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凡崛起》量子星星

4、归氏兄弟（上）

　　浴缸里的热水缓慢溢出，热气蒸腾上来，很快弥漫在整个空间里。许真不断用手掌擦去镜子上的雾气，颤抖着观察自己的身体。

　　狰狞的半个肉身，恐怖的半副骨架。两者接合处是一大片丑陋伤疤，将他划成泾渭分明的两半。

　　小许振还在，也不知该不该庆幸。

　　他神经质地大笑起来，这个笑声慢慢变成喘息声，又变成了哭声。他不顾浑身的伤口还没处理，踏入浴缸，蜷缩在里面不知哭了多久，哭干净之后才爬起来整理自己的伤势。

　　等到涂完药水，他将一卷纱布叼在嘴里，右手揪住嵌进肉里的衣料边角，咬牙使劲一扯。

　　“扑哧——”布料拔出的同时，拽出一块新鲜血肉。

　　他将整瓶消毒水倒在自己身上，继续拔下一块布料。

　　*

　　“妈，我们上学去了。”
　　许行云听到儿子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连忙喊道：“等等，早饭没吃呢。”
　　“不等了快迟到了。”

　　匆忙装起几片面包拎到门口，她看到的却是大门砰一下关闭的景象。许行云望着大门摇头，“昨晚半夜才回，一早上没见人影，爬起来就要出门，这俩臭孩子。”

　　门板另一侧，花木槿扶着许振站在楼道里。
　　“请好假了。”她放下手机说。
　　“嗯。”
　　“你要……自己走路？”
　　“试试。”
　　“许振，你以后还上学吗？”

　　许振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她。他脱下右手戴着的手套，露出枪灰色手骨，提起裤脚，露出泛着冰冷光泽的脚踝，将衣料向后拉扯，裹出金属骨架怪异而冷硬的形状，示意她用脑子好好想想清楚。

　　花木槿带着哭腔：“我感觉总有办法的。你看你穿上合适的衣服不也像模像样吗，回头定做一些硅胶假肢，把脚踝手腕包一下，光看外表谁能看得出来？”

　　“小槿，”许振说，“我过不了高考体检了。”

　　花木槿倒退一步，呆若木鸡。尽管亲眼目睹惨案，可是直到这一刻，所有悲剧后果才变得具体形象起来。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许振的人生已经被毁了！

　　叮咚！电梯门开。许振挥开花木槿的手，一瘸一拐地迈进去。花木槿急忙跟上，“我们去哪？”
　　“昨晚那个地方。”
　　“还要回去？”
　　“去找那块石头。”

　　昨晚带着石头跑进烂尾楼，楼塌后，石头便被埋在废墟下，去向不明。

　　许振心中茫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天底下好像并没有能容他生存的空间。石头是一切的源头，是他下意识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

　　废城区距离许振家足有七八公里，为了练习走路，兄妹俩是徒步过去的。

　　刚上路时许振一瘸一拐，偶尔需要花木槿搀扶，有时候还会跌倒。到达目的地时他的姿态已经与常人无异。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花木槿心里却涌上一阵不安。

　　当他们终于走到关雅宁家附近，看到塌陷的烂尾楼废墟和挤挤嚷嚷的人群后，他突然拽着她停住脚步。

　　废墟处被一根黄色警戒线围起来，看热闹的人拥堵在警戒线外，成群的记者高举相机拍摄素材，身穿消防服、警服、白大褂的三类人在黄线两侧进进出出。

　　在一片沸腾的喧哗中，人群让开一条通路，几名白大褂从里面抬出了一副担架。

　　许振和花木槿站在这条通路的另一头，在担架的必经之路上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

　　见他们堵着路，抬担架的人抱怨了一句，“哎呀，现在的年轻人。”调转方向从他们身边绕了过去。

　　“大哥！”花木槿被惊醒，急忙抓住人家的衣角，“这是怎么了？”

　　“小姑娘看热闹归看热闹，礼貌一点行不行？看不见吗，楼塌了，人被压死了。”白大褂见他们纠缠不休，干脆掀开了白布，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瞬间暴露在众人眼前。

　　花木槿惊得后退一步，再看许振，他已僵硬得如同一具木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闹出人命的消息很快散布开来，围观的人群到处都在说“砸死人了”，烦人的议论声一句一句刺进许振耳朵里。

　　“听说是住在烂尾楼里的流浪汉，昨天晚上好好的睡着觉，突然之间天降横祸。”
　　“扯淡吧，尸体才刚抬走，警方还没确定身份呢。”
　　“我感觉活该，睡哪里不好，非要选这栋两年前就塌过的豆腐渣楼。”
　　“别说这种话，大家都是可怜人啊。”

　　再也没心思找什么黑石头了。许振枯坐在居民楼的破楼梯架子上，整整一个小时，无措的感觉依旧在心底蔓延。他感到四面八方都出现了冲他压来的黑墙，想把他困在一个狭小的暗室里再也不得脱身。

　　“哈哈。”他笑了两声，“小槿，要不我去自首吧。”

　　花木槿一句话也不敢说。

　　许振拿出手机查了半天“过失致人死亡罪”，最后评价道：“我这种特殊情况，很大概率会被招安，不挣扎了，就这样吧。”他站起来，问花木槿：“你觉得呢？”

　　沉默了很久，花木槿终究说：“对不起，哥哥，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好的。不过，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支持。”

　　“哪怕我作为一个杀人犯想跑路，想逃避责任，逍遥法外？”

　　花木槿一下子哭了，“许振，你不是杀人犯。”

　　“你看看我现在，能徒手拆掉一栋楼，不费吹灰之力把人的脖子扭断。小槿，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我从头到脚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人在法治社会遇到这么大的事，是不是就应该老老实实寻求政府帮助，别幻想着可以凭一己之力弄清真相，是不是？是不是？！”

　　“哥，你不能这么想！”

　　许振没有说话。他的视线锁定不远处一名警察。

　　“就这个了，看起来像领头的。”

　　这名警察的确鹤立鸡群，身高至少有一米八五，在一群身穿制服或夹克便装的同事当中，只有他穿着西装。若非周围来来往往的警察都对他汇报请示，许振也不敢确定他的身份。

　　他来到黄色警戒线前面，直接掀开走了进去。

　　看守的小警察有心拦住他，被他用右手轻轻一推，一个跟头栽在地上。小警察“嘶”了一声，扯开衣领，看到肩膀上五个红呼呼的手指头印。

　　这一下子，竟然没人再来拦许振，让他一直走到那名西装警察身边。

　　“站住，干什么的？”终于有人说。

　　西装警察抬手止住旁边人的呵斥，上下端详着他，“有事？”

　　“有事可以找你吗？”

　　“归鹤鸣，现任临州市刑警大队队长。”

　　许振深吸一口气，“我是来自首的，我……”

　　就在他开口的同时，废墟上传来一阵巨响，霎那间地动山摇。

　　不断有人跌倒，有人连忙和身边人抱团站立，也有人干脆扒住地面不起身，还有些傻子一边尖叫一边四处奔逃，最终只能是摔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

　　莫名其妙的地震引起了废墟的二次塌陷，水泥块如同山体滑波般裹挟着钢筋冲向四周。归鹤鸣站的位置不巧，一根钢筋直直刺向他背后。

　　许振眼疾手快将他拉走，同时侧身一避，堪堪避开避开钢筋的轨迹。“铮！”钢筋入土，尾翼颤动，发出令人心悸的蜂鸣。

　　这时候才有人回过神来，大叫：“地震！？”

　　逃过一劫的归鹤鸣面沉如渊，“谢谢你了小哥，你刚才要对我说什么？”

　　“没什么，”许振后退一步，“我的事不急。”

　　他说完，视线越过众人看向侧后方。只见一名警察慌慌张张地冲这边跑过来，边跑边喊，“队长队长！”他怀里抱着一块黑得发亮的石头，正是那块夺走了许振一半身体的黑色陨石。

　　“怎么了？”归鹤鸣皱眉问道。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异常神色。

　　许振瞪大眼睛看向周围的人，他们都注视着这名抱着黑石头跑来的警察，脸上除了一点好奇、疑惑、疲惫之外，什么都没有。就好像没发生任何奇怪的事。

　　但是在许振眼里，那块石头分明正在发光。

　　幽幽的蓝光，在明亮的白昼也清晰可见，从豆粒大小的一点逐渐变大，慢慢变成人头大小的光团，再变成一辆车那么大、一座房子那么大……直到最终，覆盖住了整座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