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灯》盛酒

2、海军纹

　　今天放学是爸爸来接的张嬿。
　　她父亲的名字是张正廉，据爷爷说是希望他做一个正直清廉的人。只可惜父亲好像背离了爷爷的期望，他不怎么清廉，老爱在上班的公司里顺点什么小东西回来，还爱赌，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赌的金额都不大，还不至于让家里困难到背上外债的程度，但也决计没能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嬿嬿，今天在学校里没人说你吧？”张正廉在前面有些费力的蹬着自行车，传到后座的声音有些飘散，“不要理那些人，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爸爸。”张嬿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一只手拽着爸爸的衣服，空着的一只手把校服外套的领子拉到头，把脖子全都遮了起来，“医生说弟弟怎么样？”
　　“你弟弟很健康，大概还有两个月就能出来见你了。”张正廉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笑意，“医生让你妈妈多走动走动，对他俩都好。”
　　“是吗。”张嬿低声说了句什么，张正廉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张嬿大声回答，“爸爸我们赶紧回家吃饭吧！”

　　张嬿一家住在一间九十平米的房子里，因为女主人怀着孕不方便，所以家里有些凌乱，但不难从精巧的装饰和暖色的布置上看出来这是个温馨的家庭。
　　“昭秀！我们回来了！”张正廉随手把钥匙放在门口的鞋柜上，一边换鞋一边对屋里喊道。
　　“回来了？”于昭秀从卧室里走出来，那个庞大的肚子让她看起来有些臃肿，行动不便，“嬿嬿在学校里怎么样？”
　　张嬿脸色略显苍白，她笑了笑:“没事儿，妈妈，弟弟今天乖不乖？”
　　“他很乖，可比你那时候乖多了。”于昭秀笑着用食指隔空点了点张嬿，“我熬了点稀饭，应该好了。”
　　“你现在不方便，不都跟你说了我来就好，”张正廉搀着于昭秀在餐桌旁坐下，“嬿嬿拿碗，把饭盛上！”
　　“哦！”张嬿应着，把锅从厨房里端出来，打开碗柜拿了三个碗，“妈妈现在是两个人，得多吃点！”
　　“嗐，你这孩子。”于昭秀接过饭碗，“今天作业多不多？”
　　“不多，一会就能写完。”张嬿在碗边上抿了一口，“我去把电视开开！”
　　32寸的小彩电屏幕上浮现出主持人漂亮的脸：“目前，4.16强//案犯罪嫌疑人已被逮捕，记者采访到了嫌疑人的母亲，嫌疑人母亲称嫌疑人只是一时冲动，经受不住被害者的诱惑……”
　　“嬿嬿！”于昭秀尖叫一声，“嬿嬿你怎么了呀！正廉！正廉！”
　　张正廉从厨房里冲了出来：“嬿嬿怎么了！嬿嬿！”
　　张嬿僵硬的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化成了一尊僵硬的石像，她愣愣的盯着电视屏幕上那张被打了码的一寸照片，突然抱住头，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我没有！别碰我！别碰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嬿嬿！”张正廉扑过去，抓住了张嬿的肩膀，“嬿嬿！没事了！没有人会伤害你！嬿嬿！不是你的错！”
　　也许是张正廉的手劲不自觉的加大，刺激到了张嬿，她疯狂的挣扎起来，掀翻了客厅里的小茶几，就像一条落入渔网里拼命摆尾想要挣脱的鱼：“别碰我！滚开！滚！别碰我啊啊啊啊！”
　　“嬿嬿！我是爸爸！看看我！你安全了！没事的！”茶几上的陶瓷水杯摔到地上，裂成碎片，锋利的边缘嵌进张嬿的皮肤里，那些殷红的血液像一个永远逃不出去的噩梦牢笼，死死困住了她，她的声音凄厉变调，甚至因为过度用力有些嘶哑：“滚开！！！！！”
　　“嬿嬿！你在家里！没事了！”于昭秀关了电视，抱着不太方便的肚子半蹲在张正廉后面，“乖嬿嬿！没事了，没事了！”
　　“嬿嬿！看着我！看着我！”张正廉努力把她的脸正过来，让她因为过度惊恐而收紧的瞳孔对上自己的脸，“没事了！没事了！”
　　尖尖的下巴轻微抽搐，张嬿的脸上到处都是泪水，又狼狈又可怜，她张着嘴，眼圈红红的，头发蓬乱，像只被人踹了一脚的流浪狗：“爸……爸爸？”
　　“嬿嬿，”张正廉慢慢松开手，“没事了，好吗？”
　　“我没事，爸。”张嬿低声说，她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再去看电视的屏幕，“我先回屋了。”
　　“嬿嬿，你的手……”于昭秀扶着丈夫的肩膀，担忧道。
　　“我一会自己包扎一下就行了。”张嬿头也不回的进了自己房间。
　　她的手臂还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流血。
　　鲜血滴答在瓷砖地板上，很快积攒成一汪小小的红湖。
　　张嬿扯下一团卫生纸，粗暴的按在伤口上，任由洁白的纸团慢慢洇成红色。
　　她坐在书桌前，看着有点昏暗的台灯，没有动。
　　“嬿嬿？”于昭秀在外面小心翼翼的敲门，“伤口包好了吗？出来吃饭吧。”
　　张嬿随便呼噜了一下脸，一种难以言明的暴戾在她的胸腔中炸开，那一瞬间她很想用力的扔出去什么东西砸在门上……书也好，灯也好，笔也好，随便什么东西，狠狠的、粗暴的扔出去，再在上面反复践踏，直到成为碎片。好像那样做就能缓解她一星半点的痛苦似的。
　　大概对于弱者来说，最大的快感来自于对更弱者的欺凌吧，即使那更弱的只是个没有生命的器物。
　　要不然夫妻吵架都喜欢砸东西而不是一耳光甩她老公脸上呢？
　　张嬿张了张嘴，没出声。她用力咳嗽了两下，努力从喉咙里挤出点震动：“我等会再吃，妈你们先吃吧。”
　　于昭秀几乎整个人都恨不得贴在门上，她听了半晌也没听到屋里有什么大动静，又怕再刺激到张嬿，只能软声道：“那妈妈给你端碗粥来，你先吃点好不好？让妈妈看看伤口还流血吗？”
　　张嬿看着胳膊上那团卫生纸，已经有一部分纸完全湿透，紧紧贴在伤口上了。她一把撕掉那些还没完全湿透的纸，丢进垃圾桶里，立刻有星点的血迹溅到了白色塑料袋上，几乎能称得上是怵目惊心：“没事儿，妈，不流了，你们先吃就行了不用等我！”
　　一句话的最后，戾气几乎要穿透门板砸在于昭秀身上。
　　她愣了愣，手指僵在半空，不知道是敲下去还是干脆离开。
　　“好了，让嬿嬿安静一会儿。”张正廉过来扶着她的腰，“你先去吃点东西，我来跟她说。”
　　于昭秀回头看了看紧闭的门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那你们谈吧，我回屋把门关上。”
　　“喀”一声，房门被关上，三个人组成的家庭里弥漫着诡异的寂静。
　　张正廉没有立刻开口说话，他轻轻把额头抵在门板上，凹凸不平的纹路硌着皮肤，就像是粗粝的砂纸在他心上反复揉搓，几乎能沥出浓稠的血来。
　　“嬿嬿……”他说，声音有点哑，“那个畜生……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张嬿无动于衷的坐着，想：光付出代价算什么？我想让他死。
　　她的目光漠然的扫过墙壁、书柜和床……床。
　　床。
　　她的眼睛死死的钉在上面，像是碎花的床单里突然长出了一个怪物……又或者那些缤纷的五彩的活泼的娇气的泼喇喇大片大片绽开的花朵变成了一个漩涡……它转得那么快、那么快，快的所有裹挟在其中的东西包括目光都逃脱不出来。
　　也，包括她。
　　花朵开败了枯萎了死去了，色彩如抽掉一块积木般轻易剥离，新买的干净的床单在她眼里一点一点的，重新上了色，变了个花样。
　　变成了海军风的深蓝底色和白色条纹。
　　那是她曾经最喜欢的花样。
　　张嬿恍惚的看着，仿佛又看到自己，看到睁大了眼睛表情麻木的自己……她看着自己，看着自己张大了嘴巴，身上压着沉重的黑暗的挣脱不开的影子，那么沉……沉得几乎要压断她的骨头。
　　海军条纹上沾满了血。
　　她哭都哭不出来。
　　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男人粗重的黏腻的恶心的喘息，打翻的书本凌乱的摊在地上，翻开的那一页正对着她的脸。
　　那是一本在女孩子们之中很流行的言情小说，封面上画着艳丽的男女，书脊上用花体字轻浮的勾勒出书名，《总裁的落跑小娇妻》。
　　翻开的那一页上字体很大，好像生怕她看不清似的。
　　“‘皇甫盛，你不可以这么对我！’苏媛媛披散着头发，被男人一步步逼到了墙角里，‘我不喜欢你，你这是强/////迫！’
　　‘没关系，’男人黑眸里闪着势在必得的光，‘我喜欢你就够了，苏媛媛，不要再欲擒故纵了！’
　　‘啊！’苏媛媛尖叫一声，被男人一把扛起来丢到了床上。
　　‘你会喜欢的。’皇甫盛笃定地说。
　　……
　　‘皇甫盛，你这个禽兽！’苏媛媛趴在床上，脸色绯红。”
　　“我太喜欢你了，嬿嬿。”身后是恶心的笑声，那个人把脸凑过来，低声说，“你也喜欢这个，是不是？”
　　什么是喜欢呢？她茫然的想。
　　她不知道那个人指的到底是什么。
　　喜欢……到底是什么呢？

　　文中书名还有内容都是我瞎编的，不要带入。
改了一下……也不知道审核能过不能。