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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不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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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秦凰所猜想,龙华殿中确实热闹非凡,这一群当真以为景桁出了大事忙着为自己铺路的鼠辈们哪里想到那位前几日还昏迷不醒口吐鲜血的陛下今日便精神十足地回了朝,更不要说自己手里头这些日子所做的手脚都明明白白,一笔一笔地被当众念了出来,一个个跪得那叫一个惶恐。
景桁披着一件外褂,见这群人跪得老实,暗地里却不知究竟在做些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不免觉得太过好笑,将手中折子重重一砸道,“惶恐?我看你们诸位一点儿也不惶恐,刑部的,勾结私盐商贩倒卖私盐,吏部的,私通花楼倒卖妇孺,兵部的,户部的,区区一个水患都能治成灾民动乱,孤看你们有能耐的很啊!”
“陛下,臣等……臣是一时鬼迷心窍,”说话的正是那位吏部私通花楼倒卖妇孺孩童的大人,声音都打着颤抖的边,“臣愿领责罚!还请陛下保重龙体,莫为这些事动怒!”
景桁咳嗽了两声,“你倒是会说话!嘴皮子上下一碰,便以为孤看不出你那些心思来?保重龙体,我看你们是巴不得孤昏迷不醒,好让你们偷鸡摸狗,将自己的人统统布下去!”
这自然不是气话,景桁久病卧床之时正值景湛失势,朝堂政局等同于悉数翻盘,更莫说是原本便心怀鬼胎的一众人等,如此一个无人督察的好时机,自然能够铺多少路便铺多少,能够做多少勾当便做多少,不过区区半年的功夫,原本看似固若金汤的朝局早已被这些耗子咬得处处是洞,可没人能管,没人敢管,若非今日景桁转醒彻查这些事,长此以往,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景桁分明一直久病在床,又为何能够得知这些见不得人的桩桩件件?便是他有一千双眼睛紧紧盯着每一个人,又如何能够做到大病初愈,便将这些藏在淤泥底下的事在不到一天的功夫里悉数理顺?
景暄藏在人群之后,肚子里自然也有这些疑虑,见景桁将这一种不知好歹的东西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这才规规矩矩道,“父皇息怒,那雍州百姓受灾之事,儿臣已同兵部的孟稍大人想到办法筹得了应发下去的灾款与钱粮,城中如今已贴出告示,明日一早儿臣便亲自布置钱粮下发一事,绝不让百姓再吃苦挨饿。”
景桁只是面无表情地恩了一声,并没有要褒奖谁的意思,谁知景暄这话还没说完,那景华却笑嘻嘻地蹭上来了,“回父皇,二哥这几日确实同儿臣一起为灾民之事尽心竭力,那雍州一事原本有户部督察不利,拨款不及时之过错,儿臣也愿领责罚,将户部好好彻查一番,定不让这先前之事再重蹈覆辙。”
我呸,好大的脸皮!景暄几乎当场就要翻白眼,你做了什么破事就要上赶着来领功,便是雍州灾情得以镇压,又同你三殿下有什么关系?
景桁自然也不是个蠢货,不过是瞥了景华一眼,“孤已听说此事,暄儿同孟稍做的很好,明日切莫再让这钱粮出半分差错,至于华儿……”他停顿几秒,才道,“你手底下的人谁干净,谁不干净,孤都很清楚,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当知道如何处置罢?”
景华贴上笑脸,“儿臣自然明白。”
这场被景桁抓住辫子严惩不贷的事儿从龙华殿打着秋风拐到秦凰跟前时,她正坐在长熹殿同冯折和宋子犹陪宸妃打麻将,听云圳公公把之事儿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顿时觉得十分玄幻,“这也太奇怪了,陛下每日都在床上躺着,徐安平说他中了不解之毒,连早朝都上不了,他是怎么知道这群人在背地里做的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儿的?”
“陛下若是个普通人,哪儿能往龙椅上坐啊?”宋子犹倒是觉得没什么,十分心大,“说不定是他虽然病重,但仍然在宫中留了眼线呢,再说那群老东西狗咬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保不齐那折子一张张地送上去,景桁看着了呢?”
秦凰又赚了他们一两银子,赚了人家钱还不忘反驳宋子犹,“您老人家每日在宫里转悠,接触的更是最要紧的一脉皇亲贵胄,宋小公爷可将这桩桩件件人皮底下的事儿都看明白了?咱们天天在外头的都看不明白的事儿,怎么陛下只是醒来一日,就全都明明白白,按着人的脑袋认罪伏法了?”
宋子犹千年难得被人叫一句“宋小公爷”,还是被埋汰的这种,不满道,“那怎么的,陛下总不可能是压根没病装病,躺在龙华殿里演戏,就为了抓他们这几匹害群之马吧?”
冯折打出一块牌,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为什么不可能?”
宋子犹:“……大哥,你就算是要护媳妇儿也得讲道理吧?合着你说陛下这快小半年的功夫,又是生病又是重伤,又是不上朝又是昏迷不醒的,全是他装着玩儿的,就为了抓这几个卖私盐的,贩卖人口的?你是不是这几日没案子查了,闲出毛病来了?”
“宋子犹,”冯折用一脸无可救药瞥了他一眼,“这朝堂上的官帽几百顶,六部的小官陛下能动,换做你爹,他能擅动吗?吏部侍郎今天拐卖妇孺这等宫外的破事景桁都能够知晓,你觉得若是那些‘动不得’的官做了大手脚,陛下会不会知道?”
宋子犹嘟哝,“我爹那可是两袖清风的好官……”
秦凰将麻将一翻,点了点头,“陛下在杀鸡儆猴,故意在景湛出事之后布下这场局,便是为了将朝堂上的人和鬼看个明白,他作壁上观,很清楚那些牛鬼蛇神会有所动作。那时候徐安平同我说他分明没有接触过任何有毒的东西,病状却毫无起色,我便十分奇怪……如今看来,根本就是陛下自己做出的一场局,什么中毒,都是引蛇出洞的假话。”
宋子犹轻轻地哦了一声,他对这种弯弯绕绕的东西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趣,低头把玩了两下手里的牌,却又皱眉道,“不对啊,原本若是陛下中毒,雍州灾民一事过去,户部和三殿下是可以装傻的,可如今陛下醒了过来,那三殿下不就露馅了吗?原本是他大包大揽下来灾民的一事,明天就要成为二殿下的功劳了,景华居然毫不担心,还腆着脸上去邀功?”
秦凰和冯折似乎原本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听他如此一说,表情同手下的动作都不经意地一滞,他们面面相觑了一眼,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不好,二殿下那堆赈灾的物资!”
……
此时地兵部存当钱粮之地早已人去楼空。
一车一车的赈灾钱粮顺着宫门后的小道向宫外秘密输送了半宿,三殿下景华正坐在梅花台之上惬意地听曲,他跟前一片黑色的人影闪了几闪,最终稳稳当当地落在房檐之上,那人手中握两柄细长的飞刀,虽以黑布蒙面,唯一露出来的那双眼睛里却满是不悦。
景华跟前还坐着个绮乐司来弹琴的漂亮姑娘,见了那人却并不避讳,他煞有介事地摆摆手,“唐大掌门果真是好身手,担得起身轻如燕四个字,上好的桂花酒,喝不喝?”
来人正是在江湖上消失了半年有余的唐乔吟,他皱了皱眉眉头,“不必了,怕有毒。”
“啧,唐掌门这么说可没趣了,本王是诚心同你唐门交好的,”景华见唐乔吟不为所动,倒也不再故作玄虚,“你只管放心,本王虽然不是个正大光明的好人,却也说到做到,事成之后的赏金……”
“我不需要赏金,只要你之前做过的承诺,”唐乔吟的眼睛落在一片遥远的宫墙里,“另外,这些运出宫去的钱与粮也须由我唐门处置,我唐门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但绝不能因此再动灾民的救命钱。”
景华做出个请便的动作,“东西拿走了便是你们的,怎么处置自然由‘心怀天下’的唐大掌门说了算,赏金本王也是要给的,至于先前答应过你的事,那是本王看唐掌门投缘,另送上的。只要将来本王登上大宝之位,你当日便能带着芸清姑娘远走高飞,山高水长,本王绝不过问,怎么样,唐掌门可见本王诚心了?”
唐乔吟只知这人十分狡猾,不愿过多理睬,“大丈夫一言九鼎,你的事唐门从不出错,你也必须保证芸清无恙。”
“江湖儿女如此情深,本王实在动容,”景华摇了摇头,“我听闻唐大掌门从前一心建工天下,若是掌门当真感兴趣,日后那兵部自然能有唐将军的大名,届时郎才女貌,在本王的麾下过上神仙的日子,岂不快哉?”
唐乔吟没有再回答他,风似的向远处一踩,便消失在了浓浓的月色里。
景华往软软的垫子上一靠,手指在案上轻轻地点了点,见弹琴那姑娘惊慌失措地看着他,恍然大悟似的笑着走近她,“哎呀,忘了这儿还有个漂亮姐姐,怎么能将这些血淋淋的事儿说出来,是本王思虑不周了。”
弹琴的姑娘也不过十八九,被吓得步步后退,直到靠上高高的凭栏不能再退,这才无措道,“殿下……奴才什么都没有听到,奴才方才一心想着曲子,奴才……”
那柔柔弱弱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一条纤长的影子从梅花台那座高高的凭栏之上摔下去,落进刚开出花蕾的牡丹花从里,只留下黑夜里一声不清不想的闷重声。
“可惜了,上好的一块儿牡丹苗,”景华撇了撇嘴,向后摆了摆手,“愣着干什么,还不将那姑娘的尸首捡起来,送回凰尚仪的绮乐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