入尾声，马隆娜越来越懊恼。真该死。她对皇帝倾注的心血一点不比木兰少，在真正赋予他生命的时刻，她理应也站在那里，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称赞，或者诋毁。
　　手术完成了。
　　马隆娜可以想像随之而来的巨大喧嚣。
　　装了唐伯雷脑子的皇帝已经被推出手术室。
　　木兰在离开前，望了一眼被遗弃的、残破不全的唐伯雷本人的身体。她的脸上出现了一刹那的迷茫，有点像做错事的小孩。她马上又恢复冷若冰霜的表情，走了出去。
　　但就这一刹那，已经被敏感的镜头捕捉下来，并迅速传播到电视网络上，引起广泛争论。
　　马隆娜看的直播电视台在采访路边观众。一个女人对着木兰的这一画面痛骂出声：“她是个魔鬼！她丈夫真正的身体扔在那里，马上要被化学溶剂处理掉，我想知道，她以后每天见到她一手制造的怪物——一个人不人、机器不机器的怪物，她会不会感到半点愧疚？这女人为了她的实验，把她丈夫改造成了怪物。恐怕还会有很多人争相效仿，制造出更多的怪物。我是个教徒，我一辈子没骂过别人一句话，但此时此刻，我真心希望这女人下地狱！”
　　马隆娜关了电视，躺回吊床。
　　她气得要爆炸了。实验过程中无数个艰难的日子从眼前滑过，每一个回忆片段中，都有木兰异常坚定的脸。她明白的，木兰其实只是害怕寂寞。她已经被她的父亲抛下，被她的母亲抛下，她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她不愿意再被他也抛下，然后孤零零地活在这个她说不上有多喜欢的世界。她只是在尽她最大的努力生存而已。为什么那些浑浑噩噩、任凭生命中重要的东西流逝却什么都不做的人，有资格对她说三道四？
　　她现在真是懊恼得要死，她本该和木兰一起在手术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