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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欲归远岫(下) ...

  •   # 43、欲归远岫(下)
      两人沉默对坐,不知过了多久,归远岫再度伸手,让许振发动能力,两人就这样断断续续看完了那段往事。

      归远岫的恐惧是弥漫性的,他不是对某一个具体事件和场面恐惧,而是存在一种刻骨铭心的阴影。所以许振能看到的事情非常多,细节非常丰富。

      那个托着自己大脑的怪物就是仙女座学者格罗萨,他一心研究血泥的特性,试图制造强大的超级战士,这样就可以挽救仙女座战局。但他自身融合血泥失败,变成了那副鬼样子,幸亏提前护住大脑,又及时将血泥剥离出去,才保住一条命。

      误入银河荒漠,收到哥伦布计划的信号发现地球,明知无望回归故乡,他仍然决定继续实验。

      常玉荣为他所控,每月给他带十几名实验品,均是身体健康的青年。这些人要先进行体检,不通过的拉到回收点处理成食物,通过的上手术台融合血泥,失败了就剥离出来,仍然处理成食物。

      实验无一例外失败了。利维坦的骨血本为一体,不可分割,失去骨骼的血肉会崩溃,失去血肉的骨骼全无感觉。

      归远岫是第一个撑过实验的孩子。

      以前的实验品里也不是没有小孩子,但他们无一不被折磨得精神失常,只有归远岫咬牙坚持到了最后。于是,格罗萨的实验终于成功了,利维坦之血与人体结合的奥秘终于被发现了。

      必须在结合者年纪尚小的时候,剃掉他全身的肉融合血泥。血泥会陷入沉睡,同他一起生长,直到成年之后再苏醒过来。

      归远岫虽然没有精神失常,但也濒临崩溃,为了确保他心理健康,格罗萨洗掉他的记忆,把他放回了地球,常玉荣又把他伪装成被人贩子割肾的样子。

      如果没有意外,他的记忆永远都不会恢复,只会在成年的时候发现自己拥有了超能力。

      但在五蕴皆空的作用下,记忆深处的恐惧被翻找出来,他不得不重温了当初的噩梦。记忆恢复之后,也许是受到情绪的影响,利维坦之血也提前苏醒了。

      归远岫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因为一旦被发现,他就会沦为傀儡。格罗萨在常玉荣、常玉荣手下、归远岫的脑子里都植入了控制芯片,只要一个念头,就能肆意摆布他们。

      常玉容的芯片能控制大脑的言语运动区,他一旦出现泄密的念头,便会触发芯片程序,失去语言组织能力和读写能力。所以他口风那么紧,不是不想说,而是被禁言了。

      他手下的芯片则类似于思想钢印,主要功能是洗脑,确保他们的忠心不二。

      归远岫脑中芯片的作用是控制他的肉身,格罗萨可以不要他的大脑和忠诚,却绝不能不要他这身血肉,在格罗萨的认知里,这个身体根本不是他的,而是自己的。

      不过格罗萨忽略了一件事,换过肉身的归远岫严格意义上已经没有“神经”了,所以那块芯片并不能完全控制他,还存在反抗的余地。

      废城区的诊所老板韩焉辞,曾经是个出色的脑科大夫,由于得罪了某些人才沦落至此。归远岫恢复记忆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摆脱控制,所以才去找他。

      但他不敢表明来意,因为他知道,格罗萨早已经不关注常玉荣等人,却还关注着自己,决不允许他脱离控制。

      他尚未想出一条瞒天过海之计,便被意外卷入了游戏。

      这是最大的幸运和不幸,游戏竟能阻断控制芯片的信号传输,他一进游戏,格罗萨就发现了!

      归远岫当时根本不知情,他去疗养院找常玉荣,是想要通过常玉容脑中的芯片研究解决之法,为了瞒过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监视,他还特意找了一个动机:去质问七年前绑架案的真相。

      就在和常玉荣对峙的过程中,他突然失控,把人带出疗养院,拖到大街上,当街持刀行凶。

      他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愤怒,听到了格罗萨的质问和怒吼,他终于明白,这是对自己的惩罚。

      对自己不听话的惩罚,对自己不肯听凭摆布做一个玩物的惩罚,对自己不肯乖乖依从命运的惩罚!

      格罗萨早已经无欲无求了,回不到仙女座,所有的行为都是徒劳,利维坦之血的实验只不过是他的执念而已。

      现在,他的执念变成了归远岫。他视归远岫为自己的爱宠和私有物,为情感和命运的寄托,他享受着窥探和摆布他人人生的快感,决不允许这被摆布的蝼蚁产生自己的想法!

      许振问归远岫:“你早就知道绑架你的人是常玉荣?我是说,你还没恢复记忆的时候。”

      “当年我就知道了。调查报告就放在我哥桌子上,他不知道我偷偷溜进去看过。”

      “他已经调查出了……”
      “是啊,证据链完整详实。”
      “但他没抓人。”
      “他们要放长线钓大鱼嘛,可惜这鱼大得超出所有人想象,长线放了七年,连根毛也没钓上来。”
      “你,你怨你哥吗?”
      “我谁也不怨。”

      门外涌起喧哗,审讯室的门轰一下撞开,归鹤鸣卷着一身冷气冲了进来。

      “归远岫。”他的尾音抖了一下。

      没顾上搭理许振,他勃然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

      归鹤鸣连看也没看一眼,把手机关为静音扔在一边,但是当他发现归远岫眼角突然涌出的泪花,那一句句的质问再也说不出口了。

      三个人沉默着,徒留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响。

      一分钟后归鹤鸣的手机偃旗息鼓,许振的手机响起来,来电人竟然是张宏。

      有心缓和一下气氛,许振说:“那我接了。”

      “谢天谢地,许小哥,归司长有没有在你旁边!?刚才我们在开会,归司长看到视频就冲出去了,我看到视频里有你,猜想他一定去你那里了。”

      “怎么回事?”

      “你开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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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司长,我给你打了一路电话你怎么不接?我也看到那个视频了,他们说视频里是你弟弟,真的吗?等等,你千万听我说一句话,这孩子、这孩子就是我之前拜托你帮忙寻找的孩子啊。”

      “当年我在图书馆受一本书启发,突然有了新发动机的设计灵感,急忙赶到研究所去。就是在这一路的公交车上,我认识了这个孩子。”

      “当年我激动难抑,站在拥挤的公交车上就开始画草图,这个孩子看见我这么辛苦,就让我借他的背画图。‘叔叔是在完成非常重要的工作吧。’时至今天我还记得他说过的话。我说,是啊,只要画出这幅图,我们夏国军事的最后一块短板就补齐了。我说得很大声,因为我知道其他人就算听到也会以为我在吹牛,但是这个孩子没有,他真的把他的背借了我一路。”

      “归司长,你知道吗,温柔系列发动机的名字就是他取的,下车的时候我说,如果让你给夏国的战斗机取一个名字,你会叫他什么。他说,如果可以给战斗机取一个温柔的名字就好了,让他们永远也不要有上战场的一天,是他给诛远安装了一颗温柔的心脏啊!”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归司长,我一下车,就在菜市场门口最热闹的地段被一个陌生女人拽住了胳膊,她说她是被我抛弃在乡下的老婆,带着全家人来捉出轨的丈夫。归司长,你可知道哑口无言、百口莫辨的滋味?我当时站在大太阳底下,被那个女人拉扯,被我‘老婆’的家人抓住,大喊着让人报警,但过路人都只拿看热闹的眼光瞧着。”

      “是那个孩子突然冲了出来,抱住女人的大腿喊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又想找陌生人给我当爸爸。那个女人没了话,我这才脱身出来,我当时已经完全慌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知道我有了新发动机的灵感,我不能死,我必须保住我的大脑和我的想法,我就……”

      他已经泣不成声。

      “……我就直接从现场跑了,不不不,我报警了,我一边跑一边报了警,可是,可是已经晚了……警察赶到现场,那群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没有找到……”

      “归司长,请你相信我,那孩子不是那样的人,我也看到了视频,我知道眼见为实视频里的一切都不容质疑,但是请你一定要相信,那孩子不是那样的人……”

      归鹤鸣一只手砸在桌子上,双腿逐渐支撑不住身体。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说!?”

      归远岫注视着他。

      “不是你下定的结论吗,说我太骄傲了。是啊,我真的特别骄傲,每一次从电视里看到诛远战斗机的新突破,我都感觉自己特别骄傲,诛远战斗机是从我的背上起飞的,诛远的心脏,是我赋予它的。归鹤鸣,你怎么能理解这份骄傲?没有人能理解,它是只属于我的,别人没必要知道。”

      *

      许行云走到门口,“赵老师不用送了,今天谢谢您。”

      赵一新笑道:“我没做什么,主要还是您诚意太足。”

      许行云走了几步,停住脚步,似是犹豫了几秒,回身说道:“以前常听说赵老师的大名,业界口碑还排在我前面,让我觉得有点不服气。今天见到真人,才知道什么叫盛名之下无虚士,我又学到了许多东西。”

      赵一新惊奇:“哪里来的这种结论?我可是收了您的‘诚意’,违反了职业道德,肆意透露来访者信息的人啊。”

      许行云道:“归远岫不是普通的孩子,他的心事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就连他亲生哥哥也不知道,但是您却做到了。我不相信一个能被他这样信任的咨询师,会是一个肆意破坏职业道德的人。”

      “同样身为咨询师,我清楚接待一位咨询期超过一年的来访者有多辛苦。在你竭尽全力卸下他的心防,取得他的信任,聆听他的故事,看着他一步一步成长蜕变,即将走出过去的阴影时,这一切却戛然而止。这是多么惋惜,我实在太理解了。”

      赵一新笑容淡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违反职业道德就是违反职业道德,我就一俗人,您何必把我想得这么道貌岸然。”

      “赵老师,那咱们不说这个了,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您说。”

      “假如……我是说假如,一个人突然失去了身体右半边的感觉,会变成什么样子?只剩半边感觉,这会扭曲他的自我认知吗?”

      赵一新思索片刻:“这个问题有点意思,我只能说……以我这么多年看人心病的经验,我发现人的脆弱和韧性都超乎想象,只要一个人始终不放弃自我,一切总会越来越好的。”

      许行云走后,赵一新回到办公室,凝视着橱窗里的一只圆形玻璃罐,玻璃罐中用透明液体泡着漂亮的蓝紫色鱼骨。

      助理抱着资料走进来,赵一新对他说:“桌上那些钱拿去给基金会吧,捐赠人是拨云心理的许老师。”

      “好的,许老师是远岫的新咨询师吗?”

      “是啊……”他长出一口气。

      *

      归鹤鸣回燕京请示上级去了,许振坐在审讯室里,和归远岫大眼瞪小眼。

      归远岫没话找话:“我哥知道你想杀我吗,就这么把你留下来?”
      “我要杀也不会在这里杀。”
      “哼,你就是觊觎我的□□。”
      “吐不出象牙就闭嘴。”

      归远岫偏要张嘴:“应该很辛苦吧。”
      “什么?”
      “半边只有骨头的感觉,应该很不好受吧。”
      “……都让你闭嘴了。”

      “知道我为什么愿意让你看我的记忆吗?”
      “不想知道。”
      “因为我觉得,咱们两个彼此彼此,好像可以同病相怜一下。”
      “谁跟你彼此彼此?”
      “也对,一个肉一个骨,明明是不分彼此。”
      “……”

      许振看了眼他头顶血红的小火苗。这家伙的颜色到底为什么会变?明明烦人属性一点都没变啊。

      归远岫还想唠嗑:“你应该很招女孩子喜欢吧,打扮也酷酷的,说话也酷酷的,谈过恋爱吗?”
      “和你有关吗?”
      “我还没有谈过呢,”归远岫自说自话,“其实不瞒你说,我特招女孩子喜欢,也很想谈场恋爱体验一下,可是……算了,总之,可能我这辈子都没能力爱上什么人吧。”
      “……我也没谈过。”
      “咦?长这么帅,不像啊。”
      “学习才是学生的天职。”
      “说起来,上次月考我考了年级第一。”
      “我不在,你的第一有几分含金量?”
      “太狂妄了吧许同学。”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这么聊上了。

      归远岫一抬下巴,指着桌子上的审讯记录簿,“给我撕张纸。”
      “要纸做什么?”
      “你快给我撕一张。”

      许振递过纸笔去,看着他在上面写了一句话: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怎么在这时候离家出走呢?当初那个勤奋有为的君子,归来吧,归来吧……”他喃喃着,把纸条往前一推,“这句话送给你,也送给我自己,算是当初冒犯你的赔罪。”

      许振端详片刻,笑:“太没有诚意了。”

      “你还想要什么诚意?”
      “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为什么虐猫?”
      “……”

      许振直视他的眼睛,“你解释了所有事,就没解释这一桩。”

      “这事我哥知道,你去问他吧。”
      “我为什么舍近求远?”

      归远岫摸出一把钥匙,“那你自己去看吧,这是地下室钥匙,我家大门的密码是……”
      “现在?我得在这里看着你。”
      “我又不至于拆墙跑掉,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许振回想归远岫那身跟自己不相上下的蛮力,心说还真不一定。

      不过他还是打车来到了归远岫家里,路上和人用视频保持着联系。

      进入地下室,许振首先看到的是一具已经发臭的尸体……兔子尸体。皮毛剥了一半,肉已经腐烂,盆里爬满蛆虫。

      视频里,归远岫“啊”了一声,“我有半个月没下来过了,完全忘记它了……”

      “你到底在搞什么!”许振捏着鼻子处理了兔尸,给房间喷满消毒液,这才迈步朝里间走去。

      一推开门,他的脚步就慢了。

      里间是一个大陈列室。

      一排排的透明玻璃柜中,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动物骨骼。

      有鱼骨,有兽骨,大部分是晶莹雪白的,也有小部分是五彩斑斓的。那些巴掌大小的大概是老鼠,稍大一点的应该是兔子或猫,也有更大型却不像狗的,许振不敢猜到底是什么。

      还有许多骨骼看不出原形,例如长有骨翼,前爪抬起的兽类,像从奇幻世界穿越过来的生物。

      “这是什么?”许振惊叹。
      “骨骼标本,漂亮吗。”
      “标本?”
      “你到前面去,看中间那个台子。”

      中间的柜子里只有一件标本,是一只冲天而起的鸟,张着两只比例奇大的羽翼,由细线悬挂在透明盒子里。

      盒子旁边有一座奖杯,上面写着“第23届奥维尔艺术节一等奖作品《落与飞》”。??
      归远岫说:“它这一对翅膀,是由两只大天鹅翅膀拼接起来的,其中一只受伤而死,另一只殉情。我把它们的两对翅骨接成一对,放在一只挣扎求生的小鸟身上。”

      “候鸟的翅骨是中空的,我在上面钻了小孔,风吹过的时候会发出声音,你打开那个开关。”

      许振打开开关,盒子一侧的气孔中吹出风来,骨鸟的翅膀便发出了悠扬的旋律。

      “有人说这件作品应该叫《比翼》,因为它赞美了爱情,但我不是要赞美大天鹅的爱情,而是要纪念他们的死亡。天鹅求死,小鸟求生,两种力量汇聚在同一具身躯,所以这件作品参加的是‘生命与死亡’展区,不是‘爱情’展区。”

      “骨骼标本是奇幻的艺术,它接纳死亡,也创造新生。许振,我是一个骨骼标本师。”

      许振隔着玻璃抚摸这只鸟,归远岫从视频中看到他的举动,说:“喜欢吗?这件作品送给你当赔礼,总行了吧。”

      “这可是奥维尔艺术节的一等奖作品,”许振听说过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你要送给我?”

      归远岫笑道:“我打算说一句话,可能又要冒犯你了。”

      许振冷静道:“你先说说看。”

      “见过你的半个身子之后,下一届艺术节的特等奖非我莫属。”

      “咔嚓——”许振一指头戳碎了玻璃展柜。

      “你确实冒犯我了。”他抓起展柜里的一等奖作品,“它归我了。”

      “再帮我一个忙,把第一个柜子里的小猫骨头拿出来,寄到旁边信上的地址……这一个月实在太乱了,我居然把这件事都忘了。”

      来到第一个柜子前,许振拿起猫骨旁边的信,上面写着:“尽管大家都不能理解,但我无比感激小米能用另一种方式陪在我身边,请寄往如下地址……再次感谢!”

      “小米?”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猫骨。

      “你不是见过那张虐猫照吗,小米就是盆里那只小猫,突发疾病一天就去世了,主人完全没办法接受。”归远岫说,“好在他们闯进去的时候吓坏了,没敢动手,不然小米缺胳膊少腿,我怎么跟它的主人交代。”

      许振摸了摸小米的头,觉得这狰狞的骨头也显得可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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