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木兰》印久

12、例行检查

　　&12 例行检查
　　难得一个白天，唐伯雷和妻子同时在家的公共领域。在人工调控好的明媚、舒适的光线下，妻子穿着粉色的长耳朵兔围兜，做了桂花栗子糕和卡普基诺，用可爱白净的小托盘端到桌子上。
　　唐伯雷赤脚缩在一张长沙发的一角拨弄吉他弦，创作一首新歌。不知为什么，妻子昨晚穿浅蓝色紧身运动服跑步的身影，总在他眼前浮现，与另一个身影交叠重合。
　　他几次笑话自己，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别傻了。
　　妻子突然跟着他的曲子哼了几个音。他惊讶抬头，妻子被他看得一愣：“干吗？”原来，她自己还没察觉到。
　　唐伯雷低头笑了笑，觉得妻子虽然精明强干，但无意识中也会露出一些呆呆的地方，很是可爱。
　　妻子抱怨：“你别事不关己一样，待会儿贝先生来了，你好歹过来接待下。”
　　这么说着，门铃响了。梅确认过来客身份后，将他接了进来。
　　妻子已经脱下可爱的围兜，一并收起蒙茸的触角，她优雅得体地让贝里泥在桌旁坐下。
　　唐伯雷趿着拖鞋吊儿郎当地过来和人握了手、打了招呼后，又晃荡回沙发上窝着。
　　妻子暗暗瞪了他一眼。他觉得对不起妻子，但他对贝里泥，始终有种生理性的厌恶。贝里泥那肥白的脖子、粗直的眉毛、两边白中间黑的头发，还有他时时算计着说话的眼神，无不令他作呕。他要在贝里泥身边呆三分钟以上，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吐在他身上。
　　贝里泥不知有没有察觉唐伯雷对他的印象。一般而言，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但贝里泥教养很好，他丝毫没有表现出受到冷淡或侮辱，继续礼貌周到地和妻子聊天，称赞她的手艺，并不时扔一两句话头给唐伯雷，以免他觉得自己被冷落。
　　妻子和他言谈甚欢。唐伯雷心情更糟。明明应该两个人一起承担的责任，总是因为他的任性，推到妻子一人身上。他们似乎谈到最近流行的一款AR游戏，妻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唐伯雷一眼。他没注意，埋头狠狠拨弦。
　　贝里泥吃了糕点，喝了咖啡，在震耳欲聋的吉他声里，八风不动地冲妻子微微一笑：“我们可以开始了吧？”
　　一直维持着镇静的妻子开始绞拧双手：“我想问下，还是和上次一样吧？”
　　“基本一样，会增添两三项新检查。”
　　妻子一下子绷紧了脸：“是什么检查？”
　　“放心，都不是太痛。”
　　“非得做吗？”
　　“还是做吧，可以帮我们排除一些可能。”贝里泥把目光转向偷偷竖着耳朵的唐伯雷，寻求双方的认同，“你们结婚快三年了，一直怀不上孩子，但每次检查结果都没问题。这可能是我同时给你们做的最后一次检查了。我希望这次，我们能有所发现。你们相处挺好的，若是离婚重新配对，烦心事还不知有多少。你们也不愿多费手脚，对吧？”
　　妻子叹了口气：“行吧，那我们这就开始。”
　　妻子和贝里泥一起消失了。
　　唐伯雷试着重新投入创作，但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了。他抱着吉他，缩在沙发的角落，时间像宁静的沙漏，从他身上洒过。
　　关于妻子正经历的事，关于她这个人本身，他没办法多想。他也不知为什么，每次试图深入一些，头脑里便有警报器疯狂鸣叫，提醒他退回到戒线以外，仿佛前方有洪水猛兽。
　　刚和妻子结婚的那段日子，他曾找苏兴倾诉过这个问题。苏兴认为那是因为他在妻子面前有种罪恶感。他虽然选了他心之所向的人生道路，但不可避免地伤害和背叛了对他寄予希望的家人乃至师长、社会，而妻子像他的反例，时时勾起他压抑在心底的愧疚。他这个人，一旦自觉罪恶深重，往往会反其道行之，表现得更加不可一世，也因此又加深了罪恶感。如此循环往复，他自然巴不得离妻子愈远愈好了。
　　唐伯雷觉得这分析似是而非，但事实就是，他无法认真考虑妻子的事。像此时此刻，他试图理解她会以怎样的心态面对他们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检查，但念头一触及，意识就沉入深深、深深的海底。眼前一片黑暗，耳中只有细沙翻动、鲸鱼摆尾的声响。
　　等浮出水面，妻子已经完成检查。她神情镇定，脸色略显苍白，正微笑向他走来。
　　唐伯雷更深地陷入沙发之中。
　　妻子朝他弯下腰，一手插入他的头发，撸动了几下，他浑身颤栗，她的声音很温柔：“怎么了？贝先生在里面等你呢。”
　　妻子转头看了看，似要确定贝里泥没跟出来，然后她压低声音，有几分调皮地说：“我做桂花栗子糕时，顺便做了你最喜欢的芝士蛋糕，淋了很多——很多枫糖浆哦。你去做检查，结束就给你吃。”
　　唐伯雷含泪仰头看着妻子，他想，自己真的配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