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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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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靖柔默默伤感了会,得到的安慰远远大于早已释怀的难过。
她抹去眼角的湿润,闷声闷气的道,“我还有个表姐。”
“......”脸侧执着的目光久久不肯移开,玉琢只能应声,“嗯。”
“我们感情很好。”纪靖柔沉默了会,依旧觉得许多事无从说起,恹恹的得出结论,“现在感情也很好,只是......长大了,有了各自的烦恼,就不再像从前那么亲密。”
“嗯”玉琢敷衍的点头。
他没办法理解纪靖柔的烦恼,这对他来说太复杂。
如果公主想知道如何赤手空拳的在恶意和荒芜中活下去,他可以教她......玉琢的目光在纪靖柔纤细的手腕和腰间略过,忽然想起早就被他遗忘的一些人。
他应该称呼她们为‘伯母’、‘婶娘’、‘姑姑’或‘姐妹’?
唯有个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的姑娘遗容还算体面,撞死在树下,只是面容模糊了些,身形也单薄而已。起码神情还算恬静。
玉琢委实难以想象纪靖柔变得狼狈,会是什么模样。
应该不会。
毕竟她是公主。
纪靖柔丝毫没察觉到玉琢的走神,也不在乎。
此时此刻,她就像是个即将被堆积的顽石撑破的布袋。寻觅许久,终于找到不会被顽石所伤,又与世隔绝,不会乱丢顽石,伤害到她在意之人的好地方。能暂时吐出这些,已经令她遍体鳞伤的顽石。什么都顾不得,只想倾诉早就积攒到极限的情绪。
“我知道她不容易,舅舅、舅母没本事,只能靠阿娘做个富贵闲人却对她给予厚望,让她高嫁给戎家郎君。为了在公婆妯娌面前争口气,她只能靠我。”纪靖柔想起上午的不愉快和诸多类似的情景,又悔又气,语调陡然变得沮丧,“她想要什么,为什么不与我直说?哪怕是让我去戎家撒泼,只要她说,我就敢做!”
“从我这儿打听消息也要九曲十八弯,藏着掖着生怕我发现,又担心我过后想明白她是在打探消息心生芥蒂,非要在分开前再不动声色的露出破绽怼到我眼前。”
“无论有什么想法都不肯明说,千方百计的指引我去猜。我要是猜错,她反而要多心,又生出千奇百怪的担忧。”
“我怎么知道,她到底想要怎么样?”
纪靖柔疲惫的闭上眼睛,喃喃道,“人为什么要长大?如果我还不长大,是不是会离她们越来越远。”
就连从小皮到大的小四,都在为纪成改变,仿佛只有她被留在原地。
玉琢趁着纪靖柔的注意力没在他身上,抓紧时间解决掉正散发香气的烤肉,直到耳边彻底安静下来,他才开口,“你可以不管她。”
“怎么可能?!”纪靖柔瞪大眼睛,泪水瞬间滑落,她起身抓住玉琢的衣领,恶狠狠的强调,“她是我表姐,是除了阿耶和兄弟姐妹最亲的人!”
某个瞬间,已经被泪水彻底模糊的双眼中甚至有仇恨,仿佛玉琢是导致她和表姐渐行渐远的罪魁祸首。
玉琢眼中闪过惊奇,抬手在纪靖柔的侧脸抚过。
潮湿、冰凉。
原来骄傲明媚的公主,哭起来与玉门关的罪奴没什么区别。
像是只柔软的刺猬。
每根竖起的尖刺上都刻着软弱无用。
“她对我很好。”纪靖柔强调,“非常好!”
“小时候我不小心摔坏王妃的镇纸,侍女偏心我,在王妃问起的时候说是表姐淘气,表姐立刻承认,没说半句辩解的话。她明明知道,有阿耶在,王妃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打我。她却为这件事手心挨了十下,差点被送回家。”
“还有我们去庄子游玩的时候误踩进泥地里,表姐怕我着凉,特意将她绣了一半顺手带上的鞋给我,说她有新鞋穿。晚上我睡不着去找她的时候,才知道她的脚底都磨烂了。因为从头到尾都只有那双绣了一半的新鞋,表姐怕我不穿,换了双在马车里穿的软底鞋假装是新鞋。”
“她当差之后第一次领到的月银,摆过家宴,只剩下两钱银子,给我买了对绢花。”
......
“别哭了,嗓子要坏。”玉琢打断纪靖柔。
原本已经在力竭边缘的纪靖柔闻言却如同为母则刚的小兽似的瞬间恢复精神,中气十足的道,“我不可能不管表姐,就像你不会不管玉离!”
玉琢平静的摇头,抬手搭在纪靖柔的背上,食指和无名指如同弓弦般绷紧,按在筋骨相连的地方。
纪靖柔忽然觉得胸腔面临窒息的压力,身体自作主张做出决定,停止哭泣、大口的喘气。
她眼中浮现慌乱,“你、你做了什么?”
玉琢平静的收回手,“给你顺气。”
纪靖柔提起最后的力气踹在玉琢的腿上泄愤,赌气的偏过头不看玉琢。
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试探,玉琢在她心中,早就从悍勇稀奇的野兽变成更鲜明具体的人。胃口成迷、体力和爆发力更是至今没见到过极限。虽然话少,不喜欢与人交流,但也不会真的像兽类那般喜怒无常。
纪靖柔甚至觉得玉琢是个很有包容心的人。
除了阿耶和兄弟姐妹,很少有人能包容她心情好时装模作样,心情不好立刻原形毕露的反复无常,从不因此改变对她的态度。
曾经的表姐也是能包容她的人。
如今......她却不敢再让心思越来越纤细的表姐感受到她的真实情绪,怕表姐多想,她不知道该如何哄。
更怕从小的情谊,仅因一时的不痛快彻底分崩。
玉琢低头看了眼衣摆上的脚印,完全不在意,在他眼中,纪靖柔的这点力道带给他的感觉,还不如他打别人时明显。
连纪靖柔的鞋底,都比他的衣服更干净。
“我会不管玉离。”玉琢开口的时候看向玉离所在的破屋,眼底平波无澜,仿佛只是在看个陌生人,完全没有玉离看他时既爱又恨的复杂。
纪靖柔依旧不肯正眼看玉琢,久久等不到下文却越来越心急,保持原本的姿势抬脚踢在玉琢的小腿上。
比起她刚才气急时的力道,这下的气势连弹棉花都比不上。
玉琢沉默了会,已经逐渐正常的语调再次因为发声陌生的词汇变得奇怪,“我答应过阿耶,视线范围之内,会帮与我血脉相连的人。”
纪靖柔闻言,心倏地收紧,想到了玉琢的身世。
当年玉家虽然被废帝随便找了个理由流放到玉门关,但胜在家底足够殷实,也曾广结善缘。散去七七八八的家财之后,至少能在玉门关过平民百姓的生活。
是玉琢的母亲,也就是柳远的姑姑。退婚之后仍旧心心念念与她青梅竹马的世兄,一路追到流放之地,非要嫁给玉琢的父亲,又在生下玉琢之后心生悔意,只想回长安与家人团聚。
如果没有玉琢,她说不定可以如愿。
可惜......她生下了‘天生罪奴’的玉琢,自己也就成了罪奴。
除非熬到废帝大赦天下,还要特意下旨允许玉家得赦,柳家姑娘才能脱离罪奴的身份,离开流放之地。
玉琢的母亲不甘心,只能拼命的打点关系给娘家送信。
柳家刚好也在惦记她,不是担心她过的好不好,是怕废帝突然想起玉家,发现柳家的不孝女宁愿脱离家族也要千里迢迢的追过去,因此迁怒柳家。
于是他们在收到柳氏女的信之后,想到了个好主意。
让柳氏女指认玉家谋反,给废帝提供彻底将母族斩草除根的理由,借此彻底与玉家割裂。
若不是彼时废帝已经坐稳皇位,开始沉迷享乐,懒得理会玉家,说不定那个时候,玉家就彻底不复存在了。
然而这对尚且年幼的玉琢来说却未必是幸事。
废帝虽然懒得理会玉家,但他信了柳家的鬼话之后,非常欣赏柳家这种牺牲爱女为君分忧的行为,不仅特赦柳氏女归家,还给她赐了勋官和亲事。
柳家既庆幸躲过一劫,又担心玉家终究是废帝的母族,也许将来废帝想起建兴皇后的好,玉家会再次煊赫起来,与他们算账。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斩草除根。
恰逢玉家又有了新的罪名,还是通敌卖国的大罪,废帝虽然没趁机屠灭玉家但也没留情。原本对玉家多有照顾的旧交见识到废帝的疯狂和不讲理,也不敢再有动作。流放之地的小吏对玉家的家财和貌美清俊的娘子郎君垂涎已久,他们和柳家一样,做恶事的同时又怕报复,皆想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导致在建兴朝烈火烹油的玉家没落的人是废帝。
让玉家短短几十年,从兴旺家族变成只剩两名男丁的罪魁祸首却是推波助澜、落井下石的柳家人。
玉琢身体里流淌着半数柳家血脉......
纪靖柔不忍再想,她换了个姿势,宽大的衣袖不偏不倚的搭在玉琢的腿上,刚好覆盖他的手,像是无声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