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落日》顾不见

15、微醺

　　忙到午后，趁着顾云程走开的空档，孔驰抬手半掩着嘴，压低声跟唐暮瑶抱怨了一句：
　　“明明说好是去玩的，突然要搞什么摊位。”

　　孔驰说话时还时不时往其他地方看，一副生怕顾云程突然折返的样子，唐暮瑶对此忍俊不禁，却也没有说什么，继续看着那张顾云程临时用A4纸手写出来的菜单。

　　原来顾云程要找她帮忙的事，是让她帮忙定一下音乐节摊位的菜单。

　　昨天突兀结束的对话，她本来想着暂时不来咖啡店了，但那通电话让她措手不及，还没往那方面去想，就已经无法拒绝。

　　唐暮瑶目光停在那张纸上，上面顾云程的字迹跟他之前给她的卡片上一样，飘逸好看。

　　孔驰打量一眼唐暮瑶：“你应该有点失望吧？”

　　唐暮瑶扬起眉，暂时放下手里A4纸：“嗯？”

　　“他不是说请你吃午饭吗？结果是帮忙试吃还得干活，一点也不走心！”

　　孔驰的话说到一半时，音量突然提高了，唐暮瑶开始还觉得奇怪，直到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逐渐接近，顿时心领神会。

　　既然都有人帮忙铺好路了，那就顺着走走吧。

　　唐暮瑶眸光一转，唇边勾出浅淡的弧度：
　　“是哦！”

　　她故意把这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摆得特别敷衍，顾云程完全可以一眼看穿。

　　但他像是突然迟钝了一样，把托盘里的饮品和点心逐一放到桌上后，轻轻瞥了眼孔驰。眉眼算不上温和，平平淡淡的，没什么异样。

　　而孔驰却立刻接过托盘站起身，这种警觉度，让唐暮瑶不禁好奇顾云程平时都是怎么对待孔驰的。

　　顾云程平时一直温温和和的，似乎没什么脾气，孔驰怎么会这么怕他。

　　就在顾云程转身的那一瞬，唐暮瑶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脑中忽然浮现：下雨的暗巷，少年瘦削冷漠的侧脸……

　　在唐暮瑶愣神期间，孔驰离开前对顾云程小声说了句：“你就是想故意支开我去看摊位，好让你跟美女姐姐约会对吧。”

　　顾云程没有搭理，但孔驰放弃得也快：
　　“你开会开到凌晨一大早又跑来这边，千万别硬撑啊，倒在美女姐姐面前可不好。”

　　而唐暮瑶正好回过神听到后半一部分，去端杯子的手顿在了那里。
　　经营咖啡店要开会还算能理解，但……开到凌晨？

　　“我还有事先走啦，Bye~”
　　见孔驰朝自己挥手，唐暮瑶连忙回以微笑：“嗯，Bye Bye。”

　　门口处的铃铛声渐渐停止，店内只剩零星几位客人，宁静的氛围内谁也没有大声说话，连动作都似乎默契地放慢了。

　　唐暮瑶端起杯子，期间听到对面椅子被挪动的声响，只轻轻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抱歉，这次时间比较紧，所以来不及请你吃饭了。”
　　顾云程坐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道歉，略微压低的嗓音，让这句话多了几分严肃正式的感觉。

　　唐暮瑶蹙了下眉但很快舒开，扬起笑抬头看他：
　　“没事没事，先欠着也行，等你有空了我再找你算账。”

　　顾云程眼里有过一丝呆滞，但很快漾出笑意，微敛的眼里碎光轻晃着，清澈潋滟：“好。”

　　他笑得温柔，唐暮瑶却再次皱眉。

　　顾云程本就白皙的肤色在室内光照下更加白得过分，眼下那圈淡淡的青灰色也变得更加明显。

　　“你……”
　　唐暮瑶才说出一个字，后面那句关心的话突然哽在喉头处。

　　顾云程眉一扬，暖融融的目光多了一些好奇，而他也不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还是和之前一样分外认真，认真到，让她一阵心颤。

　　唐暮瑶低头避开他的眼神，拿起那张刚才被她放到一边的A4纸，尽量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问他：
　　“昨天没睡好？”

　　“嗯，没怎么睡。”
　　“这怎么！”，唐暮瑶抬头，视线碰触到他的目光后，语气骤然减弱：“……行。”

　　顾云程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嘴角泛出细微的弧度，神情温和得如同夏日清晨夹带微暖的风：
　　“偶尔忙起来才会这样，别担心。”

　　谁担心了？
　　唐暮瑶抿抿唇，把反驳的话咽回去，视线挪回菜单上，冷淡地应了声：“嗯。”

　　觉察到她的疏离，顾云程的眸光也随之黯淡，原本温和的眉眼也染上一丝难以发现的落寞。

　　而唐暮瑶看似是在看菜单，其实注意力完全留在顾云程那里，可她到底没有抬眼看他，所以完全没发现他的表情变化。

　　沉默好像持续了很久，久到唐暮瑶感觉自己都能把菜单背下来了。

　　“菜单还有什么问题吗？”
　　顾云程的嗓音突然响起，唐暮瑶捏着纸页的手指一颤，终于抬眼看他。

　　他的神情和刚才一样平淡温和，没有变化。

　　唐暮瑶垂眸看了看手里的菜单，然后递给顾云程：“没有了。”

　　接下来顾云程说的话全都绕着音乐节和摊位，唐暮瑶偶尔附和几句，或是提一下建议。但她清楚自己的注意力一直飘忽着，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唐暮瑶觉得顾云程应该也发现了，但他没有戳穿她，又或者他根本就不在意。

　　看着他一贯笑意温和的脸，唐暮瑶不禁想：该说他体贴，还是狡猾呢？

　　快到傍晚时，咖啡店提前结束营业，店员完成收拾打扫的工作后也都陆续下班了。

　　唐暮瑶与最后走的那几个店员聊完，目送他们离开后，回过头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厅。

　　她原本打算和顾云程打声招呼再回去，好显得不那么尴尬，但他刚才一直在忙，这会儿又不见人了。

　　店里的灯基本都关掉了，只剩下吧台区域的灯还亮着，偌大的大厅像是被一团黑雾笼罩着，一片昏暗。

　　唐暮瑶在原地站了一会，周围安静得好像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

　　一切都好像静止了，直到有人经过店外时隐约响起的脚步和谈笑声，才会让她意识到时间还在流逝。

　　很快暗橘色的光透过窗，将大厅内灰暗的一切，都镀上了一抹暗沉的橘。

　　唐暮瑶转身看向窗外，悬在海平线上的太阳虽然明亮，但已经不那么刺眼了，如昏昏欲睡般，偶尔飘过的，遮挡它的薄云，就像是被它扯过来的被子一样。

　　这种昏沉仿佛能传染一样，马路两侧散步的人群，脚步也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

　　唐暮瑶转身去找顾云程，在店里转了一圈后，总算找到了他。

　　顾云程趴在卡座的桌子上，后背因呼吸而平稳起伏着，由于他的脸朝着另一侧，所以唐暮瑶无法确认他是醒着还是睡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后，慢慢朝他走过去。

　　四周寂静，唐暮瑶细微的脚步声因此变得格外清晰，顾云程却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应该是睡着了。

　　而且睡得很沉，她都走到旁边了，他还是没有动静。

　　唐暮瑶微微俯身去看，落日的余晖透过窗落在顾云程冷白的脸上，蒙上一层薄薄的光晕，像脸红了一样微微泛红，而他闭着双眼，面容平和，丝毫不受光线的影响。

　　朝着光都能睡得这么沉，说明是真的累了。

　　看样子孔驰说的什么开会开到凌晨，应该不是夸张。

　　唐暮瑶刚准备离开，转身之际却突然想多留一会儿，于是脚步一转，走到顾云程对面的空位坐下。

　　天边的橘色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浓郁热烈，外面马路两侧观赏落日的人也多了起来，周围不再安静，开始有其他声音了。

　　可店内店外依旧像两个世界，外面的热闹好像与他们完全无关。

　　唐暮瑶手撑在桌上，手背托着下巴，微微歪头打量着顾云程熟睡的面容。

　　他的头发早就变得有些散乱了，细碎且柔软的刘海轻轻覆在他额前，稍稍遮住了他的眉眼，密而长的眼睫偶尔会轻颤一下。

　　唐暮瑶想起之前忘了在哪看到过的古怪小知识——人入睡后眼睛动的话，是因为在做梦。

　　那他现在在做什么梦呢？

　　唐暮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看着顾云程入了神，胡乱想着各种与他有关的事。

　　直到想起昨天的对话，胸口像是被什么突然揪了一下，酸涩微妙的感觉让她彻底回过神。

　　“我在干什么啊。”

　　唐暮瑶小声嘀咕一句后打算离开，站起来后却又犹豫了。

　　她脑中的两个“小人”跑了出来，一个叫嚣着：怕什么啊，他们这么多年都没开始说明已经be，没必要顾虑啊，直接冲。

　　而另一个小人则是劝她：这么多年了他都喜欢那个人，而你才认识他几天，怎么可能能赢啊？如果赢了也很恐怖好吗？

　　两个想法从昨天开始就在唐暮瑶脑中打架，害她一整晚没睡好，今天也是一整天心不在焉。

　　唐暮瑶的视线再次回到顾云程脸上，盯着他那张安稳的睡颜，心绪更加纷乱，最后只能暗暗在心里抱怨：你倒好，什么都不知道，睡得跟什么一样。

　　可她明知道有各种不确定，却还是不受控地，一点点，一点点靠近他。

　　这时窗外有几个小孩跑过，打闹的声音让唐暮瑶猛地惊醒。

　　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俯身凑近了顾云程，而且距离他的额角只剩下几厘米，只要她再低一点，就能碰到他。

　　距离太近，唐暮瑶的呼吸变得分外小心，生怕吵醒睡梦中的人。

　　他的眼还是闭着的，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唐暮瑶明知道不应该，但还是忍不住细细观察起他的面容。

　　她的视线路过他的眉眼，移到他挺直的鼻梁，最后停在他在余晖映照下，那格外红润的薄唇。

　　唐暮瑶心底一惊，立刻垂眸移开视线，稍稍拉开距离。

　　都怪这醉醺醺的落日，暖橘的光像是掺了酒一样，让她的头脑也变得昏昏沉沉的，一不小心就忘却了理智，所有可能出现的危险都被抛之脑后。

　　不过虽然晕晕乎乎的，但听觉却似乎敏锐不少，周遭的一点点动静，都能让她心跳加速。

　　反正他睡得这么沉，应该不会发现吧。

　　带着几分侥幸，她低头，偷偷吻了一下他眉角。

　　唐暮瑶这一吻，正好落在顾云程眉角那颗微小的痣上，但她并非有意这样。

　　突如其来的勇气只够唐暮瑶维持半秒，她退开，站直转身，然后快步逃离。

　　推开门的那一瞬，悬在店门上的琉璃铃铛响起的那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将她本就加速的心跳搅得更加凌乱。

　　所有感官好像突然恢复运作，屏障消失了，各种杂乱的声音闯入她的耳里，还能感觉到傍晚的海风拂过她发间时，轻柔微暖的触感。

　　眼前的一切骤然清晰，任何事物好像都染上一种愉快的气氛。

　　唐暮瑶没有意识到自己上扬的嘴角，以及逐渐轻快的步伐。

　　还有那透过咖啡店的窗投向她的，比日光还炙热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