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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骨血相残(下) ...

  •   “利维坦之血本来就是利维坦之骨的肉身,它就是老天爷为你准备的。许振,我不是建议,只是告诉你这么一种操作方法——”

      “杀了归远岫,抢来血泥,你就能恢复肉身。”千列岁杀嘶嘶的声音犹如魔鬼在他耳边呢喃。

      许振后退,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说服自己,“我只杀有罪者,不害无辜命。”可是刚说完这话,他浑身就开始颤栗,这种颤栗也说不上来是因为生气还是恐惧,让他嗓音都打着抖:“滚开……”

      “许振?”

      “滚!”

      “好好好……”千列岁杀投降后退。

      除了许振之外,不会有人知道只有单侧身体的滋味,就连那些半身瘫痪的人也不可能,因为他们失去的是下半身。时间一长他们习惯了,习惯了没有双脚,习惯了不再奔跑。可是许振习惯不了,他有温度的左手左脚左半边身体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是这样的,你丢失的一半本该是这样的。

      一切看似过去了,许振已经很久不再流露痛苦,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某种无形的崩溃正在发生。他不甘心做一个“半人”,他的心里好像有一个黑洞……

      他赶走千列岁杀,是因为那一瞬间他的恶毒几乎要化作实质涌出来了——

      他想杀掉归远岫,别管他有多么无辜。

      半小时后,许振低头踢着小石子,在广场上踱步,千列岁杀远远坠在身后,两人维持这般姿态,漫无目地地游走。

      直到他们来到广场一侧的材料兑换处,才不得不停下脚步。

      钟毓秀已经牵着猪回来了,十只猪头端端正正地摆在地上。

      而在十只猪头上方,还码着上百颗人头。

      人皮包裹着颧骨,眼窝凹陷,皮肤干瘪,极为瘦弱,拥有中陆地区人种独特的深棕肤色。

      花白的头发苍老的脸,乌黑的头发天真的脸,微卷的头发稚嫩的脸泪,流满面的脸,懵懂无措的脸,惊恐哀求的脸,一百张老弱妇孺的脸,定格在被幽浮白母入侵的那一刻。他们的头盖骨全被撬开,露出粉白脑浆上蠕动的水母。

      一百颗人头和十颗猪头摆在一起,像一桌献给女神的贡品。

      科伦比亚黑袍首领用英语对一名npc宣布:“一颗人头十朵白母,我这里有一百颗,少说也有一千朵白母,三千积分快拿来。”尽管他口音极重、语法混乱,但这次许振听懂了。

      许振感到肩胛骨生痒。

      千列岁杀在身后森森地说:“看来无论是你们的拆迁流,还是杀猪流放血流,都比不上人家的砍头流。这才是真正的财富密码呢。”

      周围有许多人,钟毓秀两眼通红,归鹤鸣面无表情,归远岫捏碎了一瓶流心树血,血汁爆裂,玻璃碎片扎了他满手。

      “你们这是违反规则的,这属于自相残杀,为什么游戏不罚?你们不可能通过检测门!”钟毓秀突然用英语大喊。

      黑袍首领瞥过来,晋云康连忙挡在她身前。

      “自相残杀?”科伦比亚人得意地说,“我们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把这些猪猡带到游戏里,让他们去探索废墟而已。是他们自己不小心被白母杀死,我们路过顺手收割一下,这也叫自相残杀?”

      “你!”

      归远岫伸手抹了把脸,满手血液涂抹在银白色的面具上,掌心的玻璃碎片自动凝聚成一柄刀的形状,他蹲下身,将这炳玻璃碎刀码在地上。

      察觉到许振的视线,归远岫朝这边看来,两人遥遥对视,一秒后,各自转身离去。

      *

      废墟里,二十名科伦比亚士兵围绕一席篝火而坐,手里拿着烤肉,地上摆满啤酒。

      黑袍首领坐在上首,大口咀嚼烤羊腿的嫩肉,咕噜咕噜往喉咙里灌啤酒。

      “哈,爽!”他精神振奋,“是谁说废墟危险的,那群没蛋的白鹰人?哈哈,我们已经征服了这个游戏,废墟里不会有危险,只会有机遇!”

      “长官,英明!”一名士兵举杯大喊,“以后只要让猪猡在前面探路,我们就可以所向披靡,主宰游戏!”

      “今天赚了三千分,大家每个分一百分,好不好?”

      “好!”士兵欢呼。

      二十个士兵每人一百也才两千分,剩余一千分全进了首领的口袋,然而没有人提出异议。

      这处空地外围,许振趴在石堆外面,收起胸襟上的铭牌,身侧千列岁杀悄然架起两挺机/枪。

      “我没使过这个。”许振说。

      “会扣扳机就成。”

      许振深呼吸,拿出之前归鹤鸣塞给他的袋子,里面还剩五枚手榴弹。

      心里默数三个数,他一口一个咬下拉环,向篝火投掷。

      爆破声开启了屠杀序幕,机枪开始无差别扫射,火力覆盖一整片扇形区域,全然无视敌人的鼠窜,惨叫和倒地声在枪林弹雨的轰鸣中是那么卑弱。

      许振负责扫射,千列岁杀负责点射,后者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带什么瞄准系统,枪法奇准,快速扣动扳机,一声一颗脑袋。

      饶是如此,并不能一下子歼灭目标,仍有几条漏网之鱼逃了出来。

      黑袍首领一边咒骂一边扛着火力前冲,许振没有准头,还真叫他冲到了跟前。

      “来得正好。”他果断舍弃机枪,徒手劈了上去。

      “许……妈的。”见许振和对方近身,千列岁杀为防误伤也只得熄火。

      他瞅准时机打算上前,却看到对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只好缩回脑袋,藏在石堆后静观其变。

      这个人影迅速加入战局,单枪匹马扛住了剩余所有士兵,同时许振仍在和黑袍首领缠斗。

      被超务司那群人特训了这么久,许振也算学有所成。他肉身脆弱,金身强大,两者不协调致使行动不敏捷,归鹤鸣索性放弃教他躲避,为他量身定做一招“迎弹而上”。黑袍首领不欲博斗,用枪跟他对决,但所有子弹都被他接在他右半身,辟里哐啷弹到地上。

      许振脱下硅胶,露出枪灰色手骨,骨节纤细,指尖锐利,这便是他最强的武器。

      黑袍首领再度提枪,许振将手递出。

      手骨穿胸而过,摘下了一颗心脏。

      科伦比亚人猛然瞪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血沫声。许振另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拇指一橇便将面具从他脸上掀开。看着那张已无生机的灰败面孔,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也配拥有健全的身体?”

      手骨一攥。

      心脏在主人背后爆开。

      许振缓缓抽回胳膊,感到自己的掌心里有什么东西,摊开手,发现是一只小巧的金属零件。

      “快跑!科伦比亚反政府军的身体上会装自爆炸弹!”

      胳膊突然被一股力道拽住,有人冲了过来,拉起他就跑。

      然而为时已晚,满地尸体按照死亡时间相继爆炸,地面震颤起来,轰鸣响彻废墟,漫天硝烟中扬起碎肉和血花。

      归远岫见来不及,干脆将许振扑倒,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冲击。

      对许振来说,时间似乎无限放缓了,碎肉和血雨也静止在半空。他被困在归远岫两臂之间,手骨正搭在对方胸前,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捏爆这个人的心脏。

      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重新拥有肉身,只要一念之差……

      漫天血雨落地。

      手骨被人攥住提起,归远岫从上方俯视他,目光冷戾,“你到底是谁?”

      许振整个人都沉浸在不可思议中。

      被归远岫攥住的那只手,竟然传来了感觉!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是被人舔舐骨缝的难耐,是精准渗透心髓的痒,是一种让人癫狂的……快感。

      许振想过很多种可能,也许归远岫得到的是另一件秘器,也许是融合了火种,也许是另有一番奇遇。他不愿意承认对方拥有利维坦之血,因为假如这是真的,他一定经受不住诱惑。

      现在许振知道了,这是真的。

      他的另外一半肉身……真的在归远岫身上。

      机会难得,转瞬即逝,无从思考,无从犹豫。

      手骨瞬间刺出。

      毫无意外地贯入了归远岫的胸膛!

      “我是……”

      许振竭力用声带发音,却无比困难。

      “杀你的人。”

      归远岫任由他穿心而过,哑声一笑。

      “杀我?”他说,“怕你想多了。”

      许振瞳孔骤缩,就要将手抽出,却被他死死捏住。他不但不惧怕这只手,还捏着它往自己心脏的位置送,一公分,十公分,手骨从他背后穿出,这正是许振刚刚攥心杀死黑袍人的一幕,可是这一次,并没有一颗心脏供许振摘出。

      他的胸膛里空空如也!

      利维坦之血的拥有者可以任意改变身体器官,归远岫的心脏不在该在的位置,一点都不奇怪。

      可是如此诡异的能力该怎么对付?

      许振心念急转,口中却拖延时间:“果然是个怪物。”

      归远岫冷声:“怪物?你还是我?你究竟是谁?这身骨头又是从哪里来的?”

      纷乱思绪中,许振意识到,他为什么反复问“你是谁”这个问题,到底在怀疑什么?他见过他的金身,见过他的手骨……

      归远岫突然一笑,伸手来揭他的面具,口中说道:“身子都被我看光了,还遮什么脸。”

      “你!”许振侧身一避,猛然出手。

      然而归远岫揭面是假,试探为真。和许振交手数招,两人对峙,他冷冷道:“果然是你。”

      许振已经想到了对付他的办法。归远岫有一身诡异的血肉,却没有与之相配的骨。假如将他全身关节捏碎,就算利维坦之血再强大,也只会是一堆垮塌的烂肉。

      许振右腿横踢,直冲他的半月板而去。他后撤半步,双臂交叉向下格挡,力道击中他的肌肉如同泥牛入海,全无反响。他抱住许振的小腿肚一扭,又猛然一拉!

      许振毕竟格斗经验不足,被他一招扭转身体,后背半翻,匆忙间想不出应对之法。

      归远岫身体贴上许振的背,右手提起他的骨腿后拉,牢牢禁锢在身侧,左臂勒住他的脖子,从背后擒住了他。

      许振手腕一翻,灵炮环的光球开始在手底凝聚,面上却假装不敌,以这副姿态同他僵持。

      归远岫在他耳间喷气:“原来当初我不是搬回一个艺术品,是带回了一个窥伺者。原来穿衣服的雕像不一定是雕像,还有可能是心怀鬼胎的人。”

      许振道:“如果不是你胡作非为,又怎么会有后来那么多事?自作自受。”

      “这么说,那天晚上绑架我的黑衣人也是你,你有一半钢骨,所以才不怕子弹。我哥要我画出雕像的衣服,那时候他就在怀疑你吧,你是不是已经被抓住了呢?”

      “你有一只手是骨手,平常必然要戴手套,刚巧我认识一个不管什么时候都戴着手套的人。更巧,这个人突然从学校消失,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是你吗?手可……摘星辰的振?”

      许振手底的光球消散,身份已经被认出,假如不能一举杀死归远岫,后患无穷。

      他右肘后击,从少年怀里挣脱出来,归远岫任他离开,没有坚持。

      许振弯下腰,拾起硅胶和手套,慢条斯理地戴好。

      “你比一个月前变了许多。”
      “哦。”归远岫不置可否。
      “我能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变成这样吗?”
      “一问换一问,公平交易。”
      “好。”

      “一个月前,我在课堂上突发噩梦晕过去,这件事是你做的?”
      “为什么怀疑我?”
      “因为你是我的前桌,因为你送我去了医院,更因为那些梦……我已经很久没做了。”
      许振垂眸,没有否认,“是我。”

      归远岫眼眶猩红:“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让我经历噩梦?现在又为什么要杀我?就因为我得罪你那几次?我以为你许振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难道我看错了吗?”

      “我已经答完了,”许振不愿意多谈,“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好,我回答你的问题。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我只是从你制造的那场噩梦中惊醒,记起了一些很久之前的往事而已。”

      他转身就走,扔下一句冷硬的宣告:“要想杀我,请尽管来。无论你有什么招数,我都奉、陪、到、底。”

      许振始终站在那里,低头不语。

      千列岁杀从石堆后现身,“在想什么?”

      “想你为什么不对他来一梭子。”

      “你就可以不用亲自出手了是吗?”千列岁杀把机枪往他手里一放,“这件事没人能替你做,何况这人开枪也打不死。”

      见他一直低着头,千列岁杀放软了语气,“你不甘心,我知道,但你不能这样为难自己。我告诉过你利维坦之血的特性,你出手之前是真的忘记了,还是根本就没有下定决心?”

      “你回去吧。”许振疲惫地说。

      “你要去哪?”

      “别管我。”

      许振来到满是镜子的房间,将自己十七年的人生轨迹过了一遍,最后镜子变回镜子,好像整个世界全是他的倒影。在这个让人无所遁形的房间,他问镜中的自己:“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发现自己是谁,一种决定自己是谁。许振,你想做哪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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