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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繁若梦,锦若尘 ...

  •   楔子 天下大势
      景元元年到二年,幼帝登基,天灾不断。
      元年十月,甘州地震,陕西境内,自沙州而下,肃州、甘州、凉州、鄯州、伊州等地受灾者众,其他省诸如兰州、灵州、益州等也有波及,总计共一百多个县受到不同程度的毁损。“山移河徙四五里,涌沙、陷没亘数千里。”“郡城邑镇皆陷没,□□、桥毁、碑折断,城垣、庙宇、官衙、民庐倾颓摧圮,一望丘墟,人烟几绝两千里;四处起火,数日火烟未灭;民天寒露处,抢掠大起。军民因压、溺、饥、冻、疫、焚而死者不可胜计,其奏报有名83万有奇,不知名者复不可数。”
      此次受灾范围之广,程度之重,史所罕见。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地震以及随之引发的大瘟疫尚未完全过去,景元二年四月初长江中下游地区又爆发了大水灾,范围波及湖广、苏浙两个南方大省,滨湖地区尤为严重,围垸多溃,湘阴一带 “水深齐屋脊,次年犹未退”,被淹人、畜、房屋不计其数。
      南方大灾,使得北方诸城也不得安宁,流民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北上京畿道布重兵以待,全线封锁,大楚经济,几陷入崩溃之境。

      然而,既然宝座未塌,灾总是要救的。首要之事,筹钱筹粮吧。户部尚书虽然是太后至亲,可依然愁得是头发都快掉光了——地震之后,国库已空,哪里再去找些救济的粮银来?先皇原本倒是个会赚钱的主,年轻时英明神武,革弊推新,国库充盈。奈何抵不住后来几度而至的平夷、平蛮大战,加之先皇病重那几年,以前的皇后现在的皇太后主政之下,生活极尽奢靡浪费又不善政事,致使政令不畅,国库进项一年比一年少。如今小皇帝登基没几年,还没到亲政的年纪,皇太后又只顾着跟已被流放的宁王斗法,赚钱?无法啊!
      算盘打来打去,没办法了,户部、吏部、工部三部尚书联名上书,曰“恐借粜缓征,亦未能周普”,建议“移民就粟”。
      也就是说,原住地住不下去了,那干脆就迁移吧,下谕河南、山西、山东各省,依流民数量,按人丁分配,择址安民。只不过陕甘南一带也就算了,那些地方本来就是赤地千里,难见人烟,老百姓搬出来,日子可能还好过些。但苏浙一带,那可是江南繁华之地啊,加上湖广自古就是粮食的重产区,若然也由此放弃,其损失……就连尚不足八岁的小皇帝也知道那将是大大不妙的事情!
      江浙要救,钱银无数。没奈何下,朝廷开大楚之先河,明面上公开卖官卖爵,私底下,对商户人家强征强买。
      一时之间,南方天灾未过,北方人祸又至。
      大楚南北内外,腥风不断,血雨连片。
      和这些大事件相比,地处偏远的雅州宁王被刺重伤,其嫡次子失踪、乃至京中太傅死谏于朝,左佥都御史商瞿顶撞太后,被当廷杖责而亡,一家男丁灭杀女丁被贬举族受逐之事,就显得非常的微不足道了。

      第一卷 人间小局
      1
      莫蓝半夜里被恶梦惊醒,触目所见,已不再是满天星空或者树木林深的阔叶大枝或者是草蔓丛生的坟头;触手可及,也不再是坚硬的黄土、硌人的树枝或细碎的砂粒。
      尽管床是木板床,没有垫锦褥厚被,硬得和躺在石板上没什么差别;尽管七月流火,屋内空间狭小,又临近主家猪卷鸡舍,显得异常的闷热难熬。可是,这终究是她三个多月来,第一次可以安安稳稳地歇下来,不用担心别有用心人的接近,也不用提防旷野丛林里的虫蚁野兽,她可以轻松地呼吸,大口大口地喘气,还可以自由的伸展四肢,没有谁,也没有什么东西她能防碍到或者防碍到她。
      抠着硬硬的木板,她这才确信,原来自己是真的已不再露宿荒野了。
      三个多月的颠沛流离,终于安定下来了。

      “姑娘,安心睡吧,有我呢。”黑暗里,奶娘乔氏的声音尽管带着浓浓的睡意,可不掩警醒。
      莫蓝以为自己恶梦缠绕时吵着了她,侧过身,却发现奶娘仍旧闭着眼睛,她整个人都缩在床边上——她原本也想睡地上来着,是莫蓝死活将她拉上床来的——手臂以一种奇怪的弧度弯曲着,类似于安抚的拥抱。
      或者,她也以为她们还在过着露宿荒野的日子,每当莫蓝怕得睡不着的时候,她就将她搂在怀里,这样安慰她。
      其实,她也不过是个妇人,四十多年的岁月里,一直禁锢在高墙大院中,因为是商家家生子,又深得父母信任,所以做了她的奶娘。
      但一路逃来,若非有她,她早已不知道沦陷在哪里。
      三个多月,是苍海桑田的变迁,是天翻地覆的改变。即便是现在,无数次绝望与伤痛过后,闭上眼睛,莫蓝还会以为自己是躺在京都的绣楼上,有细微的衣服摩擦地板的声音传过来,那是母亲来叫她起早床,声音里即怜爱又无奈:“都日上三竿了,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要真是不喜欢,父亲和母亲难道还能逼你不成?”
      那是她在跟母亲使小性子,祖母希望她能嫁给袁家的小表哥,但是她并不愿意。袁家是祖母的外家,曾经也是一门显赫,只是因着子孙不济,日渐走了下坡,甚至到袁家表哥这一代,就只出了这么一根独苗苗。
      而和袁家不一样,她们家虽非京中旧族,却是日渐兴盛,不要说祖父曾官拜户部尚书,父亲已然是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就是她的四个哥哥,也个个俱是六艺出色,才情上佳,其中二哥,更是十八岁就已中举,外人皆评,有“隐约已见其祖父商冲之能”。
      祖母的意思,大家都很明白,不过是想在她过世之后,商袁两家再联姻亲,即便袁家势颓,他们家也能拉上袁家一把,不至于彻底沦落。
      莫蓝不是不理解祖母,也不是不体谅舅爷爷一家的难处,可是那个小表哥,因是家中独子,自幼宠溺非常,性情矫纵为人刚愎不说,还目不识丁,懦弱无能……这样的男子,怎值得她一生牵系?
      祖母病重,父亲母亲不忍违逆,莫蓝却不能听之任之,于是就日日赖在绣楼上,关门闭户,诸事不理,茶饭不思。
      母亲终究还是更疼她的,给她出主意,说是白马寺香火旺盛,宁济师傅德高望重,因接连天灾不断,四月二十八又是药王菩萨圣诞,白马寺便广邀天下善男信女,一起抄经念佛,以“释苍生怨气,解百生困厄”,当时有许多的京中名媛和夫人,获邀而至,商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只是她们家男丁兴旺,女丁却很少,祖父和父亲不喜纳妾,二婶身子又不好,家里大嫂在年前因难产而亡,二嫂虽已议定,却尚未进门,所以祖母病重,母亲既要侍疾床前,又要主持家里中馈,实在分身乏术,恰好莫蓝虽只十二岁年纪,却已然写得一手好字,母亲便让她借此上山,一来避过此事,二来,也替家里行善积德,三来,更是能替祖母祈祈福。
      母亲安排得妥贴恰当,莫蓝虽不喜寺庙清苦,可想着这样就不用嫁给表哥,也还是欢欢喜喜上了白马山。
      那时候,她们都不知道,就是这一次安排,令她躲过了商家的一场浩劫。
      三月,长江一带大雨不歇;四月初六,长江口岸多处溃坝决堤,湖广、浙江两省多地被淹;十六,皇太后携楚景帝发罪己诏;十七,白马寺主持宁济大师广邀天下善男信女抄写《药王经》;十八,户部尚书郑崞上书景帝,为解救灾之难,特议加征土地税和商税,并“就官于市”,“斗量珠,便称候;两万索,直秘阁;五千贯,且通判。”
      此议一出,百官变色。二十二日,太傅刘少聪死谏于朝,二十三日,左督御史王泽海蛊惑人心动摇国本,被打入天牢;同日,左佥都御史商瞿顶撞太后,辱蔑皇权,判廷杖三十,商瞿死后,皇太后尤不解恨,着令:商家一门,商瞿一脉男丁尽数腰斩于市,女丁贬入娼籍终身为妓;其他商姓旁枝,凡在京者,驱离京城,在官者,贬黜三级……
      征罚前所未有之厉,一时之间,满朝俱寂。
      当时,是大哥带她上的白马山,听到消息后,飞马下山,她本抱着死志,要和家人共存亡,可是大哥却把她敲晕了,藏到白马山下。
      等她再度醒来,已然是另一番辰光,父亲和哥哥们尽数身死,祖母在父亲去的当天就扛不住打击也去了,而母亲……四十岁的商家主母不甘被没入娼籍,在被押出商家大门时,自尽而亡。
      莫蓝自那之后,没有再见过一个商家人,也没有跟任何一个亲戚有过联系,她甚至,没来得及,为这些爱她也是她爱着的亲人们,好好地悼念一场。
      她是家中唯一的嫡女,官府搜查得很是厉害。
      所幸这些年,父亲身为御史,爱惜羽毛,母亲惯来行事谨慎,就是她自己,虽有才名,却也自甘困于闺中,并不张扬高调,所以外面真正见过她的人并不多。
      但饶是这样,奶娘还是不敢冒险,在她还未完全清醒的时候,就带着她上了一辆白马寺外出送药的牛车,出了城。
      一路逃去,皆作男装打扮。
      她也试过打听家里的消息,但人荒马乱,流言纷飞的,尽是各地灾情民乱,关于京中的种种,除了皇家的,再无别闻。
      但奶娘去过一次商家旧宅,在家门口的狮子脚下,找到了一包碎银,还有,一封字迹缭乱的书信,看笔迹,应是母亲趁乱写下的,上面只有很简单的一行字:“往福建,乘船出海,再莫归来。”
      那应该是她临死前趁着自尽时藏在狮子脚下的,当年家里重修这宅第时,屋门一双石狮单爪握拳,内恰有一个中空小洞,小时候,她跟着哥哥去外面玩,没少往里头藏不能往家里带的小东西。
      也幸得有这对石狮,她才可以,在最后得到母亲的一点手书。
      只不过,商家已灭,她无家可归,归来只能受辱,还不如海阔天空,飞去也。
      所以母亲要她,再莫归来。
      奶娘带着心如死灰的她往福建投奔娘舅,却在路上遇到了万千流民。
      他们骨瘦如材,食草根,啃树皮,一路上遇人抢人,遇商劫商,所行之处,寸草不生,寸米无留。
      莫蓝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场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倒在她的脚下,然后被纷涌上来的人,分食而亡,那孩子,甚至还没有完全断气。
      她骇得连悲伤都没有了,连想死都不敢。
      她不怕死,但是她害怕的是,她一旦倒下,也会像那些孩子一样,被成千上万的人撕扯、吞咽!
      被迫卷入其中,不要说是远奔,就是想要回头,也已不能。
      往北重兵封锁,往南洪水滔天,往西震灾未过,往东……还好,就在他们一路向东逃去的时候,京里终于下旨意了,着河南、山西、山东各省,务必要广修粥舍,广置茅屋,安置流民。
      莫蓝和奶娘,就这样来到了平安城里,以甘州灾民的名义,重新录了名碟,有了新的身份。
      甘州莫家,祖上曾出过名将莫延、莫非,又一直镇守玉门关,算起来,也是甘州名门。却未曾想,一朝地震,举族尽灭。
      当然,这只是外面流传的莫家故事。
      事实上,在莫延之后,莫家虽也时出将材,但更多的莫家人,已走出甘州,前往各地赚钱谋生。他们以莫家军为依恃,也用自己的财富供养着莫家军人,互为依傍,互相依赖。
      这其中,莫蓝母亲的祖家便是其中翘楚。
      他们以商为生,家累千金,坐不垂堂。

      2
      乔氏从外面进来,看到自家姑娘支手撑额,坐在屋门的阶沿前,清晨的阳光照在她单薄的身子上,映照出红彤彤的一片。
      暑日酷热,即便是大清早,阳光也已带有暑意。乔氏不由得快走两步,上前一把拉起她, “姑娘也该爱惜些自个,若是给热病了,奴婢我该怎么活?”说着扬了扬手上的竹蓝子,又笑着道,“东家这两日有喜事,现下正准备宴席的吃食呢,前头里一片兵荒马乱的,我去得巧,顺手帮了些小忙,倒赏了我好些鱼籽儿,姑娘且候着,让奴婢给烧个鱼籽豆腐羹来。”
      乔氏所说的东家,是她们现下住的房子的房东,姓崔,所谓有喜,据说是东家要娶继室入门,定的吉日就在后天。
      莫蓝看着奶娘,后者脸上尽是喜得美食的欣然,尽管眉宇之间,不掩愁意,可她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咽下所有的苦和难,让她睁眼所及,看到的总是一张若无其事似的笑脸。
      这眉眼,这笑容,与母亲的,何其相似。
      母亲也是从来就不畏任何困难的女子,她总是轻言细语的,哪怕面对的问题再大再难,也自微微笑着。
      素手纤纤解万难。
      如今,她和奶娘互为彼此最亲近的依靠,她一定要活下去,她也必须要活下去。父母亲人虽俱已不在,但奶娘的孩子们都还是活着的。在商家被查抄后,家中旧仆,都被收归官中,被发卖四方。因此,不为别的,只为奶娘一路护她的那颗心,她也得,让奶娘有生之年,与她的家人团聚。
      因此,既然乔氏着力淡然,她也就势站起来,缓缓笑着说:“鱼籽豆腐羹?我还从未吃过咧,可是要好好尝一尝。”
      乔氏闻言微哽,她当然没吃过,她自小锦衣玉食长大,所受过最大的苦不过就是学绣花的时候被扎了几针,这鱼籽,是素来只有低等的下人们才会吃的东西。
      正自伤怀,听到自家姑娘又道:“吃了好些日子的树皮草根,现下总算可以煮些热乎乎的东西吃了。”说着她回头,望着她,嘴角浅笑嫣然,“妈妈,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越来越好?”
      难得姑娘终于有所振奋,乔氏立即敛了所有不恰当的情绪,郑重应道:“会的。”
      “一定会的。”像是发誓一般,莫蓝低低地说。
      母亲要她飘洋过海求生存,不,她偏不,她要活在这里,活着看坐在最高位上的那些人,如何收场,怎么下场。
      而她,如今已有新了身份,新的名字,她会活得好好的,越来越好的。

      和乔氏说着鱼籽的烧法,两人一起进了厨房。
      说是厨房,其实不过是临时搭在屋檐下的一个小灶台,原本这是主人家的一间小猪圈,因着后来扩修,倒把这里单独隔了出来,用来存放日常柴火。莫蓝和乔氏进城的时候,原本为了躲开一路上一直纠缠不休的一个青皮光棍,摸着黑藏到这里来,却不曾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倒让她们寻到了这处所在,以作今后暂居之所。
      这房子既老又破,四面透风,但却是她们目前来说,最理想的住所,两人甚至一致觉得,能寻到此处,是逃难而来,遇到的所有不幸中的大幸了。
      一来自是够便宜,二来这东家是个世袭的百户,在平安城里,也算是将门之家,轻易不会有人来骚扰她们。
      她和奶娘两个女人,手上的银钱又不够,单门立户最是不易,所以住得舒适不舒适不重要,寻到好靠山,如何靠,才是最重要的。
      家里这些柴火还是东家留给她们,虽然不多,但也够用几日的了。莫蓝心里想着往后的打算,就听到奶娘说:“东家有喜,事情忙乱,才将回来的时候我跟东家都说好了,这两日就前去帮帮忙,姑娘你也正好歇口气,缓过这几日再说。”
      前去帮忙,便能每日讨回些烟资火费,这两天的日常花费也就可以省下了。
      莫蓝对此自是毫无异议的,母亲常教她,人勤而获,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当省则省。是以,她几乎是立即开口问:“那要不要我也去帮帮忙?”
      乔氏闻言气得笑了:“你是大家千金,这种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去做了?”
      莫蓝对此嗤之以鼻,提醒道:“妈妈,我已经姓莫,不姓商了。”什么大家千金,名门闺秀,说出去,只怕是平添给人的笑话。
      逃难路上,她从悲痛中醒过神来,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忘记自己以前的教养,既已沦落,就只能彻彻底底地沦落,否则,她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可奶娘却依然坚持:“这只是暂时的,你舅舅他们还在呢,莫家军到底还在呢。”
      莫蓝反问:“但他们毕竟是外家,舅舅和母亲又……到底是隔着了一层的,如此情形之下,他们敢收留我吗?”舅舅跟母亲,非是一母所生,外祖父又已不在了,所以就算是当初母亲叫自己去福建,也不过想的是,让舅舅帮自己逃去海外,而不是一直收留。见奶娘一脸悲愤,她不由得又缓了下口气,叹息着说,“妈妈,宁济大师曾经说过,只有放下,才能获得。”同样的,她只有放下以前的身段,才能够真正重生自力,不靠天,不靠地,不靠父母亲人,只靠自己。不过她也知道奶娘自小就在商家长大,很多东西已是根深蒂固,逃难的时候为了保命还好,一旦安定下来,那些东西就会冒上头来。因此,她近前一步,握着乔氏干瘦得已然有些走形的手,委婉劝解,“再说了,我如今再怎么说也是朝廷钦犯,本就打着甘州莫家的名姓,如若再摆出一副大家千金的作派,不是惹人疑窦么?”
      还是她以前那个想法好,与奶娘以母女相称,就作一般逃难平民来此,怎么行事都不会惹人怀疑。可惜奶娘坚决不肯,她对自己的母亲,既敬又爱,总觉得但凡有一点点不敬,便是亵渎。好说歹说,又怕以后行事露了马脚,乔氏总算勉强同意说两人是良家子,甘州地震时幸得逃出生天,一路结伴行到此处。
      对于奶娘的坚持,莫蓝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她年纪还不够,很多东西,尽管看得开,却并不能看得够远。
      只是,去东家家里帮忙的事,她还是一定要坚持的,往后这个家,并不是只靠奶娘就能撑得起来的。
      好说歹说,乔氏总算勉强同意了,但她还是说:“若是觉得受不住,姑娘定然要早些回来。”
      莫蓝笑道:“当然,身体是我自己的,若然坚持不住,我自是知道该如何处理。再说了,又不是卖身他家,常去帮忙,一来也混个脸熟,二来,东家家里不是也有个待嫁的小娘子么?我若能与她相熟,总是好的。”
      乔氏听说,脸上终于有了些真心的笑意:“是咧,看年纪,她家姑娘倒与姑娘你正好相当。”
      虽然人家是百户家的千金,如今莫蓝已然落魄,但在乔氏眼里,自家的姑娘依然是那个大家闺秀,举止优雅,气度不凡。她们看这情形,暂时是哪都去不了了,只怕将来终老于此都有可能。因此,若是莫蓝能和崔姑娘交好,以后人家结亲,说不定自家姑娘也能顺带着探些消息,若是能在这里寻个好人家嫁了,她也算是对得起老爷夫人最后的托付,自然好过以后寻船出海,生死再归不得乡的好。
      莫蓝是不知道自家奶娘心思已经转到哪里去了,还顾自跟她打听着崔家的情况,想着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顺便探一探,接下来的出路在哪里。

      因着怀了别样的心思,乔氏对于莫蓝去崔家帮忙一事,就显得格外的积极起来。
      两人的早饭也没什么需要特别费心思的,一道鱼籽豆腐羹,两碗红薯稀粥,就这,还花去了好几十个钱——江南水患,影响了春播,如今水患未除,所有能吃的东西,价格都是一路攀涨——这些钱都是莫蓝的母亲留给她的,逃难路上,人员复杂,人人都虎视眈眈地一副饿狼样,因此莫氏就一直把钱藏在内衣的夹层里,哪怕再饿再饿,她都没有掏出来过。
      对于坐吃山空的她们来说,这些钱,与如今的物价相比,实在是杯水车薪。因此,所有能吃进嘴的东西,只管入口,不管饱,也不管味道。
      但饶是如此,莫蓝仍是吃得非常香甜,三个多月生熟不禁的日子,让她哪怕是对着一碗红薯粥,也觉得是绝世美味了,更何今日早饭上,还有浑腥!
      三下五除二扒下碗里的饭,乔氏带着莫蓝绕过一段竹篱笆,自角门处,寻了领头的孙管事,进了崔家内宅。

      3
      因着世道不好,崔家的喜事办得很是低调,虽也张灯结彩,可布置得很是简单,尽管这只是续弦,但和崔老爷百户的身份仍不是很相衬。
      或者是看出乔氏的疑惑,孙管事一路行来都在跟乔氏抱怨:“要搁以前,这结婚哪家不是大办的?不光新鲜菜买不到,连个‘五子登科’都凑不齐,外面流民聚得太多,现下里官府里的老爷们还没拿出个好章程,搞得都没商家愿意开铺面做生意了,也幸好咱们老爷只是续弦,不然遇到今年这年岁还真是不好办……”
      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打量身边的两人,乔氏微笑以对,莫蓝小小年纪,走在这陌生地方,就更是目不斜视,看样子确是大门大户里出来的规矩人,不由心里也放了些心。
      又细细将府里的一应禁忌事项嘱咐了,就按先前说好的,把两人引到了厨房里。
      崔家的厨房设在西角,此刻门口堆满了大盆小盆,还有好些个帮着洗碗洗菜的仆役,见到乔氏前来,倒是没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有管事的厨娘,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生得颇是魁梧高壮,闻听有人来帮忙,提着把菜刀往厨房门口一站,就跟陡然搁了副大门扇似的。
      听到说乔氏和莫蓝是来厨房帮忙的,瞅了她们一眼,菜刀凌空一劈,不耐烦地说:“去去去,哪里凉快哪待着去,就这唠病鬼转世的模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还帮着做菜呢,少给我来这里添乱我就要唱阿弥陀佛了。”
      说着不待二人讲话,就已转身进了内里。
      倒是孙管事不太好意思地咳了咳,尴尬地望了她们一眼,跟进去说:“容顺家的,瞧瞧你这脾气,一着急就容易上火,这乔娘子,可是大户人家里做过的,红白喜事就没少帮着张罗。看着那脸盆里放的鱼了没有,早上你去买菜了不在,都是这位乔娘子帮着收拾的。”说着顿了顿,声音就小了些,不过那厨娘声音不小,所以还是不时有一句两句地飘进来。
      大意是说这人也是看着可怜,大老远地逃难过来,又念着主家的好,不肯卖身,眼下寄居在此,能帮衬着就帮衬一把,老爷和姑娘素来就是个心善的云云。
      自进门始,莫蓝就隐约明白,这崔家的喜事并不见得就很缺人手,如今听得他们这样说,就更是确定。
      可既然已经来了,为了自己往后几日的肚皮着想,少不得要厚着脸皮继续待下去。
      孙管事在里面说了有一会,那厨娘才终于发话了:“让那个老的进来吧,至于那小的,哪缺人上哪去,厨房里本来就热,再挤多一些人,不是想把我这把老骨头烤糊么?”
      孙管事就走了出来,看着莫蓝,表情也有些为难。
      莫蓝本来就只十二岁,个子虽然不算矮,但整个人却瘦得厉害,好似随便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了似的,让她去做什么,都不是很忍心。
      莫蓝自己也有些茫然了,原本她还想着,既然东家有喜,那肯定是既忙又乱的吧,少不得有些轻省些的粗使活儿她能够做得来,但眼下看这情势,是没她什么事了。
      乔氏本来就不太愿意莫蓝来这里跟些下人挤在一起,要不是存了跟崔家姑娘结识的想法,她还不想自家姑娘来这里“抛头露面”呢,更何况还要受一个低下的厨娘的白眼!
      在商家奶娘的想法里,即使是在最困难的日子里,自家姑娘仍然是金尊玉贵的大家小姐。
      莫蓝一看乔氏那神色,就知道不好,赶紧上前一步,对着孙管事行了一礼,道:“虽然我担水挑菜这样的活确是做不了,不过,在家的时候,我家姑娘也曾教过我读书写字,主母还教我学着记了些账,哦,对了,就是楹联我也写得的。”
      孙管事有些意外,这还是进门后,莫蓝第一次开口,说话脆生生的,吐字清晰又不露怯,而且什么,她还会写楹联?“开玩笑的吧?你才多大?”孙管事当然不相信。
      这年头,就算是宰相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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