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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职业画卷(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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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后,许振和韩焉辞从监狱里接出了陈宝刀。
当陈宝刀听说白警督几年前就因绝症病亡,国家全面扫/黑除恶,警匪勾结利益链自然消亡的时候,只是一笑。
看上去像是释然了,但许振知道,他仍陷在停滞当中。
十二年间,希望长成了大小伙子,比他现实的年岁都大。许振真的践行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把他养得出类拔萃。
梦里的希望比针针大七八岁,但他们仍然成了最好的朋友。
又过十年,许振按照利维坦传来的消息,找到了阔别近四十年的道士。
此时的他,已经在破道观里出了家。
道士出家之后的日子枯燥乏味,要不了几年就会被卷入超凡者游戏。利维坦的力量恢复得差不多了,所以他联系许振,众生梦可以结束了。
许振叫上所有人,来到破道观见了道士一面。
道士见到他们,很是诧异。当听说许振是小时候的孤儿院院长,身后这些人是孤儿院这么多年一起成长的同伴之后,忍不住湿了眼眶。
在那颗挂满同心结的大树下,他们听到了道士一生的故事。
崔道仕在孤儿院里长到四岁 ,被一户有钱人家收养。养父是个家暴者,虽然满足他的物质需求,却动不动就打骂虐待他,而养母每一次只是默默忍受。
十四岁那年,养父破产,家暴升级,崔道仕不堪忍受,离家出走。
他想去找自己幼年待过的孤儿院,却不记得地址,走错了路。他饥饿难忍,沿街乞讨了几天,招惹到当地的乞丐团伙,被迫成为乞丐的一员。
崔道仕不愿意呆在乞丐窝里,暗中寻找脱困的办法,没想到发现了一桩触目惊心的罪案。原来乞丐团伙不止逼人乞讨,还干采生折割的勾当。若非他发现的早,只怕也逃不过厄运。
几经周旋,他成功逃离并报了警。警察见他身世可怜,被解救的孩子家长也对他心怀感激,决定联手帮他寻找亲生父母。
没想到这一找,就真找到了。
原来他的母亲身染绝症,父亲双腿瘫痪,两人无力抚养孩子,抛弃他真的是无奈之举。
父母认回了崔道仕,崔道仕也理解了父母。尽管他心知肚明,认回自己不过是为了随之而来的捐款。
警方帮他们申请了一家爱心基金会的救助,母亲很快就在资助下进行了手术,病情好转。一家人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崔道仕也顺利上了高中,学习还可以,有机会考上大学。
直到他十八岁高中毕业,母亲病情复发,耗尽家财并借了一堆外债后,仍然撒手人寰。他不得不放弃学业,四处打零工还债,还要照顾瘫痪的父亲。
到二十六岁,什么活儿也干过,什么苦也吃过,攒了一小笔钱,结婚生子,有了盼头。原以为苦尽甘来,没想到三十岁时,妻子不堪穷苦,卷了他的钱,带着儿子远走高飞。
崔道仕消沉了几个月,重新振作起来。
这一次他是真的奋发图强,一方面比从前更努力,一方面意识到必须充实自己,才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他白天上班,晚上读书,一年后考上了成人高考。
又过了几年,他创业成功,小有身家,也交了新的女朋友。
三十五岁奉子成婚,刚办完婚礼的当天晚上,一场大地震再度毁掉了他的生活。父亲、妻子、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无一幸免,葬生在废墟之下。
崔道仕的人生,也像那座废墟一样,再也无法重建。
他患了严重的ptsd,一个人蹉跎度日,常常感到生活难以为继。
靠之前的存款过了几年,存款用尽后,他来到山上,打算在这个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悄悄死去。
破道观里的老道士救了他,把他带回道观里,同样给他讲了自己一生的故事。崔道仕听完泪流满面,出生在战乱年代的老道士,一生受过的苦远比他多,然而老道士依然好好活着,活到今天。
崔道仕留在了这里,白天赚一点香火钱,晚上研读道家经文,实在没钱的时候就支起算命摊。久而久之,也整日嬉笑怒骂,过得优哉游哉。
听完他的故事,许振提议,让其他人也讲一讲自己的故事。
陈宝刀是最后一个,听完之后,道士往火炉里添了一块碳,笑道:“是非成败转头空,一辈子可不就是这样吗。”
“我四岁被收养的时候,以为能像家庭圆满的小孩一样幸福,没想到是空欢喜一场。找到亲生父母的时候,以为不用再漂泊伶仃,没想到是空欢喜一场。第一次成家立业的时候,以为可以过上好日子了,没想到又是空欢喜一场。二婚的时候,以为人生终于苦尽甘来,没想到仍然是空欢喜一场。”
“到末了,什么都是空,只有这颗心是实的。”他提起吱吱作响的水壶,为每个人的茶碗里添了水,“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呐。”
茶叶在滚水里开花,上下浮动。
“院长,”道士望向此刻已有五十多岁的许振,“他们的故事都说了,还没听见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
“大家都想听听呢,是吧?”
从钟毓秀到陈宝刀,众人无不点头。
“我的故事。”许振笑了笑。
他站起身来,向前迈了一步。
又迈了一步。
道士手里的水壶砸到了地上。
钟毓秀等人呆若木鸡。
陈宝刀瞳孔剧震,难以相信自己眼中所见的画面——
许振的面孔在变化。
他一步一步往前,面孔也一点一点变得年轻。当他走到大殿中供奉的神像跟前,转过身来,众人震惊发现,他那张脸从五十多岁的中年变成了十七岁少年的样子!
这……
这不是在做梦吧?
下一秒,他们便真的沉入了梦中。
利维坦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可以分出余力来控制众生梦了。
其实,哪怕众生梦到此为止,许振也算大功告成。但陈宝刀和苏荼心结未解,他还想再帮他们一把。
多年来,许振想了许多办法,均无效果。最后他想到了沉星城,想到了自己初遇沉星城时的震撼。
陈宝刀这些人,还不知道超凡者游戏未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不知道超凡之力会走入现实,彻底改变他们的人生。
假如他们知道了——
那么,陈宝刀就会发现,面对超凡者可以无限延伸的生命,三十八年的蹉跎不过是白驹过隙。苏荼就会发现,人生还长,可能性无限,这趟奋斗之旅远未到放弃的时候。
之所以郁结于心,无非是因为,心太小了。
那就让他们见一见天地之大,见一见奇妙无穷。
让他们见一见,真正广博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
无垠宇宙,浩瀚星空,一座奇迹之城在当中漂流。
视线穿透穹顶,越过神殿,从天际线上空俯视,辉煌的城市一览无余。
空轨上行驶着一架架浮空车辆,观光栈道上走动着来去的行人,禁飞区一片安静,自由区被脚踏飞板的小孩子占领。女神像前,身着奇装异服的人群进进出出。人们在各自的区域工作,操作着稀奇古怪的物品或机器……一幅超凡文明的“清明上河图”,在视野中缓缓铺开。
这是利维坦的记忆碎片,是数万年前繁荣发达的沉星城。
许振浮在高空,十三个人一个不落地出现在他身旁,包括陷入濒死的刺隐。
他们还未恢复记忆,骤然从破落道观来到超凡之城,简直震撼灭顶,形神皆失。
那种心胸被打开,眼里乍然冲入一整个世界的感觉,足够让人铭记一生。
他们的身体动了,又或者是眼前的世界动了。视野开始急速向前,透视一栋栋建筑,穿越一幕幕画面:
浮空的花圃中,腰身缠绕藤蔓的园丁在半空滑行,手指微动,满园花开。
“农学家——枯荣无度,气象万千。”
顶楼庭院里,半大少年躺在草坪上偷闲,身边簇拥着见所未见的奇异动物。
“驯兽师——自然之心,主宰生灵。”
野外废墟,男人伸手轻抚,深可见骨的伤口一点一点愈合。
“医者——大医精诚,可救苍生。”
高塔顶端,神情肃穆的老人正在宣布裁决。
“法务官——律人,律己,律天地。”
画面飞速推进,变成了让人目不暇接的幻影,幻影拥挤相叠,旁白的声音急促不歇。
“赏味师——一味知心事,百味见人生。”
“契约师——有债必偿,神鬼无欺。”
“建筑师——神行山河地脉,一念拿月搬星。”
“导师——传道、授业、解惑也。”
“学者——知识构筑世界。”
“开发者——可能性无穷大。”
“机械师——微观兴衰,宏观生死。”
“美学家——定义永恒。”
“……”
层层叠叠的画面重合成一道光幕,他们被推进了光幕正中,等到光晕褪去,风暴忽起!
天昏地暗,飓风席卷,农学家的身影被藤蔓高高举起,冲入一道接天立地的龙卷风里。
大地震颤起来,林鸟惊飞,万兽奔走,驯兽师脚踏大雁,从天边腾空而下,被高高跃起的走兽接在背上。
人群惊惶四散,无数奔跑者倒在半路,渺小的医者站在广阔大地上举起双臂,一具又一具尸体死而复生……
震撼!惊艳!波澜壮阔!
这就是超凡者的世界,也是他们这些渺小了一辈子的凡人即将拥有的伟力!
光烟散去。
大梦方醒。
*
恍惚间,钟毓秀睁开了眼。
无意识地坐起身来,现实和梦境的记忆在脑海里错乱不清,让她一时难以回神。
一抬头,她看见了许振十七岁的、属于少年的脸。
“老……”她的眼神呆滞了,“爸……”
钟毓秀惊呆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觉醒来,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个爹!
啊啥,爹?
老天爷,你在玩我吗,这分明是个弟弟!
但凡他长得稍微老成一点,这声爹我就叫得出口啊!
不对……叫得出口个屁,为啥我要平白无故管别人叫爹??
错了,乱了,彻底错乱了。
小脑袋瓜整不明白了。
许振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正在整理头发,他关切的目光望过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钟毓秀喧嚣纷乱的脑子这才静下来,“没事。”她老实说。
许振也是刚醒,没闹明白情况,下意识过来关心。听到她的回答,他才反应过来梦已经醒了,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钟毓秀却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可怜兮兮地说:“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许振略一犹豫,拍了拍她的手,“问吧。”
“你在梦里是有记忆的吗?”
“……是。”
“你在梦里不能随意行动?”
“是。”
“那……初中的时候,你每天接我上放学,每天都是……在校门口等一整天?”
许振顿了顿,“是。”
钟毓秀不问了,转过身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红红的眼眶和鼻头。
几秒钟后,她红红的眼眶和鼻头,对上了晋云康呆滞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