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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必入歧途(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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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
阳光炙热,在老罗菲尔德深陷的眼窝中投下一片阴霾。
他说:“三角形的第三个角,是战争。”
“石油是全球最重要的资源,而鹰币是石油输出国规定的结算货币,只要大家用鹰币交易石油,就会用鹰币交易其他货品,鹰币从而成为国际货币,白鹰也就凭此掌控了全球经济命脉。鹰币和石油的挂钩存在一天,白鹰的霸权就维持一天。”
“可是,怎么样才能保证鹰币一直和石油挂钩?怎么样才能保证霸权一直存在?”
“战争。”
千列岁杀告诉许振。
“白鹰的权力建立在鹰币-石油体系上,而这个体系建立在战争上。”
“只有不停发动对外战争,才能震慑石油输出国,让他们不敢不以鹰币计价。只有不停发动对外战争,才能打击那些破坏自己战略的势力。只有不停发动对外战争,才能持续显示武力,让全世界投资者看到白鹰的安全、鹰币的可信,从而吸引避险资金,稳定国内经济。”
“白鹰是一个天然需要战争的国家,”千列岁杀一顿,“它本身就是靠战争发家的,这个国家的高层充斥着军火贩子,他们从骨子里就认为,战争是利益的来源。”
“罗菲尔德就是白鹰最大的军火贩子,他需要战争来贩卖他的武器,肥硕他的腰包。科伦比亚战争打了七年,已经接近尾声,他自封为一个端枪走在密林的猎人,正在寻找新的猎物。”
许振听得寒毛直竖,“他的猎物……是夏国?”紧跟着否定道,“不可能,夏国和白鹰都是超级大国,怎么可能随便动武?况且还有核威慑存在。”
所谓核威慑,即是世界大局和平百年之久的原因。有核的大国之间互相惧怕核攻击,所以默契地不发动战争,这百年间的战争,无不是大国对穷弱小国发起的。
千列岁杀说:“他的目标不是夏国。生为夏国人,你很幸运,你的国家能够保护你,可是地球上的其他国家,没有这么强大。”
*
许振从沉星城出来,走下楼梯,归鹤鸣早已离开,归远岫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新闻中,主播口齿清晰地说:“昨晚八点,外大陆阿鲁特联合王国的反政府示威活动出现升级,演变成为武装冲突。今日凌晨一点,白鹰联盟派出空军空袭阿鲁特首都,造成至少三十七人死亡,二百人受伤。”
“今天上午,白鹰总统发布声明,宣称介入阿鲁特内战,已向阿鲁特境内派遣军队。据专家分析,此次白鹰介入阿鲁特内战存在多方面原因……”
归远岫抬头看他一眼,惨笑:“我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许振坐在他身边。
归远岫轻声道:“南大陆和北大陆是白鹰的地盘,东大陆是夏国的地盘,西大陆本来被远西邦联控制,但是现在,因为新丝绸之路的成功,东西大陆渐渐连成一体,休戚与共。”
“东西大陆中部是著名的中陆战争地区,白鹰早就在此地打响了赫赫威名。”
“就只剩下外大陆了,外大陆一直都是人们口中的……夏国的后花园。”
“夏国在外大陆投资建厂,帮扶经济,建造基础设施,提供工作岗位。外大陆是夏国的廉价商品倾销地,夏国经济的重要拉力。外大陆需要夏国,夏国也需要外大陆。”
“白鹰攻打外大陆,势必会对夏国经济造成打击。更别说,”他转过头,喃喃道,“阿鲁特周边地区,发现了大片的页岩油。”
许振也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白鹰的鹰币-石油体系,需要用石油来维持霸权,可是在全球石油枯竭的当今,这个体系岌岌可危。白鹰找到的避难所是页岩油,但他们境内页岩油储量少,开采成本高,行业泡沫太大,已经快戳破了。
阿鲁特有页岩油。
攻击阿鲁特,能打击夏国经济。
军火贩子需要发动战争。
科伦比亚战局走向尾声,白鹰需要一场新的战争。
但总统还在犹豫。
军火贩子告诉总统:“夏国已经取得了冷核聚变突破,一旦让他们成功,这个世界就再也不需要石油了。我们必须赶快把页岩油发展起来,在改朝换代之前击垮他们。”
总统不信,派出特工侦查。特工带回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冒险故事,还有一份被军火贩子偷换的资料。资料里描述的研究进度令总统惊骇,于是不再犹豫,下令发动战争。
在这场惊天的骗局里,对军火贩子来说最难的是,怎样让总统相信资料是真的。
总统只相信他的特工,所以最难的一环是——怎样让特工相信,自己的确进入过研究所,的确拿到了资料。
许振和归远岫,帮他完成了这一环。
耳边听着新闻主播的声音,许振想起的却是曾经和归鹤鸣的对话。
“科伦比亚战争迄今已经打了七年,这七年里到底死伤了多少平民?”
“十五万人直接死在炮火下,六十万人由于战争间接丧生。”
*
归远岫突然披上外套,冲出家门。
“你要去哪?”许振问。
“燕京。”
“归远岫——”
“你没听出来吗!我哥要替我顶罪!”
“是替我们顶罪。”许振跟着他,经过多日特训,他不协调的双腿已经可以健步如飞。
两个小时后,城际列车抵达了燕京。
归远岫在车站里一边奔跑一边接通电话,“爷爷,是我,我回燕京了,要见你一面。”
跑到路边,他突然停住,许振猝不及防撞上了他的背。
“许振,”归远岫回过身来,两手用力攥住他的肩膀,“我哥还不知道你和这件事的关联,你要记住,事情是我一个人做的,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只是陪我来燕京而已。”
“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我不会让你……”
“听我说!”归远岫一声暴喝。
随后,他的声音却温柔下来,“许振,你觉得一和二的差别更大,还是三十万和六十万的差别更大?”
许振眼圈红了,仿佛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归远岫说:“在这件事里,一和二和差别远比三十万和六十万的差别大多了。对一个人来说,杀死三十万人和杀死六十万人没有差别。可是让一个人来杀和让两个人来杀,差别就大了你懂吗?”
“许振,你既然站在安全的地方,就不要再走入危险。你扛不起几十万人的命,扛不起十万平方公里的废土,扛不起一个国家的陷落。许振,我来扛,让我一个人扛。”
“不……”
“答应我!为我考虑考虑吧,我们两个人里,必须有一个活得快乐幸福,但我,我已经注定不可能了……”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归远岫苦笑了一下。
*
三天后,许振参加了一场机密听审。
和上次审他一样,这次听审现场也来了不少老领导;不同于上次审他,这次真的会下达判决。
归鹤鸣前脚刚对彭局长担下所有事,归远岫后脚就找归老爷子坦白了一切,归老爷子上报,归远岫被逮捕,直至今天,许振插不上一点手,归远岫甚至把他拦在家门外,进都不让他进。
归鹤鸣也联系不上,刺隐等人更如同无头苍蝇,还得让他来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
仍是当初那个秘密会议室,这一回他坐在后排的阴影里。
归远岫从无故杀人开始说起,说到自己被许振逮捕、押送警局、坦白童年往事、发现秘器、将计就计抓住五名白鹰特工、又自作主张放走一个。
归远岫的童年遭遇超出了所有人的心理预期,当他冷静地站在那里陈述时,他们想象不出他的心情。
想象不出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要何等坚强,才能从削肉成泥的阴影中生还。想象不出内心要多么强大,才能毅然说出这一切,把所有伤疤袒露出来。想象不出一个少年竟敢背起一场战争数十万性命的罪孽。为什么他没有疯狂没有崩溃,经历一切之后仍能挺拔地站在那里?
最后由彭义铭宣布判决:“……综上所述,认为归远岫在当街行凶时,四肢皆被控制,不具备行为能力,不承担故意杀人责任。”
“归远岫私自接触白鹰情报人员,由于疏忽导致严重的不可挽回后果,对国家安全造成重大破坏。此类行为在宪法与各级法律中均无规定,可是法理不在,天理仍在……”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
众人心里同时生出同样的想法,难道真的要对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判刑吗?
他没做错任何事,站在他的立场,以正常角度分析,当时的处理无可挑剔,让事情走到这一步的不是他!
让事情走到这一步的是白鹰联盟,是丑陋和贪婪的人性,是强权和野蛮!
不管是什么,唯独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可是……
“可是,我们不能忽略,阿鲁特联合王国拥有数千万人口,一场战争会导致上万平民死亡,我们不能否认,必须要有人对此承担责任。”
许振心情激荡,险些当场起身。
难道要让归远岫来承担责任吗?要让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高中生来背负血债吗?发起战争的是白鹰,玩弄阴谋的是罗菲尔德,下令攻击的是总统,窃取资料的是特工,哪里轮得到归远岫负责?
真正犯了错的人,是他许振!
是他制定请君入瓮的计划,是他抓住了五个白鹰特工,是他不想暴露女神像才决定拖延时间。
错误的源头明明是他,为什么要让归远岫来背负?
不是这样的,这一切都不对……他站了起来,就要不管不顾地冲上高台。
一只手牢牢摁住了他。
竟然是不知何时坐在他身旁的归鹤鸣。
归鹤鸣身上的西装皱皱巴巴,下颌胡子拉碴,眼底青灰一片,就好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
“坐下。”他不容置疑地说。
“你不知道……”
“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归鹤鸣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那你想不想知道,这场战争的实质,到底是什么?”
许振怔忪。
“战争的……实质?”
“白鹰不是要对阿鲁特宣战。”归鹤鸣说,“是要对夏国宣战。”
他的话语是那样晦涩,许振听懂了每一个字,却听不懂这整句话。白鹰宣战的明明是阿鲁特,难道夏国不只是一个龙套角色吗?
归鹤鸣用最淡然的声音,说出了许振有生以来听过的最残酷、最冷漠的话:“白鹰有核,夏国也有核,两个超级大国的一举一动无不牵动世界局势,这两个国家永远也不会在本土开战。”
“永远也不会……”
他又说了一遍。
“在本土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