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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独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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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惊涛骇浪的行刺之事在一整个兰陵都卷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传闻唐门自那之后便销声匿迹于山林之中,便是皇宫里派出了一群又一群的侍卫苦苦搜查,这支平地而起的教派也如从前那许多年一般,一点儿痕迹也没有了。
刺王杀驾,这是多少年来在盛世太平的兰陵城中都没有再发生过的事。景桁因那一剑身受重伤,又在养伤之时偶感风寒,许久都不见好,景湛更是不出几日便被禁足于宫中,任他如何辩白都无人理睬,谋权篡位之事如同板上钉钉。说书人更将这件事编成话本,在各大茶楼之中广为流传,那桌板一敲剧情便是跌宕起伏,先生清清嗓子便道,“说时迟那时快啊!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只见一人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竟以身为刃!利刃当前巍然不动,真真是令人敬仰的巾帼英雄!”
宋子犹往嘴里塞了颗杏仁,冲身边那人递了个“瞧瞧多能胡扯”的眼神,“这个令人敬仰的巾帼英雄……该不会是在说你吧?”
冯折仗着胳膊受伤,非常心安理得地让秦凰替她剥桔子吃,“宋大人,你就是这个态度同新任礼部尚书,救国之忠臣说话的吗?”
“……”在四方桌另一头听说书的冯芸清和宋子犹一块儿白了他一眼,“你要脸吗?”
且说自那日刺王杀驾之后,朝堂震荡,这在宫中埋伏了半个多月竟没有被揭穿的“燕国使团”一连把一群大人的官帽摘了下去,负责接见的礼部首当其冲,景桁舍不得动冯折,也没法动宋家的宋子犹,况且原本就是枪打出头鸟,一肚子的气全都摔在礼部尚书头上,冯折这顶侍郎的帽子戴的够久了,景桁像是好不容易替他这位“宠臣”寻了个借口,没过几天便将他扶正,礼部的破事儿虽说丢他身上去了,但冯折想到之后每到年末他不必再写什么官话连篇的报告,便不免觉得这个差事还是十分得当。
而原本以景湛马首是瞻的兵部更是地震,护驾不利,禁军散漫,兵部尚书赵昌武不日下马,几位总司也免不了遭了一通责罚,连着刑部的尚鹤等人统统罚了几个月的俸禄,孟稍这个倒霉催的基本就没遇上过什么好事,不过因着孟家一派的根基,这回还有冯家那“护主功臣”的面子,不过挨了几通责罚便了事,连俸禄也没舍得扣。
至于景湛……景桁这个当爹的比任何人都明白,他这个表面上风声鹤唳的儿子根本没有筹谋这场“谋逆”的脑子,更不要说养精蓄锐,蛰伏整整一个多月之久,即便这个长子叫他失望透顶,永禁宫中都算得上是给他个恩典了,可这朝堂之上谁最会演戏,又是谁最会隐忍不发,伺机而动,他仍旧还是一清二楚的。
故而,当兵部刑部那一大群点头哈腰地试图戴罪立功,誓要摘出朝堂之上与此案有关人士时,景桁只在帘后抬一抬眼睛,冷冷道,“无需你们如今瞻前顾后!”
兵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这是气话还是让他们麻溜滚蛋,只敢跪得更低一些,只觉得这可能就是……伴君如伴虎吧。
兵部没了统帅,群龙无首难免不叫人虎视眈眈,这绝不是一件好事,但不论如何,冯折一行人都觉得孟稍此人虽然是个有点蠢的傻大个,搞定一个兵部的问题还不算大——至于他们,整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来,自然也是需要养精蓄锐,好好休息一阵的。
搞得一副为家为国做了多大的贡献似的。
景桁的伤口反反复复不见痊愈,冯折的肩伤却好得很快,已入盛夏,蝉鸣伴着说书先生铿锵有力的语调没完没了,秦凰要了一叠冰糕吃,一面同冯芸清唠嗑,“啊……所以那个时候,你刻意同景湛灌输那些大逆不道的思想,替他贬低旁人抬高自己,还三番两次让他与李老七他们交往过密,其实就是为了给陛下看的,只要景桁认定他与‘燕国使团’有猫腻,他便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可不是吗,”冯芸清偷了一块她的冰糕,“这个大殿下的脸皮可厚了,别人夸他是‘济世之能臣’他都能相信,不过也是,他都能想出利用我来气我兄长这招,可见脑袋真的不大灵光。”
“所以你早就知道唐乔吟还活着……哦,不对,那时候在护国寺他身上的那块玉佩,就是你自己给冯折的把,压根不是小月儿上你那儿偷的是不是?”秦凰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来,“你们还在城门外演了一出‘兄妹决裂’给景湛看,你们两个好无聊啊!”
冯芸清笑眯眯地贴过去,“小嫂嫂果真聪明!”
秦凰可不吃糖衣炮弹,想到那时候她还真是替这对兄妹忧心了好一阵,认真地担心将来自己同冯家的家庭矛盾,觉得遭人欺骗,敲了冯芸清一个脑蹦,“你们两个合起伙来连我都骗,不理你们了!”
“小嫂嫂又聪明又大方,那么讨人喜欢,不理冯折便不要理他了,怎么会不理我呀!”冯家怕是有自成一套“秦凰哄骗法”,能把她哄得十分心软,又听冯芸清道,“兄长不让我告诉你也有道理,他说你老跟二殿下待在一块儿,他可吃醋了,就是要我去搓一搓他的锐气,叫他不要那么得意。”
秦凰好笑,“这醋有什么好吃的,二殿下有商商姑娘,他也不喜欢我的呀,我同他不过就是……”
“同他是什么关系有什么要紧的,”冯芸清打断她的话,这丫头不演戏不装深沉的时候真是比冯折还难缠,“嫂嫂同我兄长如何了呀?从前不好问,可把我憋坏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拜堂,什么时候成亲,什么时候办喜宴,什么时候给我生一个小岑之玩儿!”
秦凰的脸腾地一红,“这个太太太太……太快了。”
冯芸清不以为然,“这还快吗,你们俩兜兜转转都要认识第九年了,同我兄长一般大的那些,孩子都能下地跑啦。”转了转眼睛,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拉住秦凰的手,“对啦!过几日我兄长生辰,嫂嫂回来之后,还未曾见过我爹娘吧?”
秦凰被她这话吓得一愣,冯折的生辰她自然是记得的,可小时候她最怕冯家相爷和夫人了,冯折说他爹娘打小就想着让他做兰陵城最风光,最优秀的公子哥儿,可自己三天两头拽着人家儿子惹祸,早晚会造成婆媳矛盾,那李夫人总是板着一张脸,便是她同冯折关系最好的时候,二老见了她也一点都不亲切,况且如今她这个在市井里沉浮了六年,还在秦楼楚馆里谋过生的人呢。虽说便是丑媳妇也要见公婆……秦凰向后躲了躲,“这个,冯相爷与夫人如今……”
“相什么爷呀,如今不过是个没有官身的老夫子了,每日就盯着那几只鸟说话,喝喝茶听听书,”冯芸清倒也实诚,凑上前去小声问道,“凰凰,你是不是担心他们不喜欢你?”
秦凰踌躇了一阵,“有点吧……”
冯芸清咯咯笑起来,凑到秦凰耳边说悄悄话,“其实从前是有一些……不是说你不好啊!我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了!只是自从你走了以后,我娘就说冯折看起来怪怪的,这个年纪的男人吧,又不同其他小姑娘眉来眼去,又不爱上花楼酒坊,连花灯会七夕节也没兴趣,反而三天两头同一群男人混在一块儿……二老越想越担心,越看越觉得他有点儿,额,有点儿……”
“龙阳之好。”秦凰字正腔圆地替她接上。
“是,是这么个说法……”冯芸清用一种“你怎么什么都懂”的眼神看了眼秦凰,“所以一听说你回了兰陵,一听说冯折同你重归于好了,我娘开心地三天没睡好觉,就差没当天把聘礼送进绮乐司啦!故而这些日子她常常问我,说你什么时候想去见见他们二老?”
秦凰没想到她同冯家的关系竟能是因为这么一个原因亲近起来,一时不知自己是该感谢宋子犹还是感谢孟稍,思来想去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若是夫人已经提过,那我也没有假清高的道理,那……那便去吧?”
以上都是冯芸清忽悠的前话,烈日炎炎很快压过了最后一丝温顺的清风,冯折的生辰转瞬便是,当秦凰当真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走下来,见到跟前那虽不如从前气派,却仍旧有一副肃穆之感的冯宅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寒噤。
冯折难得没有穿月白色的衣裳,他那身竹青的缎子上绣着精巧的柳叶,同秦凰平日里尚仪的官服倒是一个颜色,方升官的冯尚书怕是为了躲过那些带着礼物来贺喜的牛鬼蛇神,绕了几个弯子回了冯家老宅子,请几个熟悉的朋友便算庆贺了,秦凰见冯折正揣着两手,门那一头的言闵也揣着两手,这俩人不只是在论个什么无趣的东西,看起来颇像是两个门童。
“确实像是龙阳之好……”秦凰提着两盒点心,忍不住暗自嘟哝。
冯折见她来了,脸色一悦,“芸清说她把你骗过来废了好大的劲,我当你是哄她的。”又见到她手里的盒子,故意逗她,“夫人来还带什么礼物,有什么平日里给我不就是了?”
“谁说是给你的,这是给冯伯伯与夫人的,”秦凰看他一副伸手准备自取的意思,将糕点换了之手藏起来,见冯折委屈地耷拉下眼睛,这才轻车熟路地凑上去啄了啄他的脸颊,“好啦,你的生辰礼物自然是有的,晚一些给你。”
冯折的心情瞬间很好,看客言闵的心情很不好,怎么有这种一见女人便一会儿成熟一会儿幼稚,一会儿聪明一会儿装傻的人?干咳了两声发现这对没皮没脸的小情人根本只是把他当个冰块,一点也没有避险的意思……言大公子一时觉得谈情说爱果真是一件使人退步的事情,肤浅!
秦凰倒是顾着言闵的面子,刚想要说些什么,突然见冯宅的门栏里头跌跌撞撞地滚出一个奶团子,那奶团子白乎乎的,走路都站不稳,跨出门廊的时候跌了好大一跤,倒是没哭,冲着秦凰跌跌撞撞就跑来了,一面跑一面奶声奶气喊,“娘……娘亲!”
秦凰:??
“冯折,你你你,”秦凰被奶团子一把抱住,吓得动也不敢动,“你哪里来了个私生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