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悬三

80、生辰

　　冯折满意地看秦凰被吓一跳，这才说，“这是秋和坊三堂哥的儿子，堂叔早前因病去了，他们夫妻二人这几日一道去吴国玩儿，又怕家中仆人带着不尽心，见我爹娘闲着也是闲着，送来让他们尝尝抱孙子的滋味。”

　　奶团子真是好小一个，还不到秦凰膝盖高呢，许是爹娘不在身边害怕，见到差不多年龄的姑娘就要抓着喊娘亲，秦凰这辈子做过公主，做过乐姬，做过女官，还真是没做过“娘亲”，可看这奶团子实在可爱，冲着自己要抱抱，一颗心都要融化了，手里的糕点这下是顾不上了，堆到冯折怀里就赶紧蹲下去把奶团子抱起来，“生得这么可爱，你叫什么呀？”

　　“笑，娘亲亲！笑笑！”奶团子才刚学会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小嘴往秦凰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满意地嘿嘿笑起来。

　　“你叫笑笑？”秦凰看向冯折，等着他做奶团子的翻译，见他点了点头，于是也往笑笑圆滚滚的脸上亲了一个，“你好可爱呀冯笑笑！”

　　话音未落，只见宅子里匆匆忙忙地跑出一个影子来，那妇人上了些年纪，可急坏了，一面匆匆往外走一面同侍女吩咐，“定是又去隔壁王府吃糖酥去了，你再寻一个人上后院找一找，厨房也是，你再随我去一次……”

　　见到门外的秦凰，夫人一愣，再看到她怀里那个撒娇精一样的奶团子，一时更缓和下面色来，秦凰尴尬地笑了笑，想把笑笑放下去行礼，可还没落地奶团子就开始嗷嗷大哭……万般无奈，她只好抱着这碰瓷的小家伙，规规矩矩地一点头，“冯伯母安好。”

　　冯夫人李氏赶紧将她拉起来，上下打量了秦凰一番，满心欢喜道，“芸清早同我说你回了兰陵，还说当年的小丫头已然出众了，岑之是好福气的，我如今瞧着咱们你越看越喜欢，到底还是有通透的气派，是那些贴着上前来的市井女子学不来的。”

　　秦凰大概能从这话里听出这些年来冯折被多少年轻少女倒追过，冯夫人又是有几千几百个不满意，记下这茬一会儿可要问一问他，又温顺地笑了笑，“早应该来拜访，只是这些日子才太平下来得了休沐，伯母不怪罪才是。”

　　“都是一家人，这有什么好怪罪的，”冯夫人拉过秦凰一只手，拍拍她怀里笑笑的小屁股“笑笑这孩子来了许多日，脾气倔得很，偶尔只喜欢拽着岑之讲故事，如今他倒是喜欢你的，那便在家里多住上几日，伯母今日备了你爱吃的桂花糕，还是城东那家铺子的。”

　　秦凰只觉得既有些感动，压力又有些大，除了笑便是笑，好在冯伯母也不大想同她寒暄，说了两句便上厨房监工去了。这厢还没转身，又见一个宋子犹从远远一架马车上跳下来，手里提着好大一捆礼物，一看到秦凰怀里熟练地抱着个半大奶娃娃，奶娃娃还倍儿听话地一口一个娘亲，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们这什么速度？这才几日啊！这这这这……”

　　“恩，我儿子，”冯折大言不惭地冲笑笑说，“笑笑，叫哥哥。”

　　小奶团子可听冯折的话了，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哥哥，把宋子犹乐坏了，乐完才发觉这辈分问题不大对劲，掰着手指头算了好半日才掰扯过来，跳起来就骂，“冯折你，你他妈！”

　　冯大忽悠那“一家三口”早就跑远了，一边跑还一边摆摆手，“小孩子面前，你说话注意点影响！”

　　不必说，这只叫笑笑的小奶团子自然成了这群牛鬼蛇神的祖宗，原本过生辰的冯大尚书地位一落千丈，沦为奶团子的全职代理亲爹及书童，原本来为他庆贺生辰的小夫人如今也被这家伙全方位霸占——

　　吃饭时，奶团子挥着短短的手臂要秦凰抱抱，踉踉跄跄地跑到桌子边上，要“娘亲”喂他吃好吃的。

　　午睡时，奶团子哭哭啼啼谁也哄不好，就是要“娘亲”坐在小床边上给他讲故事，睡着了要走了也不成，一哭把整个院落的鸟儿都吓死。

　　睡醒了，奶团子又精神抖擞地拉着秦凰玩起小孩子的游戏，开小差了不行，坐在地上就放声大哭。

　　用晚膳时……

　　冯折真是很恨，恨这个团子年纪还太小，不然他必定不吝破费，为这位侄儿买上一个书房的功课古籍，高薪聘请言闵当师傅，让他在书房里好好上一天学。只可惜三岁的小奶团子还不识字，冯折见月上星斗，这娃娃居然还抱着个小枕头，赤着脚跑进了秦凰的屋子。

　　笑笑一板一眼地说，“我娘亲……娘亲同我一起睡，一直，一直一起睡！”

　　冯折郁闷了一天，没好气地同三岁小孩较劲，“她不是你娘亲。”

　　小孩才不信呢，撅着嘴反驳他，“姑丈坏蛋！娘亲，是我娘亲！”

　　冯折蹲下来比小孩儿还高一点，“你看清楚了啊，这是我媳妇儿，你姑母，你娘亲哪儿有这么好看？你再乱喊我可揍你了，你怕不怕。”

　　笑笑一听，嘴巴一咧就要哭出来，冯折可不吃这套，都不等秦凰心软地说些什么，二话不说就把这娃娃拎出门，随手塞进了屋外路过的冯芸清怀里。
　　冯芸清：“你干嘛？”

　　“送你了，”冯折生怕这小瘟神再顺着门沿钻进来似的，赶紧把厢房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他要是再哭，你找孟稍军法处置吧！”

　　秦凰正在屋子里整理床褥，来不及瞻前顾后这一大一小的“闹剧”，只见冯折气定神闲地关上房门，又好气又好笑，“笑笑那么听话那么乖，睡觉也不占地方，就这么被你赶出去可要委屈死了。”

　　冯折把那娃娃嚎啕大哭的场面从脑袋里挖出来想了想，不太能苟同秦凰这句“这么听话这么乖”，原本清明的一双眼睛看起来十分委屈，“今天是我生辰，我夫人一整日都围着这小东西转，你说我吃醋不吃醋？”

　　“你这个人怎么……”秦凰被他这一句噎得哭笑不得，笑得眼睛都弯成月亮了，便想起什么来，“你要吃醋啊，那我也要吃醋呢，今日冯伯母可说了，这些年进出冯府的姑娘是形形色色，不少吧？又是官家小姐又是市井少女，想来容貌出众者也很多，冯大人果真是风流倜傥，英姿不减当年！”

　　冯折十分理直气壮地支着脑袋，看起来非但不气虚，还很享受似的，“凰凰，若是来个女人我便要喜欢的话，那这么多年我可要忙得晕头转向，分不出神去想你了。”

　　……怎么觉得这话并不是在哄人，而是在自夸？

　　秦凰今天心情好，姑且吃了这套甜言蜜语，话软下来，“行啦冯醋缸子！我方才见你晚膳都没有怎么吃，就盯着笑笑了，今天伯母想必为了招待我们，也没有替你做长寿面，生辰不吃面条可不行啊，要不然我替你去做一碗吧？”

　　冯折有些怀疑，“你若是给我做，那当然是一百个好的，可你会做吗？”

　　“这个……”秦凰犹豫了一下，“应该就是点火烧水煮面，就这么三步，不难的吧？”

　　……

　　当然，是很难，难上加难的。

　　秦凰和冯折这两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虽然还不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贵地步，却也从没往厨房这块地界里钻过，冯折这位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也就罢了，秦凰虽在江湖中流浪了许多年，去过无盐寨逃命，也去过宝应寺念佛，最终辗转到笙箫楼的这六年里，要么是吃大锅菜与百家饭，要么是师傅与妈妈说她长得太矮小太瘦弱，看起来烧个灶台都需要垫凳子，一不小心翻进锅里了得不偿失……

　　总之，理由千奇百怪，反正就是不会做。

　　偏偏这祖宗不愿认输，秦凰认定做面绝对不会难，她手捧一本盗版《兰陵妇女都要学会的一百招料理大全》，灰头土脸地点了火，几乎能把锅烧干似的烧了水，险些把面条煮成米糊，青菜老成了麻绳，这个灶头最后为什么会巨响一声也不得而知，总之不知道是他们遇到厨房倒了霉还是这灶台时运不济，秦凰抹了抹脸上小花猫似的灰，捣鼓出了一碗白花花的“长寿面”，味道如何不可知，卖相看起来……应该不像是有毒。

　　罗祥原本想帮这位少夫人搭把手，眼睁睁看着灶台已经炸成了锅，惊得张了张嘴，刚想凑上去说些什么，被冯折远远地瞪了一眼，哑了。

　　行吧……不就是厨房吗，我们冯大尚书有官俸，大不了炸了再造一个！少爷过生辰，他开心就是了，罗祥知情识趣地退了下去，生怕少夫人让他做裁判，尝尝这面的味道。

　　忙活了好半天，忙到秦凰那张笑脸彻底灰成小花猫，她才十分兴高采烈地捧着那碗“长寿面”从乌烟瘴气的厨房里钻出来了，她揉了揉眼睛，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我觉得……应该还是挺难吃的，但是我做了那么久，你为了让我看起来不是很丢人，还是意思意思尝一口吧？”

　　冯折欣然点头，接过筷子煞有介事地挑了一筷……“长寿面”断了。

　　秦凰：……

　　冯折：……

　　“还是算了，”秦凰脸颊通红，觉得确实是很丢人“看起来好不吉利，赶紧丢了吧。”

　　冯折倒并不甚在意地一笑，他只觉得这个有些窘迫的，认真替自己挽尊的姑娘也是顶可爱的，于是捧着她的手摇了摇头，“面好不好吃不打紧，你能替我做一回长寿面，放在一年前的今日我想都不敢想，凰凰，如今你在这里，已经很好了。”

　　一年前……一年前她还在笙箫楼呢，秦凰被他这样一说，突然生出一些岁月如梭的感慨来，刚想顺着这话往下煽情，冯折就又说，“只是看来我要勤学厨艺了，不然日后逢年过节，仆人们休沐回去过年，我们两个人怕是要饿死在府里的。”

　　秦凰：……觉得脸更红了，一面信誓旦旦地说“我不过是第一次！日后我定能学得十分好的！”一面很没有面子地搓衣角，搓着搓着衣角，手下一停顿，突然惊叫着跳起来！

　　“我我我！哎呀！面没有做好，这柴火把我的衣裳烧坏啦！”秦凰把裙子敞开来，上头的纱被烫了老大好丑的一个洞，心疼地手都快抖了，“完了完了，我可最喜欢这身衣服了，才穿了两回呢！”

　　冯折见这丫头被长寿面和新衣裳的双重打击一压，可真是委屈惨了，究竟是谁过这个生辰仿佛也不打紧了，无奈地哄道，“这有什么要紧的，明日兰陵有花灯会，咱们去集市上买一身新的。”

　　秦凰立刻不心疼了，凑上去 ，“你给我买呀？”

　　冯折看着她嘴角狡黠的一抹笑意，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小坏蛋一个当，上当也只能心甘情愿地上当了，点点头道，“是啊，我过生辰，为夫人买几身衣裳，恩，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